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敏文剛進侯府的大門,守門的家人就向他稟告,說侯爺迴來了。
信上不是說明日才到京嗎,怎麼今日就迴來了?
衛敏文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下,轉念想到今日迴來也好,正好有件事,他想和父親商量一二。
他就沒有耽擱,直接去了正院請安。
不過他到的時候不巧,侍女們說侯爺正在沐浴,請他在外麵的廳裏坐下,稍等片刻。
大概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衛敏文聽到裏麵有卷簾的響動聲和說話聲,急忙站起來整了整衣衫,躬身準備請安。
“坐吧!毙l衍坐在主座上,受了兒子行的禮,示意他在下首坐下來說話。
他仔細問了問兒子的身體學業近況,又問了家中諸人的情況,感覺到一年多沒見,兒子不但身體長高了不少,說話行事間,更見刻板穩重,沒有一絲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活潑爛漫,心中不禁有些悵然。
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錯過了兒子的童年,本以為可以彌補他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時期,猛然間他卻發現,兒子似乎已經越過了少年時期,直接長大成人了。
別的父親碰到他這種情況,或許會發出“吾家有兒已長成”的欣慰之語,到了他這裏,卻隻有內疚和無奈。
對於親人,他本可以給得更多,但是因為他自私地選擇了另一個人,隻能對他們虧欠良多。
衛敏文發現父親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雖然不明白個中原因,不過本著為人子者,應有彩衣娛親承歡膝下的本分,他很快換了話題,問起父親這次出門在外,可有有趣的見聞。
話剛出口,他就醒悟到,這不是一個合適的話題。父親這次是隨軍征戰,不是去旅行觀景,他問這個好像有點傻了。
不過這雖然不是一個合適的話題,父子兩人卻都非常努力,愣是讓這個不合適的話題延續了下去。
說起這個,衛衍突然想起他在雙石鎮上買的準備討兒子歡心的禮物,急忙讓人拿過來給兒子看。
他這次帶迴來的土儀有幾箱子,侍女們翻了一會兒,才翻到他要的東西。
東西呈上來,衛敏文看著眼前滿滿一箱子說是給他準備的瓜果幹貨蜜餞,心中非常無語,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就算他想裝出欣喜的表情,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
衛衍一直觀察著兒子的表情,看到他這樣,小心翼翼地發問:“怎麼,敏文不喜歡?”
“父親的心意孩兒收到了,隻是孩兒不喜歡吃甜的東西,如果父親不介意的話,這些東西孩兒想轉送給敏時弟弟!毙l敏文本來想假裝說喜歡,不過他害怕這次說喜歡,以後經常會收到這種禮物,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並且又加上了一句,“孩兒覺得這種禮物,小孩子會比較喜歡!
衛衍原想說你本來就是小孩子啊,不過看到兒子的表情,他還是明智地決定什麼都不說。
“孩兒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父親不會連孩兒幾歲都忘了吧?”就算他沒說,衛敏文看著他的神情,就知道了他未說出口的那些話,很認真地問他。
被兒子這麼一問,衛衍一時還真想不起來,兒子現在到底是幾歲,他在心裏默想了幾遍,又暗暗掰了掰手指頭,還是算不清楚兒子今年到底幾歲了。
“父親離家那年,孩兒十三歲,過了年,孩兒就滿十五歲了。”衛敏文麵上禮數不缺,心中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今天他剛剛確認,他們真的是父子,但是他現在又開始懷疑,他們真的有血緣關係嗎?
如果有,難道有一天,他也會像父親那樣,一本正經地做各種傻事?
衛敏文想到這個極有可能存在的非?膳碌那熬,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衛衍終於發現了這一點,他想了想,決定從現在開始,他要做一個更關心兒子的好父親,就問起他不在家時,府裏的情況。
他不問還好,一問就不得了,兒子借著他的話頭,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這說那,最後還讓大管家拿來了賬冊。
這種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理家瑣事,衛衍最不擅長,在家裏的時候,有父母打理,在外開府以後,先有管家後有兒子,從來不用他操心什麼。
兒子問他的時候,他其實是一問三不知的,不過為了維持父親的高大形象,他還是很努力地點頭。
他又怕兒子說得口幹,還很好心地幫他添了一次茶水。
不過他這麼關心兒子,沒有換來兒子的感激,卻被他瞪了一眼。
“父親請好好聽孩兒說話!
“嗯,我聽著呢!
衛衍點頭,繼續點頭,好不容易等兒子說累了,他終於可以插話,才說出了他早就想說的話:“敏文這些日子辛苦了。
可不可以幫為父一個小小的忙?”
“這個我不是帶迴來一些土儀那個因為有些事情脫不開身所以”衛衍訕訕地開口,他最近要忙著照顧皇帝,真的沒時間,隻能辛苦兒子了,反正兒子處理這些事比他拿手,做起來又快又好。
所謂能者多勞,就是用在這種時候。
衛敏文聞言氣結,這種時候,父親怎麼就不當他是小孩子了呢。
“請父親放心,孩兒會處理好的。”他磨了磨牙,長吸一口氣才迴話。
被他父親這麼一打岔,他早就忘了一開始要來說的事了。
他家敏文真的是個孝順體貼的好兒子。
衛衍頓時喜形於色,再一次確認,他的寶貝兒子是個好孩子。
他心情一歡快,又想起了一件事。
很快,永寧侯府的大門口聚集了許多人。
侯府的下人們見侯爺今年要親自來大門口貼春聯,沒事做的都出來看熱鬧,正在做事的也會有意無意要往這裏瞄上一眼。
至於路過的行人,本著有熱鬧不看白不看的心態,自然也會往這邊多看幾眼。
衛敏文出來的時候,就發現門口很熱鬧。
不過他能理解眾人的心情,有人做傻事的時候,他也有在旁邊看熱鬧的興趣,前提是做傻事的那個人不要是他的父親。
世子冷冽的視線在眾人麵上掃了一圈,當場有幾個定力不夠的,突然想起來,他還有事要做,拔腿就跑了,剩下的幾個或者神經太粗,或者為了看熱鬧寧死不屈,竟然沒有在他的視線攻勢前敗下陣來。
“敏文,你看看貼得正不正?”站在長凳上,正在比劃春聯位置的衛衍,對下麵波濤洶湧的險情毫無所知,很高興地問兒子。
“父親,請您下來,讓孩兒代勞可好?”逼不退看熱鬧的眾人,衛敏文腦中一轉,就想到了如何做,才能釜底抽薪,用最快的速度結束這場熱鬧。
“好吧!毙l衍迴答得有點不情願,不過兒子有什麼要求,他從不會讓他失望,因為他這個兒子有要求的時候實在太少。
還說不是小孩子,這時候就想到要上來貼著玩了?
算了,做父親的要讓著兒子才是正理,反正他在下麵指揮也一樣。
衛衍轉著這樣的念頭,跳下了長凳,換兒子上去。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就見兒子一聲不吭,三下五除二,唰唰唰就把已經準備好張貼的春聯兩邊一貼,最後貼上了橫批,然後拍著手下來,來到他麵前,恭恭敬敬問他:
衛衍在這樣巨大的打擊麵前,一時反應不過來,張口結舌地望著兒子,說不出話來。
“父親?”衛敏文看到他受到打擊的表情,稍稍有了點負疚感。
他聽到過有種說法,對待老人,是要像孩子一樣哄著的,他剛才的做法好像簡單粗暴了一點,不過他的父親正值壯年,他不需要這麼早就把他當孩子一樣哄吧,而且還是在這麼無聊的事上,他一邊糾結著,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沒有,請父親進去歇著吧,外麵風大!
“好。”衛衍有氣無力地點點頭,讓兒子攙扶著進了門。
“侯爺”世子走後,大管家對於被世子欺負的侯爺,表示了十二萬分的同情,不過世子的做法,是快速結束這場熱鬧的最好辦法,而且明麵上還一點錯都挑不出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侯爺才好。
“我沒事。”衛衍擺了擺手,讓他不要再說下去,依然在傷心他親近兒子的計劃再一次失敗。
景驪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他最喜愛的人,被他最討厭的人欺負的事,雖然他心裏覺得,衛衍因為被兒子搶走了貼春聯的活這麼無聊的事而傷心,有點小題大做,不過對手的失誤,就是他的機會,所以他很快讓人準備好了所有的東西。
第二日,衛衍進宮的時候,就發現皇帝處理政事的案頭上,堆滿了春聯條幅,他的心裏湧起了大大的疑問,不知道皇帝怎麼會想到要擺弄這個。
“朕不知道你喜歡貼春聯,還因為被兒子搶了春聯貼而傷心,這又不是多大的事,對朕說一聲就好了,你喜歡貼,可以貼個夠!
“陛下您誤會了,不是這麼迴事!毙l衍不明白他家裏發生的事,怎麼到了皇帝耳邊,就走樣到了如此荒謬的地步,他隻是因為想借機和兒子親近的企圖失敗而鬱悶,怎麼到了皇帝這裏,就變成了他們父子二人是為了爭搶貼春聯而不快?
“那是為了什麼?”景驪是真的不懂。
作為人子,先帝崩時他才四歲,對於先帝,他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作為人父,他曾經有過的感情,早就因為那個孩子的逝去,被證明是一個皇帝不該擁有的東西。
當日,他若沒有流露出他對皇長子的喜愛之情,皇後未必會對皇長子下手。
皇帝的隆恩,在這宮廷裏麵,的確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所以父子親情對他而言,實在太過陌生。
“就是想讓敏文陪著我一起貼。”衛衍不願再去迴憶,他昨日兩次親近討好兒子全部失敗這個悲慘的事實,試圖輕描淡寫含糊混過去。
“那朕陪你貼如何?”這麼簡單的要求,都不願滿足父親,這種兒子養來有何用?
景驪暗地裏對衛敏文的不滿,又加了一條。
衛衍想說那不一樣,不過皇帝的好意,他也不敢隨便推辭,皇帝此時興致勃勃,天知道他潑了冷水,讓皇帝掃興之後,皇帝抓住了這個由頭,又要鬧出什麼事來,所以他沒有多說什麼,隻說好。
兩個人湊在一起,挑了合適的條幅,又商量著要在哪幾道門上張貼。
皇宮裏麵過年的時候,並沒有貼春聯的習俗,天家的風格是威嚴肅穆,與桃紅柳綠的民間習俗很不相稱。
不過皇帝說要貼春聯,誰敢說不準貼?
饒是如此,衛衍依然小心避過了大門,正殿,議事接見外臣用的偏殿,以及其他有可能會被人看到引起議論的地方,隻在皇帝的寢殿外麵,以及皇帝平時起居用的偏殿的門上張貼。
“比起你家那個混蛋小子,還是朕對你好吧?”景驪忍過了晚膳,在榻上的時候,還是沒能忍住,在被窩裏悄悄對著衛衍耳語。
比起衛敏文那個混蛋小子,他自覺自己對衛衍好上千倍萬倍,為什麼衛衍總是時不時地要想起他家那個混蛋小子,還覺得那個混蛋小子是個好孩子呢。
“陛下,您和敏文對臣都很好。
如果敏文哪裏做錯了,還請您恕罪,他還是個孩子,臣會好好教導他的!毙l衍不知道皇帝又在鬧什麼別扭,也不希望他對兒子的不佳印象繼續加深下去,急忙正色解釋。
對衛衍來說,皇帝是他的愛人,而衛敏文是他的親人,這是兩種不同的感情,都很重要,但是無法放在一起比較,當然也沒有誰比誰更好這種說法。
這樣的迴答,怎麼能讓景驪滿意,什麼叫都很好,難道說整天欺負他也叫很好嗎,而且竟然把他和衛敏文擺在一起比較,還要為對方說話,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景驪這麼想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是他自己先要和衛敏文爭個長短的,也沒有想到實際上他是這個世上欺負衛衍最多的人。
很明顯,因為相處時間有限,衛敏文想要欺負他父親比他還要多,有很大的難度。
此時,認為衛衍沒有把他擺在心裏第一位的景驪很不滿,不過他表達不滿的方式,已經到了乏善可陳的地步,一點新意都找不到。
那一夜,皇帝寢殿裏麵那讓人耳紅麵赤的響動聲,斷斷續續了一整夜,一直到了淩晨時分,那些絲絲入耳的甜蜜聲響,才漸漸消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