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二人從花廳上下來,張衷見他手上還裹著白布,閑話道:“那天那位娘子不是說這傷口沒什麼大礙嗎,怎麼展大人的手還沒好?”
“前兩天搬抬東西的時候又把傷口撕裂了。”展昭握了握右手,傷口隻有些隱隱的發疼,“小傷,不礙事的。”
張衷在戰場上呆了許久,連斷手斷腳都司空見慣了,自然不會大驚小怪,反倒說笑道:“展大人受了傷還要當值,實在是辛苦——哪像我大哥,年前在宥州中了一箭,龐大人一聽傷了肺部立刻就準許他迴汴梁來養傷了。”
展昭笑道:“我不過做些不費勁的差使,和戰場上打仗怎麼能一樣——狄兄受了重傷,橫豎也不能再領兵打仗了,與其在延州拖著,不如迴來把傷養好了再迴去。”
“展大人那是沒見過我大哥打仗時的樣子。以前我們從蘆子關一路打到青寨堡,他身上受了十幾處箭傷,照樣帶兵打頭陣,殺得西夏人仰馬翻、片甲不留。”說話間兩人已出了魏宅,想著展昭還有正事,張衷就此打住、笑道,“下迴有空一起喝酒,我再細細講給你聽。”
二人拱手道了別,展昭便徑直往衙門裏去了。
張衷方才不過是找個借口脫身、並不急著去吃什麼勞什子包子,因而站在清暉橋邊等著狄青出來。
有運載貨物的船從橋底穿行而過,張衷瞧見上頭裝的是些五花八門的燈籠,這才想起今日已初六了;過了初六,各國的使者辭行離開汴梁,皇宮前頭便要搭起燈山來,正月十五上元節的時候,燈山和宣德樓之間的橫大街上會設樂棚,有樂府演奏、教坊雜耍,整個汴梁城的人都會聚集到一處,比端陽節賽龍舟還熱鬧。
張衷已許多年沒在汴梁過年了,此事再想起這番盛景、倚著橋柱便有些神往,連狄青走到他跟前都沒察覺。
“想什麼呢?”狄青狠狠推了他一把,笑著問道。
張衷嘿嘿笑道:“在想上元節的時候去哪找個姑娘和我一起看燈會。”
狄青打趣他道:“你不要李宜了?”
以張衷絕佳的解讀本領,當即就聽出了弦外之音,連連咋舌道:“你要和魏娘子看燈去?”
狄青不置可否,隻微微挑眉,琢磨道:她沒有拒絕,就是答應了吧?
提起百花,張衷又想起方才的案子,忍不住追問道:“剛剛說那個翰林院魏學士,和魏娘子有什麼幹係?”
狄青也無意隱瞞他,坦然道:“她母親姓魏,算算年齡,那位魏學士大約是她的外祖父。”
“既然是翰林院的人,怎麼會把女兒嫁給西夏人?”張衷費解道,“能被安親王看上,留在汴梁嫁個王公貴族也挺容易吧?”
“你聽見方才那案子了——想來是魏家遭了仇家的算計,魏大娘子僥幸逃了出來,後來才遇見了慧真師父。”
張衷跟聽書似的、除了歎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道:“這事過去這麼多年了,就算真是有人尋仇,也查不出什麼來了。”
“能不能查出來,還得查了再說。”狄青笑著拍拍張衷的肩,抬腳往橋上去。
張衷快步追上他,陰陽怪氣地笑道:“喲,聽你這口氣,這事也要摻合一腳?怎麼,你攬這一大堆的案子,是要轉行到開封府衙門當差啊?”
“差事歸差事,私事歸私事。”
張衷擺了擺手、似乎能預見自己四處奔波的日子,幹巴巴笑道:“那明日咱們是幫展大人調查私錢的案子,還是幫楊統製調查軍餉的事,還是幫魏娘子調查火災呢?”
“明日迴兵馬處衙門當差。”狄青駐足轉頭提醒他道,“大年也快完了,你和李宜也該到衙門報道去了。”
從延州迴汴梁的路上,張衷苦苦哀求狄青準他多歇息兩天、等大年過完再到兵馬處衙門報到;孰知這好不容易討來的幾天閑散日子被奴役著奴役著就過了,再一眨眼竟然就到初七了。
“不是要到上元節才算大年過完嗎?”張衷一聽要迴衙門當值,頓時有些垂頭喪氣,抬頭再見狄青走的又不是迴通濟巷的路,愈發頹喪道,“咱們現在又要去哪兒啊?”
“你不是要吃王樓山洞梅花包子嗎?”
“我整整一天沒吃東西,誰要吃那個!”張衷聞言精神一振,“咱們到白礬樓喝酒去?”
狄青想他這兩天也實在辛苦,難得地點頭應了,兩人便往南邊去了。
......
送走了狄青一行,百花迴房細細翻看起展昭的手劄,見上頭簡潔又清晰地列明了案件摘要和涉事人等,後幾頁詳細列明了孫勝的住址籍貫並平日往來的熟識。
如今離天禧三年又過了二十餘載,也不知道上頭的人還能不能找到。
天色漸漸暗下來,珊瑚進來時瞧見百花借著微弱的天光寫東西,忙點了燈過來,關切道:“公主仔細別傷了眼睛。”
大案上的暖硯已用了許多年,顯得有些舊了。
珊瑚伸手探了探溫度,又往裏頭添了幾塊碎碳,靜靜地跪坐一旁替百花磨墨。
百花細細地謄抄了一份名錄,擱了筆等著墨幹的功夫聽得珊瑚道:“展大人的字真好看,跟他人似的,幹幹淨淨的。”
“是很好看。”百花點頭以示讚許,又將方才寫的小箋折起來遞與珊瑚,“讓索迪爾去查查上頭的人。”
珊瑚方才也聽了展昭一番話,擔憂道:“若是一個人也找不到呢?”
“這些人和當年的案子本就沒有多大的關係,若是找到了,也許能有些新的線索;若是找不到,那也無妨,順著錢家往下查就是了。”百花垂眸道。
無風不起浪。
若按平大娘子說的,外祖父向來遠離是非,最大的仇家也隻能是錢氏一族了——就算那火不是錢家的手筆,也一定和他們脫不了幹係。
珊瑚得了吩咐出門尋索迪爾去了,百花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
夜空終於明朗了些,月色也幹幹淨淨的鋪滿了園子。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狄青低聲道:“不如讓我幫幫你?”
她抬頭笑道:“狄鈐轄打算怎麼幫我?”
“幫你走訪,幫你暗探。”他目光灼灼,輕聲笑道,“再不濟,我至少能護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