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路無桐去臨覺寺呈送拜帖的時候,不戒請燕雲去汴梁城中最大酒肆的望春樓喝酒。
燕雲有些好奇,不戒這人怎麼突然有錢了,卻見其到櫃臺前,往那掌櫃的桌子上拍下了一塊玉佩。
燕雲:“?偷的!”
不戒:“祖傳的。”
燕雲楞住,那望春樓的掌櫃見到那塊橙黃色的玉牌眼睛都快直了,一秒從想要趕人變成哈巴狗模式,對著兩人點頭哈腰的。
掌櫃:“佛爺,你要些什麼?”
不戒:“老板!千日醉能買多少?”
掌櫃笑道:“百壇。”
不戒:“好,抬個十壇上來,剩下的換成銀子。”
那掌櫃大概是跑堂出身,操著奇怪的音調喊了一聲:“好嘞~客官裏麵請~”便跑到了後臺
燕雲笑道:“著掌櫃倒也來事,見到銀子也就不管你這顆大光頭了。”
不戒雙手合十一本正經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
“還有這說法?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修佛。”燕雲打趣。
不戒用餘光一瞄,又吟道:“世人若學我,如若墮魔道。”
燕雲擺擺手:“道理都讓你說盡了,我也不想當那和尚。”
兩人上了坐,很快掌櫃的帶著一眾小二,將一壇壇千日醉抬到了麵前,撬開上麵的泥封,一陣撲鼻的酒香襲來,塞滿了整個望春樓。
燕雲不是嗜酒的人,但既然朋友相邀,若不喝個痛快,豈不是失了禮數?當下,抄起酒碗給自己倒上了一碗。一口飲下,一種醇厚的口感便在喉舌之間化開,沒有包打 那種刺激的感覺,而是迴味無窮,隻想複飲一杯。
“好酒,比那包打瞪不知道好了多少。就是貴了點……你那玉佩真是祖傳的?”燕雲問。
不戒笑道:“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唿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燕雲:“好詩,當浮一大白。”
兩人碰杯,將那杯中酒一飲而盡,相互的吐出一口濁氣。天氣越發的寒冷,這酒一杯杯入肚,化作了一股暖流,熏的兩人都飄然了起來。
燕雲:“和尚還有詩嗎?”
舉起酒碗,和不戒碰杯。瓷碗相撞,
不戒笑道:“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燕雲:“好個酒鬼,再飲一大白!”兩人再複飲。
不戒又道:“且飲一杯山河醉,再飲一杯忘濁賢。日月同我去逍遙,不管今宵何處眠。”
燕雲:“逍遙!有豪氣的不?”
不戒:“千裏秦川萬裏風,點墨縱橫入酒中。癡人說夢逢笑醉,老氣橫秋空裏空。”
燕雲拿著酒碗搖頭:“這詩卻不是真豪氣,後麵都成空了。”
不戒笑道,從座位上站起,手持酒碗站到了那陽臺邊上,將那一碗酒水飲盡道:
“飛光,飛光。酌爾一壺酒。天地現方圓,海闊聽潮升。雲湧成知己,對影又一人。何不高歌縱酒且為今日樂?何以苦熬白頭強作明日愁?是了。豪情不常在,佳人不常有。是了。金烏躲白鏈,飛鯨潛海遊!我要擒紅日於東,讓日不再落。我要斬大淵於洋,讓水不再流。好啊!是以天地不變,不見星鬥。是以山河常新,不見悲秋。飛光,飛光。夢裏常涎龍肉。世人笑我多胡言,我笑世人癡壽!”
燕雲一陣恍惚,卻仿佛見到了那不戒上九霄擒紅日,下大海斬大淵的場景。天地為之一滯,自此時光不再流轉。燕雲飲完杯中物,隻覺得世間的豪氣都被這詩豪橫完了。
“嗯,不愧是你,文化人,”燕雲砸吧砸吧嘴,最後想了半天擠不出詩詞來,便隻能舉著酒碗笑道:“喝!”
不戒也笑和燕雲對飲。
一連又是幾碗,不戒已經紅透了臉,而燕雲也是如此。十壇千日醉,已然去了兩壇。燕雲運轉著內力,分解著體內的酒水,而不戒卻全是靠著自己的肚量。
燕雲:“差不多了,這十壇全喝完是不可能了。”
不戒嗬嗬一笑:“我還能再飲一壇。”
燕雲:“你這喝法卻是傷身。”
不戒提著酒壇,咚咚咚灌下一大口:“身軀不過一副臭皮囊,施主何必著相。”
燕雲苦笑:“但人行走於世總要一副皮囊。”
不戒笑道:“確實如此……”卻見那不戒和尚畫風一轉,深沉道“那我和你講個故事。”
燕雲:“?”
不戒道:“我聽聞,有一戶人家,其父從軍戰死,軍中主將為此上門拜訪,送上金銀器具給那人的妻子和兒子,而且還十分善待那人的兒子,幾乎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去培養。可越是這樣,那戰死者的妻子越是對那將軍厭惡,最後兒子實在是理解不了,於是問自己的母親。“將軍,送我們金銀,又教我知識、武藝,待我就像這親兒子一樣,為什麼母親你就是不喜歡他呢?”那母親哭著說道:“當年那將軍也是這樣對待你父親,你父親便把自己的命給他了。現在他又這樣對待你,我怕你也如此啊。”果不其然,數年之後,那將軍和敵國打仗幾乎失敗了,那兒子便自高奮勇的去刺殺對方的主將。他埋伏在渡口砍去了自己的一隻手,裝作人畜無害的樣子,最後欺騙了對方的主將上了自己的船,利用船中狹小的空間將其擊殺了,而自己也被後來趕到的士兵殺死……”
不戒說完,道:“你覺的這故事怎麼樣。”
燕雲皺著眉頭
不戒苦笑:“重利者許之以利,重名者成之以名,重情者便曉之以情……”
燕雲:“不戒,我總覺得你意有所指。”
“是,我意有所指……”不戒隻覺得喉嚨處發澀,他又拿起一碗酒,將那喉結中的關節衝開了:“你知道路無桐是誰嗎?”
燕雲瞪著不戒道:“我不想知道他是誰,你不要再說了。”
不戒手中握緊了拳頭:“他真名叫贏業,現任秦王秦祀的侄子。當年他爹死後將皇位傳給了他,但很快被贏祀反叛,將他趕下了皇位。他母親和那昆侖仙山有舊,故而在他叔叔殺了他時,仙人臨世將其接走。可是他好好的仙界不待,卻要迴來,你明白他要做什麼嗎?”
“複仇。”燕雲迴憶著金龍寺之時,路無桐那張乖戾的臉:“不戒,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我就是那故事裏的兒子是嗎?”
不戒:“……”
“所以你今天出來請我喝酒就是為了這個……”燕雲手中一使勁,他的力氣很大,手中的碗便碎了:“我不開心,不戒,說真的我不開心。你不該在別人背後,說別人的壞話。”
不戒:“我不是那個意思。”
燕雲:“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但是這種話我不愛聽。”
燕雲想喝一口酒,但是低頭看去時,卻發現酒碗已經被自己捏碎了。瓷片紮進了自己的手掌中,流出血來。他也就不喝了,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燕雲。”不戒喊他。
燕雲隻是往外麵走去,走到門口他說:“我這個人交朋友從來都是真心的。既然認了他做朋友,那麼就算是他真的在騙我,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態度。不戒,你明白嗎?”
不戒不再說話了。
燕雲抬頭看向天空,道:“莫要道人心短長。不戒,其實這些年來我看人一直遵循一個原則,我今天就說給你聽——小人看什麼都是小人,君子見什麼都是君子。就這樣吧,你我……不再是朋友了。”說完便踏步離開了。
不戒呆在原地,那千日醉也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