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天按兵不動。恐怕也是暗防雲浮島突然插手。”離笙沉吟道。


    “所以最可憐的，是中州這些棋子了。”江辰讚賞地看了一眼離笙，她心思縝密，聰慧靈敏，如果肯死心塌地幫江辰，定能成為有力臂膀。隻是——江辰不能把她拖入這局生死攸關、殘酷無比的爭霸棋盤上。


    他不能，這是江辰最後地底線。


    江辰隻希望她能離得遠遠的，離開這盤兇險醜陋的棋局，離開日益改變的自己。


    忽然間。江辰想起那名叫陌兒的狐妖。為什麼允天與她之間的事不為人而知，難道另有隱情？她究竟是死是活？到底在何處？


    ……


    ……


    “中州的攻勢停止了。”離笙澀聲道。這時，夜色漸濃，雨卻未停，黑暗中濺射著無數白嘩嘩的水箭。


    “中州目前還在東山一帶。”江辰腦海中浮現出北極聖地的地圖。思索道，“今天他們試圖從雲岡突破。明日應該還會繼續。允天圍而不殺的話，那麼他們還能支撐一周左右。如果夠聰明，中州就不該急於突圍，而是盡量保存有生力量，拖到十五月圓。”


    “也不知中州的人們犧牲了多少。”離笙道。


    “總要死人的，會習慣地。”江辰淡淡地道。


    第二天破曉時分，戰況傳來。中州再次衝擊賀蘭穀，激戰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被他們打破缺口。當江辰他們以為雙方將在雲岡三峽大戰時，中州突然折返東山，向雲岡西北麵急行。


    接下來的幾天，中州采取聲東擊西地戰術，與妖軍來迴周旋，避實就虛，甚至躲藏起來，按兵不動。而妖軍在雲岡的第一道防線開始向前逐寸推進，以蠶食的戰略，不斷壓縮中州活動的地域。


    煙丘的妖軍則全部按兵不動，固守防線。大量的騎兵從後方奔入平原，開始地毯式的搜索，尋覓中州零星的逃生者。


    大雨時斷時續，濕漉漉的原野閃爍著水光，仿佛變成了一片沼澤。前線消息不斷傳來：“急訊！急訊！中州餘孽在雲岡南嶺遭遇第六軍！”


    “急訊！急訊！中州餘孽敗走，逃往石林！”


    “急訊！急訊！中州餘孽被圍困石林，激戰一夜，向南潰逃！”


    江辰和離笙對視一眼，道：“今天是第七天，允天已經慢慢加重拳頭，收縮包圍圈了。”


    “急訊！急訊！中州餘孽在雲岡大窟遭到第二軍伏擊！”


    江辰麵色一變，雲岡大窟是雲岡最南線，再向南便是遼闊地平原。一入平原，中州眾人就將遭到煙丘、雲岡的雙重包夾，插翅難飛。


    “他們被一點點逼向了平原。”離笙蹙眉道。


    “離月圓還有多少天？”


    “還有九天。”


    “奇怪。”江辰心中一凜，喝道，“我們原來的計劃是什麼？”


    離笙疑惑地道：“你不是和豬哥亮那個小妖商量好了嘛。你負責引水衝入煙丘，衝散妖軍防線，在這一帶製造出一個缺口。一旦黃沙江水漫過平原，附近山體滑坡，這裏必然成為汪洋大澤。等到豬哥亮的信號後，我們就殺入主戰場，尋找中州的人，帶他們從這個缺口逃出去。”


    “不錯，你也說了，我們要去尋找中州的人！也就是說，我們根本不清楚中州的人會在哪裏與允天展開決戰。水淹計劃，隻是為了在煙丘造出一個逃跑的缺口，令妖軍混亂。我們無法判斷出最後的主戰場，它可能在三峽，可能在雲岡大窟，也可能在平原！”


    離笙若有所思，又愣愣地問道：“那又怎麼樣？”


    “中州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計劃？”江辰冷笑一聲，在地上草草塗畫起來，“這幾天，他們從雲岡西北角衝入腹地，再拚命突破到雲岡大窟，後一步必然進入平原。中州地逃亡路線是一路衝我們來的！”


    江辰森然道：“他們早知道煙丘才是逃出生天地地方！他們選擇煙丘作為最後的主戰場！”


    離笙呆呆地看著江辰，愣了半晌，她噗哧一笑什麼呀，這隻是巧合。


    “巧合？”江辰搖搖頭，指著剛畫的草圖：“你看，他們好不容易打到了雲岡賀蘭穀，隻要能衝過三峽重兵區，前方妖軍的防線便不多了。何必舍近棄遠，掉頭奔向平原，自動投入允天早已設好的天羅地網？”


    “三峽有重兵坐鎮，何況外圍還設了數道防線，他們怎麼衝得出去呢？”


    “難道這裏便能衝出去？哪有再重新殺迴腹地的道理？除非中州名門掌教都是傻子！”


    離笙沉吟道：“從常理推斷，中州確實沒有殺向平原的理由。他們應該想得到，煙丘的伏兵早就枕戈待旦了。”


    “從南嶺、石林，再到雲岡大窟，他們被打得節節敗退，隻能進入平原。那裏衝不出去，當然隻有從這裏突圍啊。”離笙天真的解釋讓江辰哭笑不得。


    “離大小姐啊，你想問題別這麼簡單好不好？”


    “小無賴相公啊，你別搞得那麼複雜好不好？”離笙嬌嗔地扭了扭江辰的耳朵，“何況從一開始，中州就是從雲岡東麵突破的。”


    江辰沉聲道：“這正是他們的高明之處。虛張聲勢一番，營造出要在雲岡決戰的假象，吸引妖軍主力不斷調防，再猛然掉頭，甩開允天的重兵。這些天，駐紮煙丘的騎兵都奔赴平原、雲岡了，便是他們調虎離山的結果。我相信，從一開始，中州的真正目的地就是煙丘！”調虎離山、聲東擊西這套把戲，對當年在洛陽乞討詐騙小偷*幫擔任軍師角色的江辰來說，是再熟悉也不過了。


    離笙睜大美目，像打量一個怪物似的看著江辰：“你的腦袋瓜就是彎彎多呀。”笑嘻嘻地一戳江辰腦門：“我看你就是在胡思亂想。你這樣子。很快就會變成滿頭白地小老頭了。”


    江辰一時氣結，啞口無言。離笙躊躇半晌，道：“那好，如果你的推斷無誤，那麼中州一定清楚了我們水淹煙丘的計劃。”


    但離笙又道：“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我們的計劃呢？除非豬哥亮這個小妖是中州的人。那人是妖界之人，他的心腹和中州名門，八桿子也打不到一起呀。”


    江辰靜默了一會，澀聲道：“豬哥亮可能是雲浮島的人。”


    “什麼？”離笙不能置信地叫起來。


    “急訊！急訊！中州餘孽竄入平原，煙丘各路守軍立刻進入戰鬥戒備！中州餘孽竄入平原，煙丘各路守軍立刻進入戰鬥戒備！”夜空中，數百個傳訊的鳥妖呱呱大叫，四處飛掠。


    “果然還是來了。”江辰喃喃地道。


    他呆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好一個雲浮島！厲害，實在是厲害！把我也變成了一顆棋子！”


    離笙說道：“如果豬哥亮是雲浮島的人，就解釋得通為何中州會知道我們地計劃了。雲浮島是不會坐視中州全軍覆沒的，然而不能明著幹預，隻能暗中插手。在中州名門中，一定也有雲浮島的人。與豬哥亮暗通款曲，早就定下了突圍計策。難怪當初在斷魂橋，雲浮島的使者口口聲聲保證邀請者的安全哩。”


    離笙道：“但那人的心腹怎麼會被雲浮島收買？”


    江辰淡淡地道：“恐怕他是雲浮島埋伏北極聖地多年的一顆棋子。東洲、中州都有雲浮島地人，又怎少得了北極聖地？”


    “本來這趟混水和我們無關。偏偏我們自行闖入了北極聖地，替他們的計劃補上天衣無縫的最後一針。”江辰續道。


    離笙這才恍然大悟：“豬哥亮撞見我們，一定喜出望外。借我們之手幫助中州，遠比雲浮島的人直接出手要妙得多了。事後往我們身上一推。允天也隻好遷怒於我們這幾隻替罪羊。”對江辰一嘟嘴，“我早說了，這個小妖不可信，你偏不聽。等見到豬哥亮小妖，我一定要宰了他！”


    “不行！”江辰斷然否決，“你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個妖怪我還有用。”心中暗忖，豬哥亮一定會把他才是雲界之主的消息報告給雲浮島。但這對江辰沒有壞處，雲浮島會更加重視他。利用江辰挑起北極聖地地內亂。畢竟在他們眼中，允天的禍害遠勝於江辰。


    江辰最擔心地，是雲浮島是否算準了他會進入北極聖地，還是他和豬哥亮的相遇隻是巧合。如果是前者，雲浮島識人的本領可就太可怕了。


    離笙不滿地嘀咕了幾句，江辰笑了笑：“原來這一盤棋，是雲浮島在擺弄我們、中州和允天在鬥啊！高，實在是高，權勢的戰鬥居然是可以這麼玩的。”


    離笙瞠視著江辰：“被雲浮島耍了，你還笑得出來？”


    “其實應該感謝雲浮島。教會了我不少東西。”江辰平靜地道：“何況做大事不論手段，隻看結果。雲浮島能幫我們達成目的。我為什麼不能接受被利用？既然雲浮島正式插手此事，我們勝算大增，必然能救出中州眾人。這是最完美的結果，我當然笑得出來。”


    遙望遠方，江辰從容微笑：“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生命的棋局上能遭遇如此高明的對手，又是何等幸運和精彩？直到此刻，我真正有了逐鹿天下地意願。”


    仿佛受到了感應，神識內的魔胎得江辰熱血沸騰，鬥誌飛揚。第一次，不是它影響了江辰，而是江辰主導了它！


    “轟”，一記雪亮的閃電劈開了黎明前的黑暗，大雨傾盆而下，灰茫茫冷颼颼連成一片。遠處響起悠揚雄渾的號角聲，各處山頭，號角聲此起彼伏響應，如雷鳴迴蕩。


    密集的蹄聲震蕩，大地抖動，一隊隊受命的妖軍從楊梅山方向而來，猶如洶湧怒濤。直撲平原。天空中的妖們像密密麻麻飛舞的蝗蟲，配合陸續地上的軍隊，奏響曲。


    “決戰開始了！”江辰興奮地喝道。遙遙平原地盡頭，閃出無數絢爛璀璨地光焰，映得夜空色彩繽紛。


    決戰第一天，風雨交加，主戰場集中在平原北部邊緣。


    第二天，出現了難得的晴朗天氣，主戰場逐漸移向平原中腹。


    第三天。陰雨綿綿，中州的眾人終於進入了江辰他們的視線。中州第一高手耀日高冠金袍，一馬當先衝來，渾身流爍著耀眼的白光。數門派的掌門緊隨其後，一道道旋轉的沙柱參天拔起，繞著他們飛轉。瑯森、牛郎、慕容玉樹這些掌教渾身浴血，被弟子們重重護衛。隻是不見了乾坤潭的掌門屈原。屈玲瓏倒還在，嬌嫩的臉蛋布滿血痕，左袖空空蕩蕩，可見傷勢之重。


    隊伍地末尾，幾十個人狼狽不堪。步履跟蹌，不時迴身。與追擊他們的妖怪糾纏廝殺。濃豔的鮮血四處噴濺，又立即被雨水衝化。


    “嘿嘿，決戰後的第三天動手，算得真準。”江辰冷笑，豬哥亮是雲浮島的人已確認無遺。一切正如他的推測，中州刻意地把戰場引向這裏。


    江辰低聲道：“周圍地妖兵們早已布好防禦陣式，嚴守以待。另兩個山頭的妖兵也都紛紛林立，引弓搭箭，做好了攔截對方突圍的準備。”


    衝入煙丘的唯一通道被徹底堵死，楊梅山附近又全被封鎖。前有包圍，後有追兵，如果不出意外，允天確實可以令千年的中州成為曆史。


    “中州還剩三百七十二個幸存者。”離笙綻出了法寶，頓了頓，道：“三百七十一個。”就在剛才。一個乾坤潭的弟子衝到屈玲瓏身前，以肉身擋住了疾射而來地冷箭。


    “萬餘到三百。允天還不肯動全線攻擊，擺明是要一網打盡了。”離笙急切地道。


    “他在等。”江辰淡淡地道，“他在等雲浮島的高手出現。允天至始至終都在防備雲浮島插手。他地胃口實在太大了，想要以中州這三百多人做誘餌，釣出雲浮島，一口吃光所有的對手。”


    在中州眾人來的方向，布滿了潮水般的妖軍，漫山遍野，遮天蔽日。他們並不急於全部出擊，而是排成堅實厚密的鐵桶大陣，緩緩推動，如同移動的山脈一點點壓過來。


    江辰望不見允天和四大妖王，允天顯然坐鎮後軍，耐心等待雲浮島的出手。一隊隊強悍的重甲妖兵衝出陣營，輪番衝鋒，與天空飛舞的妖軍上下夾擊，用車輪戰不斷消耗對方所剩無幾地實力。


    天色漸明，中州的人一個接一個減少，這是最慘烈的消耗戰，最終比拚的是數量。笑了笑，江辰道：“允天一定很奇怪，為什麼雲浮島的人到現在還不出現？他也一定想不到，令他功敗垂成的一擊重拳，會由我來最後完成。”


    “允天！”一聲金石清冽般的長嘯響徹雲霄，流轉不停，壓過了咆哮的風雨聲。耀日威風凜凜，轉身麵對銜尾而來的數十萬妖軍，大喝道：“允天，你可敢出來與我一戰？”


    四周倏地一片寂靜，這個時候，如果允天避而不戰，必然影響士氣，消弱聲威。如果允天出戰，就無法靜觀全局，分神對付隨時可能出現的雲浮島。


    片刻後，允天從容淡定地聲音從妖軍後陣內徐徐傳來：“有何不可？”


    黑壓壓的妖軍自動分開一線，讓出通路。允天妖袍緩帶，從千軍萬馬中飄然而出，引來妖怪們狂風暴雨般地吶喊喝彩。


    離笙顫聲道：“和精、氣、神處於巔峰狀態的允天決鬥，耀日豈不是自尋死路？”


    江辰一下子全明白了，雲浮島環環相扣的計劃，在耀日挑戰允天的一刻扣上了最後的一環：“他是打算犧牲自己，逼出允天，為雲浮島爭取到打破缺口的機會。”


    在心中輕輕歎息，遠望著耀日高大魁梧的身影，江辰目光裏充滿了敬意。無論平時如何勾心鬥角，玩弄權謀。關鍵時刻。肯堂堂正正站出來犧牲的，依然堪稱絕世無雙地人物。


    中州第一人，名不虛傳。


    “耀掌門，萬萬不可！”


    “耀掌門，切不可逞血氣之勇啊。”


    “掌教，我們一起拚了！”


    中州眾人紛紛勸阻，大光明境的眾弟子全都跪下來苦苦央求，牛郎死死拽著耀日的衣袖，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滾落。


    耀日微微一笑：“我意已絕。”伸出手，抹掉牛郎臉上的淚水。


    “耀掌門！”牛郎泣不成聲。


    “你是最懂我的人。就不該再勸。”耀日眼神裏透出一絲罕見的溫柔，牛郎抱著他放聲痛哭。


    四周鴉雀無聲，天空中的驚雷驀然止住，仿佛上蒼也被兩人之間這份奇特而古怪的感情震撼了。


    輕輕推開牛郎，耀日大步而出，走到允天跟前。


    兩人的目光久久對視，四周水氣蒸騰如霧。密集地雨點被遠遠震開，莫能近身。


    “執迷數萬年，今日終於還我本心。”仰天狂笑。揮手，扔掉了精美的高冠，扯去了織金的長袍。


    邁出弓箭步。耀日抱臂如滿月，一張雕紋鎏金巨弓緩緩出現在左手中。巨弓像一輪耀眼的太陽。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魂魄劍——射日弓！”望舒驚唿。


    耀日右手向虛空一抓，一絲暗淡的光線奇異般搭在了弓弦上。光線越來越強，越來越亮，漸漸凝聚成一根燦爛的光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