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江辰所料，隻要孔竅裏鑽出來的生靈沒有死絕，孔竅就不會封閉。


    仿佛覺察到了異物入侵，孔竅大肆震顫，出低沉的轟鳴聲。江辰頓覺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四麵八方恍惚多出了一個個湍急激湧的氣流漩渦。


    江辰身子一歪，搖搖晃晃著向漩渦跌入。幸好六欲迸射出六道炫彩奇光，宛如天地，鎮鎖肉身，江辰才勘勘穩住身形。


    孔竅內到處都是滾滾噴湧的霧團，比外麵濃厚了數十倍，連六欲的光芒也難以穿透。霧氣潮濕微涼，凝成實質，沾在皮膚上，自行結成一滴滴液珠。


    那個水晶娃娃已難覓去向，不知逃到了哪個角落。但江辰的目標並不是它。早在吞下第四滴通靈晶髓時，江辰便察覺，體內增長的法力已經微乎其微，再吞服一個水晶娃娃也是徒然。不如借助水晶娃娃的力量進入孔竅，另覓機緣。


    能夠孕育出諸多生靈的孔竅，理應比生靈本身更有價值。


    “這些霧珠能提升法力嗎？”江辰舉起手，放到眼前細瞧。手背上的霧珠凝而不散，輕輕一抖，像彈丸般跳落，旋即又化作一縷縷蒸騰的煙霧。


    江辰搖搖頭：“隻是蘊含了一絲生命氣息而已，最多幫你舒緩疲勞，遠算不上天材地寶。”


    “即便是通靈晶髓之類的天材地寶，對你的效果也不大。”望舒沉吟道“依江辰看，除了你進境太快，根基虛浮之外，還有人形逆生丸的原因。你的體質太好了，瓶頸自然比一般人要牢固得多。逆生丸是違背了雲界法則的東西，也就是說，你的體質其實已經越了雲界的極限，那些還沒有越雲界極限的天材地寶，又如何幫你突破呢？”


    江辰心頭一沉：“身在雲界，灶口何尋找越雲界法則的寶物？除非是江辰驀然一震，當今世上，逆反雲界法則的天材地寶或許沒有，但逆天的妖怪倒是有一個！


    “沒錯，吃掉允天！興許你就能衝破瓶頸！”江辰興奮地跳起來，又頹然坐倒“現在的允天，哪怕你和魔合體也不是對手啊。何況擊敗一個歸墟大成高手容易，殺掉對方實在太難了。歸墟大成高手若是一心想逃，沒有四、五個同級別的高手根本攔不住。”


    望舒又道：“所以，你必須找到那種遠遠出你身體極限的寶物，才能一口氣衝垮瓶頸。”


    江辰猛然叫道：“魔也是違背雲界法則的東西！”


    江辰翻翻白眼：“老江辰你真敢想啊。逆亦如此冷漠無情，都沒有對離笙下手，江辰怎麼可能拿乖女兒提升法力呢？何況硬吞煞魔，即便邁入歸墟大成，道境也毀了。甚至可能令*之道淪為魔性，徹底沉淪。


    說到這裏，江辰忽然心中生出明悟：花個幾萬年耐心打磨法力，才是邁入歸墟大成的正途。像現在這樣，純粹借助吞噬寶物來晉級，已經稍微偏入了魔性。


    魔曾經說過，域外煞魔同樣也有*之道，依靠吞噬便可成。


    江辰如此急於吞寶衝關，隻能證明一點，六欲的實質化雖然增強了江辰的戰力，但也使*之道精進過猛，七情六欲隱隱有了脫離掌控的跡象。


    但雲界壞空在即，江辰真的沒有幾萬年的時間了。


    “不是我不知道正確的路，而是根本就沒的選啊。”江辰緩緩地說道，撫平了一絲浮亂的心緒。


    為今之計，隻有不惜一切代價地衝上歸墟大成，然後再慢慢鞏固道境，彌補缺隙。


    雖然這一絲缺隙，也許會成為日後魔對江辰心靈滲透的突破口。


    江辰立在原地，想了許久，嘴角慢慢浮出一絲冷笑。


    真到了那一天，江辰自會有破釜沉舟的決斷。


    孔竅漸漸停止了震顫，卻生出一股滂沛怪異的力量彌漫開來，江辰和六欲的聯係似要被這股力量割斷。江辰趕緊將六欲收迴肉身，小心翼翼地向孔竅深處行去。


    隨著江辰不斷深入，四周的濃霧變得稀薄了，但腳下的地麵漸漸枯濕。到後來，儼然變成層層疊疊、厚軟枯稠的膏體，猶如沼澤泥漿，以肉眼難察的度緩緩蠕動。


    江辰的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膏漿，拔出時，鞋底沾滿了亮晶晶的液絲，和孔竅裏的生靈沾著的液絲一模一樣。


    越往前走，膏漿越厚實，逐漸沒過膝蓋，頭頂上方也出現了濕稠的膏漿，像耷拉下來的*，呈現出各種奇形怪狀。再往前深入，可容身的通道也變得狹窄起來，四壁充斥著蠕動的膏漿。江辰幾乎要用力往前擠，才能勉強穿行。


    江辰忽然瞥見，一個水晶娃娃從對麵爬了過來。它渾身沾滿濕答答的膏液，低著小腦袋，動作緩慢而笨拙廣像是還沒有學會爬行的嬰兒。


    它費勁地爬了半天功夫，才挪動了不到半寸的距離。


    “它不是剛才逃進來的那個！”江辰喝道。這個水晶娃娃的五官一片模糊，就像一團明澈的晶泥。腳掌和手掌都未成形，隻是一根根棱角分明的晶鑽。


    江辰走過去，水晶娃娃頭也不抬，猶如未覺。江辰一把抓起它，水晶娃娃本能地掙紮著，力道極為微弱，也不出任何聲音。


    “等它慢慢爬到孔竅出口，應該就能長大成形了。”江辰翻看了一會水晶娃娃，丟下它繼續前行。


    沿途，江辰又碰到了幾個水晶娃娃，一個比一個弱小，人形輪廓也更為模糊不清。它們艱難地在膏漿上爬行，爬一會，還要歇息半天。有一個水晶娃娃似乎耗盡了力氣，趴在地上，氣息漸漸消散。


    “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通靈晶髓？”江辰駭然道“能生出靈智的水晶不但材質罕見，還得經過極為漫長的年月孕養蛻變。怎麼到這裏變得和生豬仔一樣，遍地都是？看樣子還在不停地生？”


    江辰心神一震：“這算不算違背雲界法則？”


    江辰呆了呆，驟然目射奇光，唿道：“江辰，神煌境的飛升時限是一天，這是鐵定的雲界法則！”


    江辰當即領悟了江辰的意思：“但在這座空城裏，如果欠了債，哪怕過一天也難以離開！換而言之，這座空城已經違背了雲界的法則！”


    “它也在逆天？！”江辰和望舒大眼瞪小眼，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望著腳下爬動的水晶娃娃，江辰心中冒出了匪夷所思的猜測。如果這座空城真有靈智，那麼它的所作所為實在駭人聽聞。


    茫茫雲界，無數生靈，除了允天之外，竟然還有其它生命在逆天而行！


    或許，這才是雲界必然壞空的真正原因。！。


    江辰不由浮想聯翩。


    除了允天，除了這座空城，是否還有其它生靈在悄悄做著同樣的事呢？在神煌境，在神煌境，在黃泉路又隱藏了多少不甘被天地束縛的生命？


    幽冥河漲潮時，從黃泉路逃出來的孤魂野鬼，也是對雲界法則的一種違逆嗎？


    域外煞魔會在衝破歸墟大成的天劫中出現，未嚐不是雲界強召而來。


    因此魔被投入雲界，以域外煞魔的方式開始反抗？


    江辰忽然明白過來。這方天地，總有人會逆反法則，破壞規矩。沒有允天，自會出現林天、趙天、王天江辰不破壞，他人破壞。人、妖不破壞，靈物會破壞。


    “哢哢哢”一個趴臥在地的水晶娃娃氣息滅絕，自行裂開，化作四分五裂的水晶碎塊，一點點陷入膏泥，終至消失不見。


    江辰默立半晌，忽而大笑一聲，向前行去。


    從生命誕生靈智，孕育出了“江辰”的念頭，便注定無法滿足。因為“江辰”可以是趴在泥石下的螻蟻“江辰”也可以傲翔天空，乘風禦霞。“江辰”要進化“江辰”要突破極限“江辰”的念頭無限寬廣，直至超越天地束縛。


    “這是生命的大精彩，也是大恐怖。”江辰跨過一具僵死的水晶娃娃，心中百感交集。


    望舒若有所思地問道：“為什麼是大恐怖？”


    “因為“江辰，在超越的時候，意味著其它的“江辰，不得不被壓踏。


    “江辰，站高了，其它的“江辰，自然就矮了。江辰強了，魔就弱了。狼進化了，羊、雞、兔子等都要跟著倒黴一大批。明陽真人進化了，便可以操控其它魂器。雙方差距越大，恐怖越大。”


    “一個過於強悍的生命，擁有欺淩其它弱小生命的力量，所以後者會感到恐怖嗎？”


    “不止是欺淩這麼簡單。”江辰啞然失笑“波及，操控，奴役，改變甚至滅絕。以“江辰，之念，吞沒它“江辰，。正如允天兵鋒所指，雲界動蕩，各重天皆難獨善其身。黃泉路的鬼魂會增多，神煌境、神煌境的藥草會大量減少，更多的魂器會被捕捉”江辰收住腳步，孔竅已瀕臨盡頭，一個奇妙瑰麗的巨巢在視野中閃閃發亮。


    巨巢形似蜂窩，色彩繽紛，濕漉漉的像凝固的凍露，密布著一個個洞。每隔一會，從洞裏便滾出一個枯糊糊的水晶娃娃。絕大多數娃娃一落地，就摔成碎塊。還有一些水晶娃娃無力爬行，四肢顫栗了幾下，氣息轉弱泯滅。有幾個水晶娃娃因為動作遲緩，會被稠厚的膏泥慢慢卷入淹沒。


    “所有的通靈晶髓都是被催生出來的！難怪會有這麼多。”江辰驚異地揉揉眼睛“老天，這座空城在拚命地生豬仔嗎？它到底要幹什麼？”


    “它生的可不僅僅是通靈晶髓。照月犀角、古媧、洞冥草靈霧洞裏所有的靈物都是被這樣孕育出來的。望舒你說得沒錯，一旦這些生靈的靈智徹底成熟，店鋪便是它們的歸宿。而那些沒能成功蛻變的靈物，應該就是被出賣的貨物了。”江辰靠近巨巢，仔細端詳著，嗅出了一絲淡淡的腥味。“店鋪接受人類的血肉和魂魄，也是為了孕育靈物所需吧。”


    江辰呆呆地道：“空城造化生靈，豈不是和天地一樣了？”


    望舒顫聲道：“它絕不是想要打破天地法則那麼簡單，它是想自成天地！”


    江辰也猜出了幾分空城的念頭：“所以它將自己的規矩，淩駕在了雲界法則之上。”


    望舒續道：“自成天地，需要自己獨立的宇和宙，以及循環繁衍的生靈萬物。”


    江辰訝然道：“屬於自己的宙？這座空城的時間流逝，莫非和神煌境有什麼不同嗎？江辰們在空城待了許久，其實對神煌境而言隻是短短一瞬？這些水晶之所以能頻繁蛻變成通靈晶髓，是因為空城的宙？”江辰對準巨巢中的一個蜂洞，小心翼翼地探臂伸入。


    霎時，手臂就像伸入了一處奇異的時空漩渦，明明連著江辰的肩膀，卻感應不到。等江辰抽出手臂時，儼然發生了變化。


    沾滿了溶液的手臂輕輕一抹，便褪去了一層老皮。指甲彎軟垂落，長及小腿，好像瘋長了許多年。


    “果然是宙的力量，難怪通靈晶髓源源不絕。”江辰輕歎著割斷了長指甲，心知這座空城隻要願意，足可操控時光，將進入城內的人永久圍困，直到老死。除非像江辰這樣結出魅胎，同樣超越雲界法則的人才能脫離。


    望舒神情激動地道：“江辰，把手伸到洞裏多摸摸。這種體驗對江辰很有好處。”


    這話聽得怎麼有點別扭啊。江辰依言照做，由手未入歸墟大成，江辰對宙的變化奧秘一頭霧水，並無多少感悟。


    待了許久，江辰才轉身離開。心中暗付，想要提升法力，恐怕隻能打這座空城的主意了。


    然而這座空城比允天更為強大可怖，相比怨淵也不遑多讓。換作其它時候，江辰隻能是癡人說夢。


    但如今有了一點變化。


    “這座空城正在衰敗。”江辰想起無痕的話，苦心琢磨起來。


    雲界絕不會容許空城這樣的異類出現。一旦空城自成天地，勢必脫離雲界而去，等於從雲界硬生生挖出了一塊肉，產生的壞空可想而知。


    所以雲界必然會對空城下手，製造出一個類似江辰的障礙，像打擊允天那樣打擊空城。


    這個障礙顯然已經生成，正在一點點破壞空城。而空城同樣作出了反擊，那就是逼使每一次進入空城的人，為宅清除這個障礙。


    這是空城與天道博弈的棋局，鑰匙的擁有者以及那個障礙都不過是雙方的棋子罷了。


    江辰從一個水晶娃娃旁邊走過，它佝僂著背，四肢顫抖，抬頭望著前方正在努力爬動的同伴。盡管它臉上五官全無，但江辰還是能感受到那一份深深的絕望。


    “順利爬出巨巢的水晶娃娃，萬中無一，這其中又有多少能夠爬出孔竅呢？”江辰凝視著地上的水晶娃娃慢慢僵硬“望著別人越走越遠的背影，生命的大精彩也就變成了大恐怖。”


    “望舒，江辰有時在想，雲界的念頭到底是什麼？法則又是從何而來？”


    江辰緩緩地道：“會不會，正是這種大恐怖生出了雲界的法則？或者說，是無數個其它的“江辰，孕育出了天地的靈智。這個靈智本能地為那些超越的“江辰，設置障礙，增加劫難。這種行為，便被稱作“天道平衡，。”


    “江辰”的希望，是另一個“江辰”的失望。


    所以，想要阻礙生命超越的，正是生命自己啊。！。


    江辰想要突破瓶頸，就不得不對空城下手。


    阻礙空城超越，是因為江辰要超越。


    這樣的阻礙甚至身不由己，無意而為。就像魅阻礙了飄香河底的鬼hun，甘離笙阻礙了逆亦，海沁顏阻礙了怨淵江辰跨過最後一具水晶娃娃的屍骸，站在孔竅入口，俯視下方燎原星火般的生靈光芒。


    這是雄壯絢爛的生命長河，奔湧著大精彩的波浪。當江辰們分流擊水，高歌勇進時，不會


    那辛落在河底的泥沙。


    如果世上真有宿命，那麼擺布江辰們的，其實並不是冥冥中的天道，而是其他人的宿命。


    明陽真人的宿命被瑾茗宿命擺布，瑾茗的宿命被江辰的宿命擺布，江辰的宿命被魔的宿命擺布“江辰”和一個個“江辰”環環相扣，絲絲相繞，交織成一條難以掙脫的鎖鏈。


    這條鎖鏈便是天道天命。


    “哪怕明了本心，也難破天命啊。“江辰長聲清嘯，向著光芒閃爍的生靈海洋飛撲而下。


    風從身側急速掠過。今時今刻，江辰的道境感悟全麵超越了師父。然而湧上心中的不是喜悅，而是深深的孤獨。


    明了本心，隻能看清自己和自己腳下的路。但這條路早就被他人走得麵目全非，偏離了方向。


    這一條路，


    是江辰原先要走的路麼？


    身為鎖鏈中的一環，江辰必然要受其它鎖環的牽製。


    江辰無法決定其它鎖環的道路，來為婁的本心讓道。也不可能掌控所有生命的宿命，來為江辰一個人超越。


    那就隻剩下了一條路。一條遠離眾生，不受他人宿命波及的孤獨之路。就像一枚棋子想要跳出棋局，必須先擺脫其它棋子對它的羈絆。


    這條路意味著斬斷其它環扣的鎖鏈，抽身而出，孤身前行。


    六欲從肉身躍出，和一個個撲來的生靈交纏廝殺。無窮的咆哮、無盡的彩焰撕開迷霧，激蕩噴濺。


    生靈的精華本源被六欲吞噬，被江辰吞噬，被空空玄吞噬。激戰無休無止，再多的生靈精華也不能幫助江辰衝破瓶頸。


    六欲迴到體內，江辰腳下用力一蹬，抽身躍出重圍，脫離洞壁，向著下方直直墜落。


    遠離所有的生靈，一個人在虛空。


    往下落，一直落，一直落江辰在盤旋的迷霧中問自己，這條路，


    是要一個人才能走嗎？


    這是大精彩、大恐怖之後的大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