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賀霆準時到來。
這一次收到沈知寒的邀請,對賀霆來說實屬意外之喜。沈知寒這樣天生有距離感的人,願意邀請他到自己家裏做客,說明至少已經把他當成信得過的朋友。
賀霆精神振奮,出門前精心打扮了兩個小時,洗澡、護膚、挑衣服、弄發型、噴香水、挑墨鏡和配飾……甚至連開哪輛車都選了好久,與此同時還要想盡辦法不讓沈知寒看出自己打扮過,就像一群孔雀裏體型最強壯、尾羽最漂亮的那隻公孔雀,一邊享受欣賞和豔羨的目光,一邊故作隨意地抖抖羽毛,高抬著下巴說“沒有啦隻是天生麗質而已啦”。
——要是被他的經紀人看到,恐怕會捏著鼻子叫他滾去一邊發_情。
沈知寒看不出賀霆的小心思,隻覺得今天的他神采奕奕的,看來昨晚睡得不錯。
賀霆來的時候沈知寒剛結束午休,身上穿著一件白色長袖t恤和一條柔軟的亞麻色長褲,外麵套了件寬鬆的奶白色針織衫,站在樓下的花園曬太陽,整個人好像一道溫柔的陽光。
賀霆把車開進庭院,停在門前。之前隻在很遠的地方望見過段家的建築,進來後發現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整座庭院雅致而古樸,每一處細節都配得上段家百年望族書香門第的名聲。
管家為他拉開車門,沈知寒也跟著走過來,對他淡淡一笑:“你來了。”
賀霆不由得晃了晃神,一路的雀躍變作靦腆,笨嘴拙舌地跟沈知寒打招唿說:“下,下午好。”
“今天沒有工作嗎?”
“沒有,剛好休假。”
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進門,穿過巨大的客廳,從側門出去再走過一條長廊,便是沈知寒的工作室。
沈知寒打開門,對賀霆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就是這裏了。”
工作室很大,分為內外兩間,外間是休息的地方,有一麵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外麵的花園和水池。內間是工作室,靠牆整齊擺放著十幾臺不同的機器,正中間則是沈知寒的工作臺。
與賀霆想象的不同,這裏並沒有他以為的那種塵土飛揚、到處堆滿破銅爛鐵的樣子,雖然桌上亂了點、東西多了點,卻是幹淨整潔的。
“我還以為,你會在一個又悶又熱、粉塵和汙染超標的地方工作呢,擔心死我了。”賀霆小聲嘟囔。
沈知寒又好笑又無奈:“怎麼會,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了你演過的鐵匠?”
“你連我演過鐵匠都知道?”——賀霆曾經在一部民國電影裏客串,扮演一個鐵匠的兒子。
“嗯,剛好看過。”沈知寒帶賀霆進去,邊走邊解釋說,“熔金的時候是會有些熱,不過我不是長時間作業,所以還好。還有因為做模型用到石膏,所以倒模的時候有很多粉塵,需要戴眼鏡和麵罩。其他的金屬碎屑什麼的有阿姨打掃,除此之外,應該沒有別的汙染了。”
賀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
“這是熔金爐,一般來說一塊金料需要熔不止一遍,監測成分合格之後才可以澆注。”
“怎麼檢測,用機器嗎?”
“嗯,就是旁邊這臺機器。”
談到自己的專業,沈知寒難得的話多,像一位盡職盡責給外行做科普的老師,認真介紹每一臺機器的用法和功能。
賀霆聽得很認真,一路走過去,他對沈知寒有了很大的改觀。——不僅會畫畫,還會把自己的畫變成亮閃閃的首飾,自己之前怎麼會把他想象成鐵匠,他明明是最厲害的藝術家和創造家。
……
“珠寶製作基本就是這樣的流程,沒有你想的那麼危險。”介紹完拋光和打磨的工具,沈知寒說。
賀霆摸摸頭發:“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說了這麼久的話,沈知寒有點累,喉嚨也有些幹澀,再次開口之前,掩著唇低頭咳嗽了兩下。
“你累了嗎,”賀霆敏銳地看出他的疲憊,問,“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知寒點點頭:“嗯。”
兩人來到外麵的小休息室,沈知寒在沙發坐下,賀霆關切地問:“你的病怎麼樣了,為什麼看起來還是這麼虛弱?”
“我沒事。醫生說靜養一段時間就好。”沈知寒說。
話音剛落,外麵咚咚兩聲敲門,段珣端著一個托盤進來,說:“知寒,阿姨給你煮了陳皮茶。”
托盤裏除了一套茶杯和茶壺,還有一杯熱咖啡。段珣對沈知寒說完,接著問賀霆:“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咖啡可以嗎?”
談話被段珣打斷,賀霆明顯比剛才拘謹了些,客氣地點一點頭,說:“可以。謝謝。”
——段珣親自來端茶倒水,這有點反常。
沈知寒心裏疑惑,一抬頭發現段珣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
具體哪裏不一樣說不上來,看起來好像……更帥了。簡單的襯衫長褲勾勒出挺拔的脊背和一副寬肩長腿,整個人從內到外散發著一種斯文而沉穩的氣質,靠近時甚至還有淡淡的高貴沉香味。
再一看竟然戴了袖扣,是沈知寒大學時親手做的那一對。
這讓沈知寒愈發好奇,不禁開口問:“你要出門嗎,哥?”
段珣倒水的動作一頓:“沒有。”
……更奇怪了。
之前明明有重要場合才會戴那對袖扣的。
沈知寒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喉嚨舒服了一點。
“叔叔和阿姨迴來了嗎?”他問。
段誠遠和湯韻今天上午有事出門,中午沒有迴來吃飯,估摸著這會兒應該迴來了。
“嗯,迴來了。”段珣說,然後禮貌地問賀霆,“今晚留下一起吃飯吧?”
賀霆放下咖啡杯:“會不會太打擾了?”
“不打擾。”
不知道為什麼,賀霆總覺得段珣對他有一種過於疏遠的客氣,他看了眼沈知寒,猶豫了一下,說:“那好吧。謝謝。”
“那我先出去了,你們聊。”段珣站起身,對賀霆點一點頭,然後摸摸沈知寒的頭頂,叮囑說,“不要累到自己。”
沈知寒乖乖答應:“知道了。”
等到段珣離開,賀霆終於鬆一口氣,向後靠倒在沙發上。
“你怎麼了?”沈知寒問。
賀霆搖搖頭:“不知道,一看到你哥就緊張。”
“緊張?”沈知寒不太明白,“因為上次那件事嗎?他已經不生氣了,別緊張。”
“不隻是那件事……”
——賀霆不知道該怎麼說。
段珣跟沈知寒給他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沈知寒看起來安靜、話少、有距離感,但其實性子很軟,很好接近。而段珣隻有麵對沈知寒時是溫柔的,其他時候全身上下寫滿了不近人情。
不知道一個家裏是怎麼養出性格差距這麼大的兄弟倆的,唯一合理的解釋似乎隻有沈知寒被家裏保護得太好了,而保護他的那個人是段珣。
賀霆莫名想到一隻驕傲的小白貓和一頭高大牧羊犬站在一起的畫麵。
一整個下午,賀霆都陪沈知寒待在工作室。
沈知寒說熔金不危險,賀霆守在一旁仍看得提心吊膽。
但凡換個人來拿那個坩堝,他都不會這麼緊張。
沈知寒倒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金料熔了兩遍去掉雜質後,注入脫蠟的石膏模,然後放在一邊,耐心等待冷卻。
“今天沒有時間了,明天再倒模。”沈知寒說。
“倒模是什麼,拆掉石膏把裏麵的首飾拿出來嗎?”賀霆問。
沈知寒點點頭:“是的。”
賀霆遺憾地歎了口氣:“我也想看,可是我明天要工作了……”
“你對做首飾這麼感興趣嗎?”
“我好奇嘛。”
“唔,”沈知寒若有所思,“這件還要做很久,等你有空的時候隨時可以來看。”
賀霆眼睛一亮:“真的嗎?”
“嗯。”
外麵又有人敲門,這次是傭人來叫兩人吃飯:
“小少爺,賀先生,晚餐準備好了。”
“知道了。”沈知寒摘掉手套,“這就來。”
“誒,等一下。”賀霆想到什麼,拉住沈知寒的袖子,壓低聲音問,“你哥和你哥的父母今晚都在嗎?”
“嗯。他們知道你來做客,今天特意空出時間。”
“啊……?”
“怎麼了?”
“沒,沒事。”
第一次見麵,竟然就要見父母……
賀霆現的心情突然變得五味雜陳,好比第一次開演唱會、站在漆黑的後臺望著外麵黑壓壓幾萬人一樣,忐忑、緊張、期待混雜在一起,化作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慷慨。
然而隻振奮了不到一會兒,出去見到段誠遠和湯韻,賀霆立馬變成人畜無害的乖小孩,彎腰向他們問好:“叔叔,阿姨好。”
“叔叔阿姨,這是賀霆。”沈知寒在中間為幾人介紹,“這是段叔叔,這是湯阿姨,還有我哥段珣。”
“叫我小賀就好。”賀霆說。
“小賀,坐。”湯韻笑瞇瞇地端詳賀霆,“這是知寒第一次邀請朋友到家裏做客。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你多見諒。”
“第一次?”賀霆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沈知寒。
沈知寒沒有否認,低頭看了眼自己灰撲撲的衣服,說:“你們先坐,我上樓換件衣服,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