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跑路了,大爺也不奉陪啦!”親眼目睹明陽真人虛實轉相的奇妙意境,江辰哪還不清楚接下來必然是鬼神難測、防不勝防的一擊?他身形疾閃,毫不猶豫地退向右方一處空宅,擺出要棄溜的架勢。
與其被動防範、疑神疑鬼,不如主動誘出對方的殺著。
劍光一亮,從雲海裏斬出。
看不到明陽真人,隻瞥見一道驚豔的弧線,排雲分浪,快似閃電。
雲海在這一刻宛如靜止,弧線卻以無法想象的高速拋射,動靜的對比令他生出古怪的矛盾感,恍惚自己被分割成了兩半:屬於精神的一半反應極快,能敏銳感受到弧線不斷近身帶來的巨大壓力;而屬於一半極為遲鈍,慢得幾乎無法挪動肢體,躲閃招架。
換作歸墟之下的任何人,都會被這道弧線切成兩截,飲恨當場。
偏偏我的一元弦線不受肉身限製,所以並未驚惶失措。饒是如此,麵對這道快得無以複加的弧線,江辰也隻能探出弦線,硬著頭皮強擋。
雙方甫一接觸,悄寂無聲,交擊點猶如一個無盡深淵,吞噬了所有聲音。
江辰痛吼一記,後背狠狠撞在一堵宅牆上,激起磚塊石灰亂飛。
“轟轟轟!”江辰退勢不竭,接連撞破幾處屋牆,屋宅在身前紛紛倒塌,塵土彌漫散揚。
憑借魔胎律動,江辰將衝入體內的鋒銳氣勁移轉屋牆,雖然又添新傷,但並不嚴重。
不等江辰喘息方定,視野中的滾滾塵煙化作烏雲劇烈翻騰,驚豔的弧線破雲而出,再次斬下。
弦線剎那間形成電閃雷鳴之象,交織著擋向弧線。同時生胎醒全速流轉,治愈傷勢。
江辰心念電轉,明陽真人明擺著逼他硬拚,以歸墟大成法力強行壓江辰,但他不可能長時間維持這樣的急攻,必有氣衰勢竭的一刻。何況他會保留些許法力,防止江辰臨死前的亡命一擊。
江辰所要做的便是拚死支撐,直到那一刻來臨。
“砰!”牆倒石崩,他又被弧線震飛,直接摔進另一條街巷。沿途處處成廢墟,瓦礫碎石遍地翻騰。
不給他絲毫拖延之機,弧光再閃,一斬接一斬,每一斬勁氣不同,角度變化,再加上速度太快,律動難以掌握。轉瞬間數百下不停頓的連擊,打得我猶如狂風中的落葉亂拋,鮮血噴灑長街。
哪怕人形逆生丸的功效再逆天,他也快挺不住了,流轉的生胎醚完全跟不上急速加重的傷勢,全身早就皮開肉綻,骨骼被星星點點的刀氣滲透鑽攪,痛得如被千萬隻蟲蟻咬噬。最糟糕的是內腑,竟然破開裂玟,喉頭噴出的血隱隱透出內髒的青黃色。
一絲難以抑製的恐懼生出他的心頭,這麼下去,不等明陽真人劍勢衰歇,江辰會先被他活活打死。
轉念之間,數百道弧線接踵斬來,空中呈現出一條條殘影,又被閃電般的弧光劈開,每一道弧線快得像先前一道的延續,似乎最初那一道破開白雲的驚豔弧線從未消失過。
江辰飛跌出去,嘔出了一團枯糊糊的辨血塊。眼角瞥過,他的心陡然沉落,那團血竟然夾雜了內髒的碎塊。
逃吧。
真的不行了,江辰的內傷重得無以複加,渾身抽搐,慘不忍睹。現在的狀態就算和龍蝶合體,使出魔槍和生死螺旋胎醒等所有的底牌,也難以翻盤。
下次還有機會,江辰對自己說。逃跑的念頭像一點火星濺入幹燥的草野熊熊蔓延開來。
然而另一個慧眼旁觀的我,卻在明悟,再也沒有比生死懸於一線更好的機會,來激發潛力衝擊極限。
隻要再撐一下,再撐一會會兒,便能撐過去。
因為明陽真人同樣也在損耗。
因為這樣可以逼出歸墟大成高手更強絕的攻擊。
因為,另一個江辰說,因為這是你不想錯過的風景。
畏懼逃生的念頭終於隱滅。
弧線猶如怒海狂潮,一浪高過一浪,江辰陷入了苦苦掙紮,但又風平浪靜的明澈心境。
紫禁山一戰江辰明白了法力不是唯一的道理。這是允天親手教會他的,而他付出了身殘囚禁的慘痛代價。
明陽真人在法力、道境上的壓製,雖然令江辰處處吃憋但也因此逼得他不斷尋求自身變化,絞盡腦汁地利用一切形勢迎敵。
他每中一劍,日後便少挨一劍。他每傷一分,對歸墟境界的感悟就深一分。
弧光疾閃,明爍清豔,模糊的血在黑夜綻放,江辰的嘴角卻綻出一絲艱難的笑意。
這真是,真是真是美妙的風景啊。
江辰翻滾著橫跌出去,一縷彎彎的鮮血緩緩滲出前額。隻差稍許,他便被這一劍斬成兩半。
淒美的弧線再次綻開視野,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快,還未近身劍氣摧人毛發,令他如墮冰害。
他緊繃的神經卻由此放鬆下來。這一斬力量雖強,但已是強弩之末,劍氣溢出說明明陽真人再也無法控製自如。
更慶幸的是,這一縷溢出的劍氣提前泄漏了弧線的律動。就像一個高明的廚師,可以從飄散的菜肴香氣裏猜出菜譜江辰任由劍氣侵襲入體,以內傷加劇為代價,終於隱約感知出了這一斬的節奏。
弧光瞬至弦線迎上。
猶如風起帆揚,江辰順著弧光的來勢向後飄飛雙方律動合一。他充分體驗著弧線的空靈玄妙,它不再如先前那般不可捉摸,而是有跡可尋。
它竟是一道直線!
是幹脆,利落,毫無巧的直線!
之所以他目睹的是弧線,是因為這精彩絕豔的一斬微微扭曲了空間,加上羲和劍彎月般的劍身形狀,讓他生出了錯覺。
這一記斬出後,弧線起了肉眼難察的晃顫,清瑩的光暈濺出,弧線依稀呈現出色澤碧翠的羲和劍劍形。
江辰心下狂喜,明陽真人氣勢如虹的攻勢業已轉緩,接下來必然一劍比一劍弱,他的小命暫時得以殘喘。
但他怎甘心繼續被動挨打?不等弧線再變,久經準備的反擊終於發動。
一腳踏去,沿街所有的碎石斷磚轟然飛起,乳燕投巢般湧向弧線。早在他被弧線首次擊飛時,便暗布後手,分化無數弦線埋入廢墟,等到形勢轉化的關鍵時刻,突然發動。
弧光微抖,向後傾斜,似要抽劍化解,但他先前付出如此慘重的傷勢,怎肯讓他得了便宜就跑?猛一咬牙,魔武之步前衝,他主動迎上弧光,送上了自己的胸膛。
冰涼的劍鋒刺入右胸,瞬間將附近的血肉絞成碎末,而水晶般的魔胎骨髏扭纏而上,死死鎖繞劍身,決不容其撤走。
劍鋒切割骨頭的聲音清晰而可怖。
“你也別閑著!”江辰厲吼著噴出鮮血,一半擊出。
“砰!”拳頭結結實實地擊中了實物,明陽真人執劍的身影緩緩而現。緊接著,羲和劍從他胸口滑出,明陽真人在空中星丸般地向後飛彈,一邊退,一邊揮刀封擋四麵疾射的碎石瓦礫。
江辰捂著胸口踉蹌後退,幾乎連站穩的力氣都沒了,視線兀自緊緊追隨他的身影。
明陽真人看似東一劍,西一劍地在被動防衛,實則每一劍揮出,都連消帶打,四周環境隨之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重重山峽拔地崛起,繚繞雲霧:條條江河奔湧盤旋,激濺雪浪:天空清瑩如鏡如眸,洞照一切變化。
靈音派陣!江辰倒吸一口涼氣,明陽真人硬受了他一拳,居然不運息療治,反而分出餘力布置道陣,明顯是要把他困住,斷絕他所有的逃生之路。
最後一堆碎石被劍光粉滅,明陽真人倒退的身形停止在半空。
“江兄真是驚絕羨,居然從萬物節奏入法,難怪成功化解了我幾次勢在必得的斬殺。”明陽真人緩緩地道,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了不起,真走了不起。”他輕輕咳嗽,“我要謝過江兄。如此玄妙的節律控製,令我也受益生挽可惜,可惜你沒時間將這一門奇術再上一層了。”
“我知江兄已是風中殘燭,飄搖即滅。但為了表示對江兄的尊重,我以接下來的這至殺至絕至滅的一劍,送你上路吧。”
他平靜地說道,揮出了羲和劍。
這一劍極慢。
慢得就像明陽真人根本沒有揮劍一樣。
即便他的弦線明明白白地感知出,羲和劍在空中移動,可肉眼難辨分毫,似乎這一劍還停留在原來的位置。
然而山巒變了,江河變了,天空變了。他說不出它們到底和先前有什麼不同,但憑借靈異過人的神識,他從靈音派陣之中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靜。
那是猛虎撲食前的伺伏。
那是暴風雨前的壓抑。
那是一個怪異的停頓?
“逃,快逃!”望舒在神識中急吼”“他領悟了宙!他居然領悟了一點宙的奧秘!”話音未消,羲和劍的度陡然由慢變快。
好快!仿佛先前的慢度隻是為了將“快”存儲起來,然後在一瞬間全部釋放。
一劍過處,天地肅殺,空氣出絕望的哀鳴。
山巒隨刀坍塌,江河隨劍幹裂,天空隨劍震顫,猶如末日降臨,天地陷入無邊無際的崩壞。
靈音派陣自行粉齪,所有的崩壞都化成騰騰殺機,那是亮如白晝的殺氣,亮得眩目,亮得森寒似冰淵,亮得天空驟然一抖。
然後整片天空就化作了劍,挾著所有的殺機一劈而下!
天之劍!
這一劍比江辰那一拳的殺氣更兇悍,更淩厲,將“壞”的真意揭示得淋漓盡致。
原來不是明陽真人不懂天地殺勢,而是他不願施展。
這是歸墟大成高手才有的矛盾感。他們既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天地運勢,揮出天人合一的最強威力,但又不願意過多依賴天地運勢。因為用得越多,和天地的聯係就越緊密,也就越不容易擺脫,從而導致突破歸墟的難度增大。
江辰因此忽而通曉了一點逆亦的道。他化身萬物,無疑和天地運勢結合得比任何人都要緊密,而且一天比一天緊密,但這種緊密總有一日會到達極限。當他和天地之間緊密到不留絲毫縫隙、人既是天地的地步,必然物極必反,陰陽逆轉,過於緊密結合的引力在那一刻轉化為斥力,主動令逆亦擺脫天地,以最自然而然的方式突破歸墟。
江辰倏然遍體生寒,逆亦化身過草木萬物,做過人,扮過妖,改造過神器,雲界各地盡皆洞悉,那麼接下來還缺什麼?
隻剩下黃泉路!
沒有比魔更好的研究對象了!
江辰心念乍動,虛空恍惚裂開一個神秘的交點,現出逆亦盤膝而坐的身影。他似有所察覺,視線仿佛穿過了無數重遙遠的空間,與江辰對視。
江辰心下狂唿,原來自己是他的下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目標!
助他脫困,授道解或,江辰以為是看在靈音派和易經的份上,誰料他是為了從自己的成長中窺測魔的隱秘。
老謀深算,莫過於斯!
這些念頭閃過隻不過是一瞬,天之劍轟然斬落。
江辰驚異地瞥見,羲和劍仍執於明陽真人白皙秀美的手心,竟似完全沒有動過一般,與舒展的手臂保持著玄奇的線條。
這意味著明陽真人已重新蓄勢,隨時可以再出一劍,他的底牌每未出盡。
但這些對江辰已沒了意義。
何花的紅箋在腦海清晰呈現,江辰左手掐訣,足跟接連點地。整今天空壓下,江辰向後直直倒去,倒向無邊的大地。
“大爺去找別人啦!”江辰大笑著消失在長街上,留在視野中的最後一幕,是明陽真人口吐鮮血的畫麵。
四周一片漆黑,江辰仿佛在縱橫交錯的陰暗隆道中急穿棱”唯有掐出的訣印化作微光,光芒中依稀閃爍出繁複的符案。
何花將如何利用手訣、步法穿行地脈法陣的竅要寫在了紅箋上,但她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對地脈分布的詳情一無所知。而這套手訣,也僅限於在錦煙城內使用。江辰沒來得及深究手訣奧妙,加上何花寫得過於匆忙,簡陋不詳,是以自己會被地脈法陣傳送往何處,都不能確定。
下一瞬,江辰出現在一處陌生的屋宅內。“砰!”江辰一時立腳不穩,背部撞在了牆角的花架上,花盆應聲摔落,在寂靜的黑暗中顯得尤其刺耳。
這是一間廳堂,寬敝潔淨,門閉無人。從雕花窗欄向外看,可以望見沐浴在清淡星光下的內院。江辰無暇多顧,掏出一大把療傷丹草,囫圇吞入,生之胎醒一邊高修補內腑,一邊分解丹草,溶成一股股暖流,滋潤身體各處的創傷。
江辰驚喜地現,修成人形逆生丸對藥草的吸收力又快又強,而且死之胎醒會自動抽取丹毒,將不需要的渣滓排出體外。於是再無顧慮,他從如意囊裏不停地抓出丹草,牛嚼牡丹般大肆吞咽,嘴唇都苦澀麻了。
望舒安地道:“猛藥傷身,急服易留後患。你何必責急呢,以你的體質和生死螺旋胎醒的功效,休養一周足可徹底痊愈。”
“來不及了,這次的傷實在太重,我又必須拖住明陽真人的行程。最遲明晚,我便要再找上他。”說到這裏,江辰忽然生出感應,目光投向窗外。
一個肥胖的身影躡手躡腳地出了內院,向廳堂走來,探頭探腦的模樣顯得十分滑稽。
“是他?還真是巧。”江辰皺皺眉,魔槍躍出神識,槍尖牢牢指向他。應該是先前花盆碎地的聲響,驚動了屋宅的主人。
肥胖的身影剛打開門,灼熱如火的槍尖便貼住了他的脖子。對方喉頭劇烈聳動,本欲出的驚叫聲被硬憋了迴去。
“不要說話,聽我說。明白的話點點頭。”江辰盯著對方微微顫栗的蒼白臉腮,直到對方拚命點頭,才把魔槍後撤了一分。
“我們在怡春樓見過,你稱我恩公,因為我殺了美髯公,替你的那個小乙報了仇,對不對?不要說話,點頭或者搖頭。”胖子一個勁地點頭,江辰又道:“現在我需要你報恩,行不行?”
胖子猶豫了一下,重重地點頭。
江辰笑了笑:“不要擺出這副赴湯蹈火的表情,我隻需在此間休養一天,明日便會離開,與你無礙無害。這是你的宅子?
胖子繼續點頭,江辰又問道:“宅子裏還有其他人麼?嗯,你可以說話了。”
胖子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卻又被一口氣嗆在喉嚨裏,咳嗽了半天,才漲紅著臉道:“恩,恩公,嚇死我了。宅子裏還有三個下人,不妨事的。恩公你,你怎會來我家?莫非,莫非你因此得罪了東洲,所以……”
江辰搖搖頭:“這你不用管了。十二個時辰之內,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擾我。能做到嗎?”“能,能!這點小事恩公盡管放心,我是講義氣的,絕不會走漏任何消息!”胖子拍著肉鼓鼓的胸脯,信誓旦旦地答應。
“這樣的保證還不夠。”江辰輕輕拍了他一下,將一股暗勁傳入他的心髒處。“我隻需動念,暗勁便會作,令你當場身亡。一日之後,暗勁會自動消失。”
胖子苦笑著點頭,江辰又問了他幾句,才讓他帶上門再去。
“望舒,你說明陽真人最後那一劍蘊含了宙的奧秘,到底怎麼迴事?”江辰開始盤坐調息,全力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