“喂喂,傑。”五條悟反坐在轉椅上,踩在地麵上的鞋稍微勾動,他整個人就流暢地往夏油傑身邊湊過來。
“你最近到底怎麼了,莫名其妙就開始走神。”
家入硝子的話,五條悟聽過記在心上就算完事了,不像夏油傑一樣。
對夏油傑久久迴不過神的模樣,五條悟已經不會感到驚奇了。
他實在不能理解摯友近期的反常,難道苦夏還會產生注意力不集中的反應嗎?
夏油傑摩挲了下手裏的發卡,視線卻沒有停留在上麵。
他略有沉吟,麵對五條悟無聲的詢問,隻是稍有猶豫,就告知了他正在苦惱的真正原因:“我……有些擔心沙耶香。”
“那就找到她,把利弊都跟她說清楚不就好了。”五條悟語氣輕鬆地立刻說道。
說著,五條悟還擺出一副故作老成的姿態評價著:“她那個年紀,會有迷茫的時候再正常不過了。”
“這時候正是需要有像我們這種成熟可靠的前輩登場,來為可憐弱小的學妹指引出未來的道路的時刻啊。”
五條悟伸出拇指和食指,把下巴抵在上麵,擺了個別人做起來會顯得有些傻氣,硬生生靠著他那張臉撐起來的造型。
夏油傑沒有理會沉浸在情景劇情節裏的五條悟,他組織了下措辭,和摯友說出了自己的猶豫和顧慮。
“我的存在隻會不斷提醒沙耶香我們之間的差距吧。”天賦始終是一道常人無法依靠自身跨越的溝壑,努力在資質上發揮不出多大的作用。
“哈?”五條悟不能理解地發出一聲代表他內心疑惑的上揚音色。
他還誇張地把一邊的耳朵側向夏油傑,仿佛真的沒有聽清夏油傑剛剛說了什麼那樣。
直到他們兩個人的距離近到夏油傑微笑著伸手把他的腦袋推開,五條悟才重新戴上墨鏡,不再擺出那副十分刻意的吃驚模樣。
“傑,你腦子沒出問題吧?”
問完這一句,夏油傑臉上的無語反而讓五條悟像是定下了某種結論,風風火火的站起身,準備往家入硝子離開的方向追上去,嘴裏還絮絮叨叨的念叨著。
“果然,還是讓硝子做個開顱手術才能放心。”
夏油傑不禁攥緊了拳頭。
五條悟顯得比他還要嚴肅,目光裏甚至有幾分陌生的審視意味,讓夏油傑升起一股想要避開鋒芒的不適,但是他堅持著沒有首先移開視線。
五條悟沒注意到夏油傑微妙的心態,就像他的話也隻是隨性而發,想到什麼就幹脆地說出來。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他的這份意氣和自信從來沒有被折損過。
正是因為站在和夏油傑同等的高度上,所以五條悟能在當下絲毫不見拖泥帶水,輸出自己的觀點。
“傑,你現在不會是懷著一種愧疚心理才不敢麵對美樹沙耶香的吧?”
五條悟擺了擺手,不想聽夏油傑會產生這種想法的起因緣由,他從轉椅的靠背上猛地坐直起身,墨鏡下的震撼藍眸盯著麵前的友人,不錯過絲毫動搖。
“喂,我說,傑你是不是搞反了什麼啊。”雖然五條悟沒有刻意地拖慢嗓音,仍舊會有逐漸逼近的錯覺。
不至於會在這種程度的壓迫感下流露出異樣,夏油傑接受到的,是五條悟想要認真和他溝通的訊號。
“我們強。”五條悟用食指先後隔空對著夏油傑點了下,又往自己身上指著,把話繼續說完,“是因為我們生來就強。”
“說這是運氣也好、概率也罷,別人嫉妒或是羨慕也分不出去的天賦,總之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這是獨屬於我們的才能。”
“遷就弱者的想法,根本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五條悟神色漠然,在麵無表情的情況下,他身上少年意氣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無法被人認錯的強者氣場。
說出了這樣的話,五條悟本人對他口中的“弱者”倒沒什麼輕蔑的惡意,隻是單純地描述出他的理念。
五條悟不會去做那些傷害弱者取樂的無聊事,同樣也不會理睬他們的想法。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被五條悟歸類為可以並肩、能和他建立起關係的同等地位上。
無論是哪個時期的五條悟,他那顆屬於強者的心境,淩駕在所有人之上。
不止是實力上的,在心境方麵,五條悟也有常人不可及的感悟。
“是作為領袖,還是引導他們的路標,什麼都好,這些都不需要掩埋自身擁有的才能。”
他們要做的,隻有一直強下去就好。
作為所有人心中默認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擊敗的印象。
光是存在,就會讓那些“弱者”找到一個精神支撐。
這就足夠了。
“但是說要讓自己感同身受體會弱者的想法……”
五條悟似乎是想扯出個難以理解的表情,臉卻停留在一個略顯失態的古怪表情上。
“不管出發點是什麼,那也不過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是施舍。”
五條悟重新想了下,又選了個他認為更準確一些的詞匯。
“是強者對弱者的憐憫。”
五條悟在夏油傑想反駁之前攤開手,理所當然地說:“這是很正常的吧?”
“我不否認裏麵肯定有努力的結果,不過總會有比我們還努力的人存在,為什麼隻有我們是最強?”
“傑你那套設身處地體會‘弱者’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實現啊。”
實力塑造出的性格和看待事物的觀念,就把二者清楚地分割開來了。
夏油傑斂下眼,其中醞釀著的情緒表示他依然沒有放棄這個念頭:“悟,你有什麼解決辦法嗎?”
“不知道。”五條悟隨口說道,渾身的氣勢重新變得柔和下來,無害的像隻癱在地上曬太陽的白色長毛貓。
“既然笨蛋後輩把你當成偶像一樣信服,保持住這樣的相處方式就好了。”墨鏡堪堪斜掛在鼻梁上,五條悟給出他的意見。
作為燈塔,一直指示著美樹沙耶香走向正確的道路就好了。
……
神穀銀示隔著馬甲去觀察周圍的情況,在附近道路的景象變得越來越熟悉後,心裏反複念起一個人名。
羂索。
這是把為夏油傑準備好的陷阱,讓給了美樹沙耶香嗎?
本來以為需要“丘比”再運作一番。
結果對方反而主動把機會送上門來。
神穀銀示往後推演了一下,發現即使是人選上被替換,後續的發展也和羂索最期望看到的景象相差不離。
再添上一個“美樹沙耶香”,說不定會比原本的走向對夏油傑打擊更深。
羂索這個舉動,是試探。
在美樹沙耶香身處邊緣的時刻,在幕後操縱著暗潮湧動,無形的推手正在朝少女接近。
至於羂索的目的也很明晰。
觀察美樹沙耶香,以及刺探丘比的態度。
神穀銀示覺得,對方可能通過未知手段,和羂索本人的情報網,補全了關於丘比的信息。
正是為了證實這一切,才如願讓美樹沙耶香接取到這次的任務。
在除了高專眾人以外,神穀銀示隻保證最低限度的“合理性”,讓馬甲符合自身情緒,不去做出更精細的偽裝。
“美樹沙耶香”精準地把神穀銀示麵無表情的冷漠神態表現出來。
雖然沒有對他們表現出攻擊的意圖,可憑空變出的長刀,仍然讓村民們畏懼地後退一步,臉上出現了忌憚的神色,視線自認為隱晦,實際上開始搜尋附近的武器防身。
在神穀銀示詢問哪裏還有異常的情況,就見有人顫顫巍巍地舉起手,說在村子裏還有兩個“怪物”。
“她們是、是怪物……”
“總會指著別人身後尖叫,說著有鬼這樣的胡話。”
“興許是被邪祟入體,還請您把她們收服,別讓她們再作亂了。”
男人的、女人的,尖細的、粗喘的……
各種不同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連空氣裏都存著渾濁的窒息感。
為首的男人不自覺做著拘謹的小動作緩解緊張,指了下遠處的位置,諂媚地笑著,不敢再上前一步。
男人所指的方向有一個醒目的籠子,神穀銀示讓自己走近。
他作為“丘比”時少說也來過幾百次。
籠子裏關著兩名發色不同的少女,她們麵色紅潤,可亂糟糟的頭發、身數處上滲血的傷口、以及一直蜷縮著,可能很久都沒有站直起身過的細節,無聲向人描述了被困在這一方小小的牢籠的時間。
兩雙澄澈且懷著畏懼的眼睛同時看向神穀銀示。
伽場姐妹這樣陌生的眼神,神穀銀示倒是很久沒看見過了。
神穀銀示迴去,轉告村莊裏的村民:“她們身上沒有什麼邪祟,是因為有咒術師的才能,所以會一直被咒靈攻擊。”
“這……”男人表現的十分為難。
“怎麼可能,我親眼看到過!她們對著空氣說話。”
“剛才我也看到她突然變出一把刀來……”
微弱的討論聲響起,緊接著就演變成了吵雜的一片,同時不住地有視線朝神穀銀示的方向瞥來。
神穀銀示用指腹摩挲著西洋劍形製的刀柄,在心裏默數,無視掉耳邊吵鬧的聲音。
直到氣氛安靜下來,或者說是死寂更為貼切。
一雙雙混濁的眼睛盯著唯一的外來人,有某種焦躁的情緒在無聲傳播。
神穀銀示用平緩的語調出聲:“……喂,她們是咒術師啊。”
“如果不是她們吸引了詛咒的注意,你們才是被攻擊的目標才對。”
“因為能看到咒靈,被這樣對待、”
“你們……”
“……”短暫的沉默。
她沉默著抽出刀,迅速地劈向其中一人身後,淩厲的刀氣在地上留下一道淺痕。
在誰發出的尖叫聲中,神穀銀示揮刀,斬斷那隻靈活的四級咒靈。
隨後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表情中,鬼魅般閃身出現在背後,刀柄敲在後頸處迫使昏迷,放任一個個失去意識的人先後倒在地上。
神穀銀示通知了輔助監督,相信很快就會有警方趕過來。
他垂下握著電話的那隻手,稍長的發絲遮住了眼前,有些刺癢,也不伸手撥開。
原本是有一枚發卡固定住額發的,似乎是在剛才的行動裏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神穀銀示沒有主動去找。
他不會殺人。
吉野順平遭遇欺淩的時候,神穀銀示沒有選擇去殺了那幾名學生。
神穀銀示不認為自己有審判他人生命的權利,而且普通人有著無法替代的作用。
也僅限於次了。
在監獄裏的幾十年裏,請盡情地製造負麵情緒吧。
你們有整個餘生可以用來怨恨、咒罵、或是去憎惡。
不過一切都隻是徒勞的。
就像伽場姐妹曾經的求救一樣,注定不會得到迴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