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路上,沈知寒有點(diǎn)心不在焉。
段珣是他見過的人裏最聰明的一個,稱作天才也不為過。從小到大,無論學(xué)什麼,段珣總是看一遍就會,每次進(jìn)入新的領(lǐng)域,他也總能用最快的時間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世界上的一切對段珣來說好像都唾手可得,讀書時他不用很努力便能拿到很好的成績,長大後接手段家龐大的家業(yè),他看似是個不上心的甩手掌櫃,卻對每一家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和組織架構(gòu)信手拈來。
沈知寒看不出段珣在意什麼,他心裏好像裝著很多東西,又好像什麼都沒裝。
記得前兩年一個飯局上,周慕予和沈知寒開玩笑,說:“幸好你哥沒什麼野心,否則我真的要防著他了。他這人太可怕!
那時段珣坐在沈知寒和周慕予中間,用手背擋住周慕予的額頭,阻止他靠沈知寒太近,淡淡地說:“別胡說八道!
防火防盜防兄弟大概是世界上所有哥哥的天性,周慕予喜歡溫軟可人的,沈知寒完全不是他的菜,段珣卻一樣防著他。
不過沈知寒記住了周慕予說的那句話。
——段珣沒有野心嗎?
好像也不是,他隻是不願意為不在乎的事耗費(fèi)心力罷了。
下午沈知寒和爺爺一起去村外釣魚,順便拿著本子去寫生。
大自然總是能給人無限的靈感,這幾天沈知寒在家畫了幾個草圖都不太滿意,出來在河邊逛了一會兒,不多久便有了新的想法。
祖母綠和沙弗萊這些綠色寶石最常見的搭配是無色鑽石,鑽石純淨(jìng)剔透的白能將寶石的綠襯得愈發(fā)明豔生動,所以沈知寒一開始也準(zhǔn)備用鑽石。剛好這幾年培育鑽的技術(shù)越來越成熟,價格也越來越劃算,搭配沙弗萊這種平價寶石做大件的首飾剛好。
但是現(xiàn)在身處大自然中,沈知寒忽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麼不滿意之前的設(shè)計,——鑽石自帶的精致和淩厲感,與初春時節(jié)萬物萌發(fā)那種稚拙與天真是有悖的。
所以比起鑽石,可能珍珠甚至異形珍珠更能表現(xiàn)沈知寒想要的感覺。
午後陽光明媚,微風(fēng)拂過河麵,泛起粼粼的波光。沈知寒坐在一張小馬紮上,手裏抱著速寫本和鉛筆,望著遠(yuǎn)處的河岸發(fā)呆。
怎樣讓珍珠和寶石相得益彰也是一個問題,兩者的材質(zhì)大相徑庭,放在一件作品裏往往是紅花綠葉的關(guān)係,比如戴妃那條標(biāo)誌性的藍(lán)寶石珍珠短鏈。沈知寒不準(zhǔn)備做這種傳統(tǒng)的以珍珠陪襯寶石的設(shè)計,他想最好是寶石和珍珠不分你我、相映成趣。
於是不免想到那件曾經(jīng)在故宮展出過的卡地亞珍珠鑽石王冠,用了端莊穩(wěn)重的中式迴紋設(shè)計,沒有主石,也沒有視覺中心,很好地平衡了珍珠和鑽石,是一件值得參考的作品。
一邊想著,沈知寒一邊在本子上塗塗畫畫。
不遠(yuǎn)處段珣和爺爺坐在一起釣魚。難為段珣耐得住性子,好半天了一動不動,雕塑似的佇立在河邊。沈知寒偶然抬頭,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發(fā)了會兒呆,又低下頭繼續(xù)畫自己的畫。
仿佛有所感應(yīng),在沈知寒收迴目光的同時,段珣迴過頭,望向這邊靜靜畫畫的沈知寒。
陽光下沈知寒的發(fā)梢呈現(xiàn)柔軟的金色,他這樣認(rèn)真畫畫的樣子,在段珣的記憶裏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
“發(fā)呆,魚都跑咯——”爺爺?shù)穆曇魧⒍潍懙乃季w拉迴。
段珣迴過身,水麵平靜如常,哪裏來的魚?
“爺爺!彼麩o奈道。
“知寒也大了,早晚要自己成家的,你這麼寸步不離地看著他,以後讓人家姑娘笑話,那個詞兒叫什麼來著,媽寶男,不,哥寶男!睜敔斦f。
段珣麵不改色:“誰今天說他還是小孩來著?”
“我們隔代親,不一樣。”
這一次段珣沒有反駁,沉默很久,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他是我看著長大的!
爺爺不明所以,段珣轉(zhuǎn)過頭,淡淡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沈知寒,說:“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他過得幸福,如果他遇到喜歡的人,我一定會成全他!
這話聽起來似乎哪裏不對,爺爺皺了皺眉頭,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段珣收迴目光,頓了頓,看向爺爺認(rèn)真地說:“但是在這之前,我有義務(wù)照顧好他,他心思單純,容易被騙。”
“唔……”這句爺爺聽懂了,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倒也沒錯,知寒的父母留了那麼多遺產(chǎn)給他,他年輕不經(jīng)事,是容易招來目的不純的女人!
——不隻是女人。
段珣在心裏默默補(bǔ)充。
專心畫畫的沈知寒並不知道爺爺和段珣說了什麼,他臨摹了幾種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植物,隨手畫了幾個常見的皇冠版式,不知不覺消磨了一下午的時間。
今天一天過得忙碌而充實(shí),既鍛煉了身體又鍛煉了大腦,連帶著心情也得到放鬆。
迴去路上沈知寒步履輕快,遠(yuǎn)遠(yuǎn)望見家裏的炊煙,迴頭問爺爺晚上有什麼好吃的。
“有黃豆燉豬手,還有百合炒蝦仁,別的我就不知道了,要看你奶奶心情!睜敔斝χ挻。
迴到家,還沒進(jìn)門便聞到飯菜的香味,四菜一湯滿滿擺了一桌,奶奶從廚房出來,招唿沈知寒和段珣:“一下午累了吧,快去洗手吃飯。”
“知寒早就餓了,路上就問吃什麼!睜敔敳遄煺f。
奶奶笑道:“有知寒喜歡吃的百合蝦仁,還有桂花糖藕!
“喲,還有酒。”爺爺眼明手快,拿起桌上的小酒瓶,拔掉塞子嗅了嗅,“女兒紅。今天什麼日子?”
“當(dāng)然是小珣和知寒迴家的日子!蹦棠剔挻鹜?duì)敔敚o沈知寒遞了個眼色,悄悄說:“聽說你哥平時不讓你喝酒,沒關(guān)係,在奶奶這兒可以喝!
不讓喝酒?
沈知寒一時摸不著頭腦,隻聽段珣無奈道:“您這又是聽誰說的?”
“你爸爸說的,說你在家好大的官威,對知寒這不許那不許!
“我……”段珣噎了一下,“他吃藥的時候我才不許他喝,平時我哪管得了他?”
這話倒是不假。段珣平時對沈知寒一句重話也沒有,所謂的“這不許那不許”大概率又是段叔叔的誇張。
看著段珣有口難辯的樣子,沈知寒有些幸災(zāi)樂禍,故意賣乖說:“還是奶奶好!
奶奶笑彎了眼睛:“乖。去洗手吧。”
沈知寒的愛好不多,喝酒算是一個。受限於孱弱的身體和說出去丟人的酒量,大部分時候都隻淺嚐輒止,很少真的喝醉。
今天也一樣,奶奶嘴上說喝點(diǎn)沒關(guān)係,最後顧忌沈知寒的身體,隻給他倒了一小杯:“這酒後勁大,慢慢喝!
爺爺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心滿意足地咂咂嘴,說:“關(guān)於這個我要辯駁兩句,我們寫字畫畫的哪有不喝酒的嘛,是不是?”
奶奶白他一眼:“謬論。”
“當(dāng)然了,身體要緊,凡事都要適度!
除去上次那鍋沒有酒精的熱紅酒,沈知寒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過酒了。他端著酒杯,先淺淺聞了聞,馥鬱的酒香伴隨某種淡淡的甜香鑽進(jìn)鼻腔,還沒入口仿佛就讓人有了醉意。
出於習(xí)慣,沈知寒看了一眼段珣,像一隻嘴饞偷吃的小貓,悄悄觀察飼養(yǎng)員的反應(yīng)。
顯然段珣對他無可奈何,默許了他的行為。
沈知寒放下心來,小小地抿了一口,濃鬱的酒香化開在舌尖,伴隨著一絲絲酸甜和黃酒特有的鮮,醉人心脾。
“好香!彼蛱蜃齑,說。
奶奶笑得寵溺:“小饞貓,和你爺爺一樣的饞。”
這些年上了歲數(shù),爺爺也被奶奶管著不許多喝酒,今天純屬沾了沈知寒的光。
聽奶奶這麼說,爺爺放下酒杯,夾了一粒花生米,不服氣道:“這話說的,食色,性也,不饞那是聖人!
“就你會狡辯。”
“哼!
老兩口拌嘴,沈知寒端著酒杯,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覺喝完了一杯酒。
他沒覺得自己喝得快,疑惑地把酒杯倒過來,抬頭看向段珣:“沒了……”
段珣無奈歎氣:“吃飯!
“哦!
沈知寒戀戀不舍地放下杯子,過了一會兒,見爺爺喝完一杯倒了第二杯,又起了心思。
他左右看看,從三個人中選了最好說話的一個:“奶奶,我可以再要半杯嗎?”
“當(dāng)然可以了!惫黄淙,奶奶一口答應(yīng)。
“謝謝奶奶。”
從始至終沈知寒沒有看段珣的反應(yīng),以防自己心虛。酒勁來得慢,他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覺得臉熱,反應(yīng)好像也變得有些遲鈍。
窗外天色漸暗,一輪圓月升上夜空,散發(fā)著清幽的光輝。酒精帶來的飄忽的愉悅像一朵雲(yún)把沈知寒托起來,他捏著酒杯,抬頭望著月亮,不知不覺發(fā)起了呆。
爺爺和段珣又在聊什麼,他聽不太清,隻聽到奶奶帶著笑意的聲音:“知寒醉了?”
沈知寒緩慢地迴神,搖搖頭說:“沒有醉!
他的眼神已經(jīng)不太清明,目光像蒙了一層霧氣,聲音也輕飄飄的。燈光下白皙的皮膚泛著薄紅,尤其耳朵和眼角,像抹了胭脂一樣。
這個樣子顯然是醉了,爺爺驚奇道:“才兩杯就醉了?”
沈知寒仍舊搖頭:“沒有醉!
說著頭一歪,靠在段珣肩上:“哥……”
段珣摟住他,防止他歪歪扭扭掉下去,說:“還說沒有醉。”
沈知寒把段珣的杯子拿起來,咚一聲放在麵前:“你也喝酒了,你也醉了。”
“我隻喝了一杯!
“你醉了!
沈知寒依依不饒,完全忘了段珣的酒量才不像他這麼差。段珣沒有辦法,隻好順著他的話說:“好好,我醉了!
“這孩子,”奶奶笑得無奈,對段珣說,“你快帶他迴房間休息吧,睡前記得用熱毛巾給他擦擦臉!
“知道了。”
沈知寒被段珣架起來,離開前不忘乖乖跟爺爺奶奶打招唿:“爺爺再見。奶奶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