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陽光正好,正午時分街上行人愈發稀少,“神農在”前頭的河麵波光粼粼,偶爾有烏篷船懶洋洋地劃過,船櫓攪出一陣陣漣漪。
門口站著的小廝瞧見來人披著鬥篷,頓時認了出來,笑道:“客官又來光顧小店了!”
百花笑道:“來嚐嚐別的菜。”
“明白!”小廝一麵說著,一麵將人引著往老地方就座。
直至百花點完了菜,珊瑚還不明不白地,待到那小廝走了,她才附身到百花跟前,輕聲問道:“娘子怎麼想起來這裏了?”
百花笑道:“你可還記得昨天那位趕趁的小娘子?”
珊瑚點點頭,不解道:“難道她和錢家那位老夫人有什麼關係。”
“我今天早晨找了家賣蜜棗的鋪子用了些茶點,剛好聽見有人學唱吳地的小調,我總覺得分外耳熟,隱隱記得昨天那位小琴娘子唱得也是這個曲子。”
珊瑚卻不記得昨天那人唱的是什麼,聞言隻是笑道:“娘子還懂音律嗎?”
百花點點頭。
她自然是懂的,從前常常聽娘親撫琴,雖然不曾上手學過,但也算是耳濡目染了。
同樣的曲子,演奏者的表達不同,聽眾會意自然也會不同。
隨州沿街賣藝的人唱的曲子大多短小流暢,節奏明快,而昨日那位娘子卻是細小清雅的曲調合著如怨如慕的歌聲,一聽便知截然不同。
百花愈想,心裏愈發篤定起來,等到菜品上了桌,一麵悠悠地吃著,一麵留心著樓裏的動靜。
不想這飯吃了一個時辰,也沒瞧見那位小琴姑娘前來。
飯點一過,樓裏的客人也陸陸續續結賬離席,百花思忖著小琴許是不會來了,因而轉頭吩咐珊瑚結賬。
珊瑚心裏不安,結賬時隨口問道:“今日怎麼沒了趕趁的人?”
“趕趁的都這樣,有了銀子就歇幾天,沒了就忙幾天,小的我也說不準啊。”跑堂的滿臉歉意,“怎麼,貴人想聽曲子?要不我去外頭找人來唱兩曲?”
珊瑚笑道:“不必了,和我家娘子無關,是我喜歡聽。既然今日不巧,明日再勸我家娘子來就是。”
跑堂的也沒將這番話放在心上,直到第二日果真又見一行三人來了。
不想這位小琴姑娘午間依舊沒來。
跑堂的生怕客人三番五次沒聽見曲子就再也不來了,特意同珊瑚解釋了一番,又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找著那位小琴姑娘,爾後還收了珊瑚一兩銀子的賞錢。
銀兩沉甸甸地揣在懷裏,墜得他一天都心神不寧,誰成想正犯愁時,那位小琴姑娘抱著琵琶就來了。
此時許多客人正喝得酣暢,瞧見這樣一位纖巧柔弱的美人穿著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肩膀臉頰都凍得發紅,自然是滿心愛憐,掏錢也跟著更果斷了些。
小琴在樓裏唱了一兩個時辰,想來是賺足了賞銀,下了樓正欲離店而去。
跑堂的忙上前攔住她,笑道:“小琴姑娘明日還來嗎?”
小琴抱著琵琶不說話,一雙眸子上下打量著他。
跑堂的忙擺了擺雙手,嘿嘿笑道:“姑娘別誤會,是有位客人聽了你的曲子念念不忘,這不是向我問了幾迴嗎,我才幫她轉達轉達。”
“哦,是哪位客人啊?”小琴美目一轉,笑容裏帶了幾分得意。
跑堂的有意抬舉她,笑道:“就是昨日在臨河的角落那桌吃飯的,一位娘子帶了兩名仆人,姑娘可還記得?”
是她呀。
小琴心裏冷笑兩聲,昨日那女子高高在上的語氣還迴蕩在她耳邊,話裏話外都是瞧不起她靠同情吃飯的意思,怎麼,如今到想念起她的琴聲了?
跑堂的見她愣了半晌,輕聲喚她一句:“姑娘?”
小琴迴過神來,嬌嬌笑道:“既是有人想聽,我自然是卻之不恭了,還請小哥替我招待好,我明日午時二刻一定來。”
一番話說罷,小琴便帶著那老翁飄然而去了。
跑堂的生怕她明日爽約,當即拉了一名見習的童生招唿他去跟著小琴、看看她住在什麼地方,若是明日不見她來,也能有個地方找著她。
果不其然,第二日小琴仍是沒來。
跑堂的見那位貴人意興闌珊地讓他隨意上幾個菜,心裏就咯噔一聲,像是漫天的銀子哐當哐當全砸水裏去了。
趁著上菜的功夫,他同珊瑚使了個眼色、請她借一步說話。
“昨兒夜裏小琴來了一趟,賺了不少銀子。”話說了半截,珊瑚微微蹙眉,跑堂的忙道,“我跟她說好了今天午時來咱們這兒,恐怕是她給忘了,姑娘千萬別急,我馬上讓人去她。”
珊瑚心裏一喜,麵上卻仍是不悅:“你知道她的住處?”
跑堂的自然不會說是派人跟蹤找到的,打個哈哈道:“那是當然,我和小琴熟得很。”
“一會兒帶我去找她,賞銀少不了你的。”
......
傍晚時分,夕陽的暖意一點點從坑坑窪窪的街道上褪去,青磚埡的小小的民居互相擁擠著,有人忙活了一天、拖著疲憊的身子迴家來,有人拾掇著營生的活計,正欲出門去。
待到一陣陣嘈雜過了,一輛高大氣派的馬車緩緩駛進來,青磚埡破舊的街道顯得格外荒涼起來。
索迪爾按著珊瑚的吩咐停了車,往一戶人家門上輕叩幾聲,半晌不見人開門。
珊瑚不解道:“午後就不在家,難道這會兒還不在家?”
百花笑道:“不在家也不打緊,隻要找對了地方,總有能碰上的時候。”
“算上咱們去酒樓的次數,這可是四顧茅廬了,這位小琴姑娘還真是一麵難求啊。”珊瑚心中隱隱不悅,又道,“不如我下車等著她,先讓索迪爾送公主迴去休息。”
“來了這隨州,成日裏無所事事,在哪裏不是一樣,就在這等著吧。”
百花麵上帶著笑意,心裏卻揣摩著這位小琴姑娘可不是外表看起來的柔弱不能自理,留珊瑚一個人在這,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
這頭百花正思索著這位小琴姑娘到底是玩欲擒故縱的把戲,還是對她懷恨在心,卻聽得珊瑚道:“她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