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又急又怒，恨不得把胖妖兵剁成醬。“哀”浮出神識，眼看就要淪陷，他不得不逃走，再謀它圖。


    “唿——唿。”洛煙忽然對江辰眨眨眼，打起了唿嚕。胖妖兵楞了一下，咕噥道：“他奶奶的，睡得這麼死，這迴我一定要打你的小報告，除非幫我還賭債。”縱身一躍，跳上樹來。


    六目相對，胖妖兵驚駭得張大了嘴巴。“噗哧”，江辰閃電般探掌，捏碎了對方的咽喉。目光掃過下方，霄悠一行終於走開，沒有引起他們的疑心。江辰鬆了一口氣，迅速扒下胖妖兵的盔甲，讓洛煙穿上。“快點去集合，別被妖軍發現少了人。”江辰藏在灰霧內，騰空而起。


    洛煙跳下樹，向集結的妖隊跑去。她的鎧甲勉強合身，頭盔能遮住大半個臉，站到隊伍末尾，倒也無人生疑。一個隊長模樣的妖怪遠遠看見她，嘴裏罵罵咧咧了幾句，吹哨整隊迴營。


    江辰無聲無息地飄向妖隊，一路尾隨，接近營寨口處，灰霧悄然裹住了洛煙，向天空飛掠。


    霄悠在下方清晰可見。


    亨通城——齊雲峰——雲母城——開泰城——梧桐山——清峪城——落雁城，霄悠一行日夜兼程，足跡幾乎貫穿了東洲的東南部。


    江辰追蹤得苦不堪言，這一帶全是北極聖地的勢力範圍，關卡崗哨密布，空中妖軍巡邏不息。“哀”的實質化滿打滿算，也隻能撐上五、六個時辰，剩下來的時間江辰必須帶著洛煙東躲西藏，喬裝冒充，施盡手段沒有跟丟霄悠。饒是如此，有幾次仍然差點被發現。


    好在隨著法力提升，仙臺境界的鞏固，江辰對七情的掌控越來越熟練，實質化的時間延長到了驚人的十個時辰。一路上，駕馭著“哀”在長空飛掠，灰霧仿佛與他的道境相融，成為難以抹滅的生命烙印。


    “霄悠怎麼向西拐了？”洛煙示意江辰往下飛落一些，天霾，灰色的鉛雲遊移在天際，與遠處的浣江連成一線。薄暮冥冥，濁滾滾，仿佛簇擁著雲層起伏。江邊上，霄悠等七妖伐木作舟，徑直渡江而去。


    “過了浣江，就不再是北極聖地的地盤了。”洛煙不解地道。繼續向東，是妖軍的陣地。豬哥亮早把北極聖地、雲浮島、靈音派教三方在東洲的勢力範圍詳細告知。妖軍占據了大半片江山，陣營擴漲了整個東部、南部。北方是雲浮島的天下，通往雲浮島的天壑就位於偏北的草海。雙方主力大軍在瀾滄江一帶膠著，遙遙隔江對峙，形成戰地最前沿。靈音派的勢力則全麵收縮，退居東洲極西的荒漠，偏安一隅，擺出坐山觀虎鬥的姿態。


    “是有點奇怪，他應該直奔瀾滄江的前線對。”江辰緩緩飄過江麵，心裏疑竇暗生。霄悠去浣江對岸，等於進入了東洲的中心地帶。那裏多是些平原城鎮，易攻難守，也夠不上是戰略要衝。出於整體軍事布防的考慮，北極聖地、雲浮島不約而同地放棄了那些區域，隻留下一些聯絡人員、斥候暗探。當今東洲最的三不管地帶，由此而生。


    “那裏甚至比戰場更兇險，隨時可能從黑暗裏捅出一把刀，而你不知道誰是敵人。”江辰清楚記得豬哥亮的告誡，“逃避戰背井離鄉的大批流民，強盜，小偷，試圖大發戰爭財的投機分，采取觀望的隱世高手，當地黑白勢力、靈音派、雲浮島、北極聖地的密探都聚集於此。各方勢力盤根糾結，錯綜複雜。”


    臨江的錦煙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沉沉暮靄中，霄悠一行悄然入城，再也沒有出來。


    “雨潤吐珠，月熏錦生煙。這裏是東洲的第三大城，曾是風花雪夜、笙歌燕舞的煙花柳地，雲界聲名遐邇的溫香軟銀窩、銷金窟。黃昏的時候，江上畫舫搖香，波光綺麗，繁華的燈火照亮了數不盡的風流。”漫步在錦煙城的街道，洛煙感慨地道。兩旁高樓華，燈火通明，映得她喬裝的酒糟鼻閃紅發亮。


    街道末尾的平安客棧，就是霄悠下榻之處。花費重金，他們也在平安客棧安頓下來。監視了許久，霄悠一直閉不出，江辰他們幹脆跑出來溜達，這裏的底。


    “現在也不差啊，非常熱鬧，一點看不出戰爭的跡象。”江辰聳聳肩，道上車馬人流交織，華樓內衣香鬢影紛呈。夏日的炎風吹來靡靡的絲竹弦樂聲，偶爾夾雜著女的輕笑，聽得人心頭發熱生燥。在兵荒馬的雲界，這樣的地方堪稱是一個絕佳的避難所了，難怪人流擁堵如新建的瓦房樓莊隨處可見。


    “不一樣了。現在的錦煙城，隻是一個外表光鮮亮麗，裏麵爬滿毒蟲、跳虱的怪物。”洛煙低聲道，“你看看這些路人，不管是人是妖，臉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骨裏的惶恐與悲哀。他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知道這個安樂窩何時會淪為戰火吞沒的廢墟。”


    “安樂窩嗎？這裏可是魚龍雜的安樂窩。”江辰沉道，“你說霄悠的手裏究竟有多少材？”


    “上萬車？”


    “絕對不止戰事最吃緊的時候，霄悠親自送貨，代表了什麼？他手裏的東西遠遠超過了我們預想的價值。”


    “但他來這裏做什麼？故意在這裏逗留幾天，然後再趕往前線？”


    “我也很想清楚。其中一定暗藏很大的圖謀，隻要我們有辦法破壞他此行的目的，必然會得到滿意的收獲。”江辰側轉身，讓開一群橫衝直撞，唿嘯而過的妖怪，續道，“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可能算錯了一件事。北極聖地的大軍，至少目前並不緊缺丹你想想，他們搜刮了整個中州，各大名的積年庫藏何止億萬？允天領軍作戰前，理應準備了足夠的軍需物資，不會開打時再匆忙運送。就算要運，也是在東洲內進行調度。”


    江辰笑了笑：“允天以雷霆萬鈞之勢速滅中州，實在是精明的大手筆。以中州的龐大財資作為後盾，北極聖地根本不怕和雲浮島打一場持久戰。”


    洛煙不能置信地叫道：“這麼說來，整件押送材的行動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幌？”


    江辰點點頭：“我們可以偷偷出北極聖地，雲浮島的頂尖高手自然可以偷偷潛入北極聖地，刺探軍情。允天在北極聖地大範圍調度材，可能隻是雲浮島的花招導對方做出錯誤的戰略安排。”


    “允天花費大力氣布下了這個局，究竟圖謀何在？”


    “霄悠從前線潛迴龍天壑，繞了個大圈再鬼鬼祟祟地到這裏，又是為了什麼？兩者其實都是一個答案。”江辰望著繁榮熱鬧的錦煙城，心中暗忖，霄悠押送的不僅僅是材，一定有其它的東西。


    “啊”短促的慘叫突兀響起，一輛豪華獸車撞上路邊的栓馬石樁，停了下來。車夫不知所蹤，車廂內滾出一個富紳模樣的人，麵色蒼白，濺血的小腹上紮了一柄鐵刺。“救救我，我我有錢。”他跌倒在地，向路人伸出哀求顫抖的手。


    短暫的沉寂後，四周恢複了喧鬧。車馬從富紳身旁一一駛過，路人兀自談笑風生，足下不停，仿佛對方隻是個死物。一個錦袍大漢左摟右抱兩個半妖，上下其手地調笑，寬底厚靴從富紳身上肆無忌憚地踩過。


    富紳的眼神迅速黯淡，求援的手臂無力垂落。yn暗的巷角頓時衝出幾個黑影，撲到屍體旁，將翡翠戒指、金線荷包、束腰y-帶扒了個jn光，隨即一哄而散。


    “這就是現在的錦煙城。”洛煙平靜地道，“醉生夢死，麻木不仁。”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在哪裏都一樣。”江辰暗暗歎息，望著一個戰戰兢兢靠近富紳屍體的小乞丐。他滿臉菜瘦小的身罩了一件大的破爛長袍，在屍體上翻找了半天，小乞丐一無所獲，失望的目光轉投向周遭路人。


    “各位大爺，行行好小乞丐跪倒磕頭，話還沒說完，就被不耐煩的路人踢開。


    剎那間，仿佛有兩團火焰在江辰眼中燃燒。大步走過去，我左手揪住乞丐發臭的衣領，一拳擊去。


    “啪啪啪”江辰生硬的拳頭一次次擊出，打得小乞丐血流滿麵。“為什麼不反抗？”江辰冷冷地看著他驚恐的瞳孔，“我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還手啊害怕有用嗎？哭求有用嗎？我會把你活活打死，你為什麼不反抗。”


    小乞丐渾身抖索成一團，江辰毫不留情地一拳接一拳。洛煙看傻了眼，行人視若無睹，甚至遠遠地避開。


    “嗚。”像是幼獸死前的淒鳴，小乞丐一口咬住了江辰的左手拇指，眼中閃動著淚光。


    “你看，你可以還手的。”江辰鬆開手，靜靜凝視著他，仿佛凝視著從前的自己。眼裏可以有淚光，也可以有火花。


    “你想要什麼？吃的，穿的？”江辰脫掉富紳屍體的綢袍，裹在乞兒身上，又把他領到巷角的垃圾堆，抓起一把黏糊糊的東西，往自己嘴裏送。


    用力咀嚼著嘴裏腐爛的餿味，江辰對他笑了笑：“你看，活下去很難，也很簡單。我們有自己的手，所以不需要哀求。同樣是垃圾堆，弱者看到的是絕望，強者可以找出希望。”


    小乞丐呆呆地看著江辰，鼻血緩緩淌過青筋綻放的脖。江辰神識一凝，破壞六字真訣貫入對方意念，將法訣深深印入他的腦海。承受不住這樣的傳法方式，小乞丐當場暈了過去。江辰從如意袋裏出一顆洗髓伐的丹丸，塞入他的嘴。


    “走吧。”江辰對默默無言的洛煙道。晚風如夢，他從灰暗發臭的巷角，走向華燈璀璨的街市。他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出來。


    “你想改變什麼呢？給了他破壞六字真訣，真的有用嗎？他會不會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強者？”望舒忽然問江辰。


    “至少，我給了他選擇的機會。”


    “不如說，你擺布了他的選擇。”


    “選擇隻能由自己做出。”江辰淡淡地道，“望舒，我知道蝕魂壑的雙頭怪令你心情低落。但無論是糟糕的萬丈懸崖，還是壯美的海闊天空。無論是腐爛，還是重生，都是選擇的一部分。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擔的勇氣。堅持的意念，仍然要繼續堅持下去。”


    望舒沉默了許久，道：“謝謝你，我明白了。”


    “你也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江辰灑然一笑，和洛煙向對麵的怡花樓走去。錦煙城裏人、妖表麵上相安無事，明顯是各方勢力達成的某種平衡。清這座城的明暗勢力，也許能找到霄悠此行意圖的蛛絲馬跡。而打探消息，妓院是最好的地方。怡花樓，則是錦煙城妓院中的頭牌。


    兩個龜奴殷勤地撩開珠簾，濃妝抹的老鴇迎上前來，蘭花指將鴛鴦絲帕抖成一團花：“啊呀，兩位大爺真是挺拔威武，一表人。快快請進，有相熟的姐兒沒有？兩位大爺好像是新來的吧，先打茶圍再開花局？”


    洛煙直翻白眼，他倆現在的醜陋裝扮，和威武一點不沾邊。“打茶圍就省了，直接開局吧。多叫幾個紅牌倌人來，老子有的是錢。”江辰刻意粗聲粗氣地嚷道，拿出十來顆圓滾滾的夜明珠，胡塞入老鴇肚兜，順勢在她豐滿的屁脯上捏了一把。


    “哎呦，大爺說笑啦。”老鴇費力地從乳溝裏掏出夜明珠，神色明顯冷淡下來。“如今這個世道，夜明珠可值不了什麼錢，打茶圍都勉強，就別提叫紅倌人啦。”


    江辰哼了一聲，又出幾顆芳香撲鼻的丹：“現在夠了吧？”


    老鴇細看了幾眼丹成又聞了聞，臉上立刻笑成花：“上等補氣太歲丹四顆，夠叫兩個好姑娘開一桌筵席啦。”


    世中的老鴇，也成長為材專家了。江辰目光掃過大廳，底樓的客人大多法力孱弱，舉止粗鄙不堪，顯然沒什麼顯耀的身份。略一躊躇，他抬足向樓上走去。


    老鴇陪笑攔住了江辰：“對不住啦，兩位大爺。二樓是貴賓，今晚剛好是錦煙城的第一花魁，清倌人小鳳仙掛牌出的日，幾顆補氣太歲丹恐怕。”


    “瞎了你的眼老難道不是貴人，就不能睡睡小鳳仙？”江辰一瞪眼，再加上一株碧青的萬年靈芝草。清倌人掛牌也就是要拍賣第一夜，當地的顯赫角-多半不會缺席，正是窺探他們背後勢力的機會。


    老鴇立刻被一根草壓彎了腰，乖乖領我們上樓，親昵地咬著江辰的耳朵嘀咕：“城裏的頭麵人物可都在樓上了，他們不太好說話，客官需謹慎些。”


    與嘈雜的底樓不同，樓上環境雅致。華麗斑斕的鳳凰孔雀羽鋪毯，鴛鴦蝴蝶繡錦糊牆，龍魂木嵌花鳥雲母屏風做隔。頂壁懸著一顆大如頭顱的渾圓寶珠，半邊幽黑如墨，半邊明耀流輝。寶珠緩緩轉動，珠孔內噴出一縷縷虹彩煙霧，輝映忽亮忽幽的珠光，散出馥鬱麝香。


    廂四周，八張琉璃鑲珠桌案錯落擺開，各有一夥人高踞座上，輕聲談笑，擁美吃喝。老鴇迅速為我們開出一桌，嬌的女羅裳半透，魚貫般端上各種菜肴瓜果。


    突兀落座，江辰和洛煙頓時成為眾人焦點，幾十雙目光齊齊望來，或疑觀察或冷厲審視或麵無表情。


    “哈哈，這裏的女人比下麵靈光多啦。”江辰故作粗魯地抱住一個遞茶的美*，貪婪索起來。這裏靠近角落，透過半開的斑竹碧紗窗，可以遠眺夜色下的浣花江。


    “大哥，小鳳仙人在哪？俺們可是帶足了銀來的”洛煙也裝模作樣點了兩個姑娘，左摟右抱，嘴巴嘖嘖有聲。


    “放心，有錢就是大爺，何況咱們還帶了幾株罕見的草。今晚咱們哥倆肯定是要開頭葷的”江辰猛拍胸脯，王霸之氣四溢，懷裏的美女嬌嗔地扭動腰肢。


    幾夥人的目光先後收迴，臉皮不屑之恬噪”正對桌一個青衫人森然喝道，目光猶如厲電來，“再廢話，就滾出去”


    並不迴罵，江辰噴出嘴裏的果核，幹瞪著他，氣勢毫不示弱。想盡快打入這些人的圈，他必須招搖。但又不能過於挑釁生事。其中分寸，要仔細拿捏妥當。


    “小子，你瞪誰啊再瞪挖了你的狗眼”青衫人周圍的幾名彪形大漢紛紛喝罵，突然腰間佩刀。


    江辰霍然起身，在幾名大漢作勢撲前又坐下，用色厲內荏的口吻嚷嚷，“大家評評理，難道咱看看人都不行？”


    洛煙配合乖巧地搭上江辰的話：“咱們兩兄弟不想找事，隻想和小鳳仙睡覺。”


    “秋軒兄不必著惱。這兩位朋友都是直爽漢，說話自然少了點顧忌。大家都是來捧小鳳仙的場，何必喊打喊殺，驚嚇了花魁*？”鄰座的一個老頭著山羊胡，笑瞇瞇地道。


    “哼，看在李老哥的份上，秋某不和這等粗貨計較。”叫秋軒的青衫人擺擺手，大漢們聽命坐下。


    “秋軒，人類，法力相當於七殺境界，算是二流好手。”歸墟仙臺令江辰對秋軒修為測無遺，他轉而留意起李老頭。他雖然也是人類，卻至少了命的實力。如果對方不是隱世高手，必然是靈音派、雲浮島的人。


    再瞧另外五桌，其中三桌是妖怪，妖力最強的一個妖氣完全內斂，常人難察，赫然達到了了命的修為。剩下的人類裏，有兩個清俊的中年男居然是七殺的道境。


    小小一座怡花樓，真是藏龍臥虎啊。端起茶盞，江辰一飲而盡，心中騰地燃燒起沸騰的戰意。


    且看他如何在這裏，隻手翻雲，覆手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