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無論是本寺僧人還是來客們都已經(jīng)歇下了。魅羽漫無目的地沿著一條小路閑逛,左邊是雄偉的殿宇,右邊是長著灌木的陡峭山坡,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麼人。今夜陰雲(yún)密布,走了一會兒感到空氣越來越濕,許是要下雨。藍(lán)菁寺裏隔幾步路就有燈籠,倒還能看清山路。
正當(dāng)她打算掉頭往迴走的時候,遠(yuǎn)處有兩個人影閃過,其中的一個領(lǐng)子上鑲的白狐裘引起了她的注意,多半是印光寺的人。自從那次在酒樓遇到梓溪後,凡是與印光寺有關(guān)的,她都開始關(guān)注起來。於是遠(yuǎn)遠(yuǎn)地尾隨二人。
隻見二人先是在小路上爭執(zhí)了幾句,然後四下張望了一下,仿佛怕被人聽到,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旁邊一座拱形的大殿,關(guān)上門。魅羽快步奔到殿的一側(cè)牆邊,抬頭看了看屋頂。藍(lán)菁寺的建築以高聳為特色,頂部至少有十幾丈高,不過周邊較低,上躍並不費(fèi)力。
上得屋頂之後,往中央走了進(jìn)步,輕輕掀開一塊瓦往下望去。殿裏寬敞,又燈火黯淡,看不見二人具體在什麼位置。但是稍微凝神聚氣,便能聽到二人的說話。
“梓溪,你聽我一句勸,不要再和他們有任何來往。那些人絕非善男信女,招惹不得。”
魅羽張大了嘴巴,說話的竟然是珈寶!
“師父,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您認(rèn)為我們還有可能收手嗎?”梓溪不以為然地說,“老頭兒統(tǒng)治佛國和三界六道已逾十二劫。大徒弟自千年之前來過人世一迴之後,終日無所事事,再無作為。二徒弟據(jù)說此刻在某處渡劫,也不知道都幹了些什麼扭轉(zhuǎn)乾坤、造福眾生的事兒沒有。”
“不可對佛祖如此不敬!”珈寶沉聲斥道。
“哼,佛祖自己都說,敬與不敬,是自然而然的,豈可勉強(qiáng)他人?上次鬼道叛亂,連七姐妹都跟著遇難了,這就是他們統(tǒng)治失敗的明證。再看看人間,姑且不說凡塵中世風(fēng)日下,道德敗壞,單看今日的宴席上,來的都是些什麼烏合之眾?也敢厚顏無恥地自命為修行界的表率。”
烏合之眾?魅羽皺了皺眉。不會是說我吧?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珈寶又問:“殿試的事情準(zhǔn)備的怎麼樣了?”
“師父放心,沁巒那邊我已經(jīng)打點(diǎn)妥當(dāng)。”
“你都許了他什麼好處?”珈寶的語氣中帶著警惕。
“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王子,最稀罕的還能是什麼?事成之後,他會讓我做他的國師。”
“梓溪!你……”珈寶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師父不必?fù)?dān)心,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梓溪的語調(diào)軟下來。“況且我若是做了國師,定會以身作則,頓綱震紀(jì),還能更好地輔佐涅道法王完成大業(yè)。無論對空門還是對塵世,都是好事。隻不過……”
魅羽幾乎可以肯定梓溪是一邊搖著歎氣一邊說的。
“沁巒不是個有信念、有抱負(fù)的人,指不定明天就改變主意了。能不能走到那一步還難說。”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響起了腳步聲,大概是在往門口走去。
“總之,雲(yún)冉峰的秘示決不能讓外人看到,”梓溪又說。“倘若殿試真出了意外,我會請夜摩天的人出來。隻是不知道,鶴瑯對整件事究竟知道多少?希望不多,這個傻小子心裏藏不住話。”
“梓溪,別這麼說你師兄。”珈寶的語氣中大有維護(hù)之意。
“師父,他都叛離師門了!您還這麼護(hù)著他。”
聽到這裏,魅羽心裏一動。鶴瑯當(dāng)年若是一直留在藍(lán)菁寺,搞不好現(xiàn)在最受珈寶重用的就輪不到梓溪了。但他為何要離開,轉(zhuǎn)投陌巖門下呢?
“還有那個常樹。師父,這人未必如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有勇無謀。您得提防他。”
“梓溪,”珈寶語重心長地說,“我年輕時也和你一樣,看不慣同行們的各種不良風(fēng)氣。希望能以一己之力,掃糜除舊,有所作為。但最近幾年來我開始反思,或許自己在求道的路上已誤入歧途,和佛祖的本意漸行漸遠(yuǎn)了。”說道這裏,語氣中竟?jié)M是蒼老之意。
“師父!”梓溪不平地說,“岫勁那人不圖上進(jìn)、冥頑不靈,下場如此也是自找的。就因為他五年前被您重傷致死,您便自責(zé)至今,何必呢?”
“啊!”魅羽不自覺地叫出聲來,急忙捂住嘴,已經(jīng)晚了。
“什麼人?”梓溪喝道。
與此同時,魅羽感到一股磅礴的掌力從大殿下方某處向自己襲來。還沒等她移開,掌風(fēng)便重重?fù)粼谒厍暗耐咂希^而重創(chuàng)她的五髒六腑,將她整個人震飛出去。
身在半空中,但覺頭暈?zāi)垦#瑲庋瓭L,連吐兩口血。眼看要摔到來時的小路上,她使出最後殘餘的勁力,於半空中朝殿牆一掌擊去,自己借著反力朝路旁的山坡下摔去。她不敢確定這麼做是否有生存的希望,她隻知道決不能被捉住。
山坡十分陡峭,好在有各種灌木和花叢攔著她的下落之勢。她讓自己一直下滑,待得離大殿足夠遠(yuǎn)了,才伸手捉住一棵灌木,讓自己停了下來。抬頭往上看去,仿佛隱隱約約有火把和人影在閃動。
本來五髒六腑就疼得讓她想要蹲下身子,這麼一拉扯腹部,更是撕心裂肺,冷汗不斷順著臉頰滾下來。有幾次都想幹脆鬆手算了,死了算了。她現(xiàn)在雖然是借的別人的身子,一樣會死。
再堅持一會兒!她對自己說道。此刻身子懸在空中,腳下是萬丈深淵。因為之前受的那一掌,已經(jīng)完全無法提氣運(yùn)功了。若是換成從前,即使是輕便的女兒身子,她也未必能支撐這麼久。因為兮遠(yuǎn)和她們師姐妹向來隻重內(nèi)力,沒覺得常人的蠻力有何用處。
“生死關(guān)頭能救你命的,有時恰恰是很多人鄙視的蠻力。”她想起陌巖說過的話。多虧了他一直讓二師兄督促他們的外家功夫,自己雖然還是一身肥肉,可是力量比幾個月前大了許多。
一想起陌巖,想起他此刻安睡的靜謐的小屋,想起隔壁雖然睡態(tài)百出但和自己親如一家人的師兄們,立刻覺得自己奇蠢無比!好好的為何要跑出來,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呢?老老實實待在他身邊有什麼不好?他強(qiáng)大,同時又尊重別人。從不拒人千裏之外,也不會刨根問底讓人難堪。好像永遠(yuǎn)也不許危險和不幸發(fā)生在他身邊的任何人身上。明早若是他得知自己摔死在懸崖之下,會傷心和自責(zé)嗎?
一想到這種可能,登時恢複了一些力氣。她左右看了看,如果能平行向左邊移動十丈左右,坡度就會緩慢很多,再往下是一條小路。於是她兩手交替抓在崖上的草木,一點(diǎn)點(diǎn)向左邊移去。每動一下胸腹便疼得不行。期間有些草木因為不堪她的體重而折斷,也驚嚇了她幾次。但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到了緩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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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的腳落到那條小路上時,四周已恢複了寧靜。強(qiáng)忍著頭暈惡心和腹痛,快步溜迴先前的小院,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小屋裏。
陌巖依舊麵朝裏躺著,一動不動,應(yīng)該是早就睡熟了。她摸著床邊坐下,靜靜閉了會兒眼睛,讓唿吸平靜下來,眩暈感也減弱了些。再睜開眼看看躺在一旁、伸手便可觸及的他,恍若隔世。
“散個步都能散出內(nèi)傷。”
他從床上坐起來,歎了口氣,繞過她下了地。走到桌邊把油燈點(diǎn)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絕望地?fù)u了搖頭。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放進(jìn)她早些時候送來的那盆水裏。雙手浸在水中,眼睛微微閉了一會兒。
過了這麼久,魅羽尋思裏麵的水應(yīng)該早冰涼了,然而遞過來的帕子卻是冒著熱氣的。自己剛剛送熱水來是否多此一舉呢?人家原來是自帶火爐的。
她把自己臉上手上的灰土擦了擦。雙手剛剛忙著抓灌木,已是被劃的傷痕道道,一擦之下疼痛連成一片,也分不出哪道是哪道了。又見他在行李中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小瓷瓶,遞過來。
“一粒就可以了,很貴的。”
她想反駁說,凡是有價的就不能算貴。但實在是無力開口,默默吞下一粒後,把瓶子還給他。他一手接過瓶子,另一隻手伸到她的領(lǐng)口來扯她的衣服。
“幹什麼?”她急忙用小胖手捂住胸口。這一動,牽動腹部又跟著痛了起來。
“我看看你傷到哪兒了。”
“不行!呃,我是說,用不著。”
他翻了個白眼。“你這麼肥,我都還沒嫌你礙眼。衣服這麼髒,也得換換。”
她不說話,隻是捂著領(lǐng)口把頭搖得像波浪鼓,臉上直冒冷汗。雖然這副身體不是她的,又惡心無比,但此刻她用著呢。轉(zhuǎn)而又想起這幅身體的真主兒,不知他此刻感覺如何?無端端受這麼重的傷,實在對不住人家。
“算了算了。”他站起身來。“我是想看看,和師父他老人家臨終前所中的掌有沒有相似之處。”
原來他已經(jīng)懷疑到了,她暗想。剛剛那一掌,幾十年的修為,應(yīng)該是珈寶打出的。當(dāng)時她趴在十丈高的屋頂,中間還隔著磚瓦。若是麵對麵直接擊中在胸口,登時就已經(jīng)斃命了。
此刻藥力已漸漸上來。魅羽隻覺得丹田發(fā)熱,四肢疲乏,很想馬上就躺下休息。可是、可是……
他又歎了口氣。“你自己睡吧,我打坐了。”說完熄了桌上的油燈,去窗邊地上的蒲團(tuán)上坐了下來。
魅羽終於可以躺下了,耳邊聽著外麵的雨聲由滴滴答答變成連綿不絕。一陣鋪天蓋地的疲倦將她湮沒,連動動手揪過被子來蓋的力氣都沒有了。恍惚中她又變成了夢裏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隻鳥,披著彩色的羽毛在濕漉漉的雲(yún)和雷電中穿梭。
但是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她聽見自己說:“當(dāng)年的確是珈寶上師打傷了岫勁師祖。不過看樣子,他也有些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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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睜眼醒來時,已是臨近正午了。胸腹的疼痛已有所減輕,但身子還是虛飄飄的。
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不僅房中隻有她一人,整個院子都十分安靜,估計陌巖和四個師兄已經(jīng)前去參加法會了。床邊擺著一套幹淨(jìng)的僧袍,她便把昨晚已骯髒破爛不堪的那套換了下來,拿迴自己屋裏仔細(xì)包在行李中。
出了院門,魅羽找本寺僧人打聽法會的所在。得知法會剛結(jié)束,珈寶上師正在召集另五大寺所有客人,到昨晚宴會的地方集合。
她皺了皺眉,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妙。按理說法會結(jié)束後,客人們就該各自離去了。於是匆忙向著昨晚去過的大殿趕去。
魅羽隨最後一堆進(jìn)殿的人一起入內(nèi),進(jìn)去後即刻搜索龍螈寺眾人的所在。這時晚宴的桌椅已撤了,大家都是和自己人站在一起。魅羽朝著師兄們走去的時候,珈寶上師已經(jīng)發(fā)話。
“昨夜醜時前後,有外人擅闖我摩雲(yún)殿,受了我一掌。不知各位長老是否知情?”
魅羽望著站在麵前幾步遠(yuǎn)的陌巖的背影,他好似沒什麼反應(yīng)。自己下意識地把傷痕累累的雙手藏進(jìn)袖子裏,暗暗祈禱臉色不要太蒼白。
“不瞞大家說,”珈寶又道,“我隨後派人去各位的住所暗暗查探了一番。人數(shù)都對,除了……”
說著將臉轉(zhuǎn)向龍螈寺的所在。“陌巖長老,隻有貴寺前來的五位高徒中,好像少了一人。”
“這我知道,”陌巖說,“是我的六徒弟,他昨晚睡在我房裏。”
話音一落,人群中就響起一陣嗡嗡聲。四個師兄也都一齊望過來。魅羽但覺臉上像著了火,真後悔不應(yīng)該跟進(jìn)來。
“昨夜有勞上師的殷切款待,”陌巖又說,語氣和先前一樣平靜。“隻不過給我徒弟們準(zhǔn)備的床鋪有點(diǎn)小,五個人擁擠不堪。我隻得挑了一個最胖的,讓他和我同睡。不知有何問題嗎?”
騷動的人群慢慢靜下來。珈寶旁邊的一個年老僧人走出來,衝陌巖躬身行了個禮。“都是老衲安排不周,請長老海涵。”
“果真如此的話,”珈寶衝著陌巖說,“那就是我錯怪長老了,我先和長老賠個罪。隻不過,此事關(guān)乎我寺安危,還請長老莫怪我小題大做。”
說著揮了揮手,他身後一個僧人小跑著出去了。過了一會兒那人氣喘籲籲地迴來,衝珈寶低聲說了兩句話。魅羽雖聽不見說的什麼,但估摸著無非是說陌巖長老房中確實有兩套被褥之類的話,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jìn)去。
珈寶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下來,向龍螈寺和殿中其他的客人賠罪又致謝了一番。大家都轉(zhuǎn)過身去,開始朝著殿門口走去。魅羽也鬆了一口氣,雖然尷尬,但好歹這件事是過去了。她正要抬腳離開,卻見陌巖和眾人逆著方向行走,一直走到珈寶的麵前才站定。
“上師,晚輩不才,想向上師您討教一下掌法。”
話音雖不大,卻似驚雷一般在大殿中炸開了。人們移動的腳步和身形都戛然而止,齊齊迴望,膛目結(jié)舌。
珈寶也現(xiàn)出疑惑不解的樣子。“不知,陌巖長老,所為何事?如果是因為剛才——”
“請問上師,當(dāng)年是否曾重傷我?guī)煾羔秳砰L老,才導(dǎo)致他老人家離世的?”
珈寶還未答話,常樹從人群中站了出來。“陌巖,你不要太狂妄了!你的修為連上師的膝蓋都摸不著。這次上師請你前來,好吃好喝招待著,居然還想大鬧他老人家的壽誕不成?”
魅羽比在場的其他人還要震驚。早知道結(jié)果會這樣,她昨天就該把偷聽到的話爛在肚子裏。難怪岫勁在遺書中隻字不提呢!隻不過——她迷茫地望著陌巖——平日挺謹(jǐn)慎溫和的一個人,真沒料到在緊要時刻他會這麼瘋狂。
珈寶的雙目微微瞇了起來。“陌巖長老為何會有此一問?”
陌巖歪了下頭。“我猜的。”
魅羽心說,剛剛好不容易才撇清了嫌疑,這又是何苦呢?同時在內(nèi)心深處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他向珈寶討教掌法,這裏麵是否有一丁點(diǎn)兒為她受傷而出氣的動機(jī)嗎?
這個念頭立刻被狠狠鄙視了。岫勁乃是他的授業(yè)恩師,自己又算個什麼東西?別想多了。
珈寶沒有迴答,直直地望了他一會兒。這個平日看著慈祥幹瘦的老頭,此刻的神情卻滿是不容挑戰(zhàn)的威嚴(yán)。換成殿中任何一個看熱鬧的人和他對視,恐怕都堅持不了多久。
“我自知不是您的對手,”陌巖依舊平靜地說,“但是如果家?guī)煷_是被您所傷,這一戰(zhàn)便終不可免。”
“陌巖長老,”梓溪從一側(cè)走了過來,“我願代師父和你過招。”
“你不是我的對手,”陌巖望都沒望他,“至少目前還不是。”
目前還不是……魅羽暗歎道。從某些方麵說,梓溪和陌巖有很多類似的地方:聰慧、堅忍、有擔(dān)當(dāng)、能服眾。可這兩個人又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陌巖還是個“人”,會生氣,會心軟,會患得患失,所以就有他的弱點(diǎn)。而梓溪為了信念可以毫不留情地掃清一切障礙,包括他自己作為一個人的軟弱。從這點(diǎn)來說,他更像個神,更像個佛。
隻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若是連人性都沒有了,還能談佛性嗎?那佛性和魔性的區(qū)別,又在哪裏?
“梓溪你退下,”珈寶說著,向前緩緩走了兩步。雖然這兩步不是衝著魅羽走來的,但是她的胸腹突然又氣血翻滾起來,忍不住有種奪門而出的衝動。
“敢問陌巖長老是想在何處動手呢?”
“此處就行。傷到無辜者的,算輸。”
人群一邊竊竊私語,一邊自動向外圍擴(kuò)散。魅羽知道大家在想什麼。掌法與刀劍不同,刀劍雖然也能向外噴射出殺傷之氣,但主要還是依靠兵器本身的直接接觸給對方予重創(chuàng)。
掌法則不同,高手之間對掌,基本上不觸碰對方身體,靠得都是盡可能雄厚的掌力襲擊對方。這時候若還要考慮精準(zhǔn)適度,收放自如,不能傷及無辜,便會大大增加難度。當(dāng)然這交戰(zhàn)的二人,哪一個都可以輕易在周遭設(shè)個結(jié)界來避免傷及無辜,可這樣一來就難免落了下乘。
在珈寶還未出手之前,魅羽認(rèn)為自己對他們藍(lán)菁寺的掌法,是多少有一點(diǎn)了解的。混元天火陣,靠的是至陽至純的內(nèi)力。昨晚魅羽被擊飛的那掌,開山劈石,剛猛雄厚。鶴瑯?biāo)沟臄嗾痴疲瑑?nèi)力收放極難掌握,需要千錘百煉才能練到火候。所以她估摸著珈寶此刻出手,也多少會具備這幾個特色。
誰知二人一動上手之後,卻完全出乎她意料。珈寶的掌力不要說開山劈石,就是江湖賣藝的,也會比他使得更威風(fēng)。或者說,隻看見“出掌”,完全讓人感受不到掌力和掌風(fēng)的存在。便如一個老爺爺在街頭鍛煉筋骨,每一招都隻有意,沒有氣,點(diǎn)到為止。
再看陌巖,更讓人驚掉下巴。珈寶好歹還有些招式在那裏,而陌巖拍出來的掌則是淩亂無比,並且前後變幻劇烈又無序。眾人原本做好了準(zhǔn)備觀看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現(xiàn)在都一臉茫然與失望的神色。
可是魅羽看得久了,卻越來越心驚。珈寶枯瘦的手掌,看著沒用力也沒溫度,但是有幾次輕輕拍到了陌巖的身上,後者都渾身一震,緊咬下唇,臉色似乎越來越蒼白。
再看陌巖的掌法,初看雜亂無章,仔細(xì)觀察其實是融合了六種路數(shù)。結(jié)合來時路上陌巖提到的六道輪迴,魅羽便恍然大悟。
一種路數(shù)是浩瀚廣袤,如長空般高遠(yuǎn)大氣。甚至可以說,多少和兮遠(yuǎn)教魅羽的廣旋十三式有些類似。讓人看了心曠神怡,豪情萬丈。此為天道。
第二種講的是務(wù)實,不耍花架子,接地氣。直來直去地讓人難以想象這是高手比武,而不是混混打架。此為人道。
第三種則魚龍混雜,飛禽走獸各不相同,讓對手完全摸不著規(guī)律。猛如萬獸之王,細(xì)如蚊蟻蛛蟲。乃畜生道。
阿修羅道狠勇好戰(zhàn),趕盡殺絕,招招淩厲。
餓鬼道糾纏不休,亂人心神。
至於地獄道……
隻聽珈寶一邊出掌,一邊對陌巖說:“你這不是你師父岫勁的武功。”
“徒弟若是隻能照搬師父的武功,還不如不學(xué)。”
此時二人已纏戰(zhàn)到了大廳的一棵圓柱旁。陌巖閃身至柱後,珈寶一掌竟是直直地向著木柱中央打去。沒有怦然聲響,也沒有四處搖晃。珈寶的右臂如入虛空,所遇之處圓木頃刻碎成齏粉,悄然滑落。眾人發(fā)出一聲驚唿,這才知道上師掌法的威力。
而陌巖仿佛壓根兒沒看到他的這一掌,竟是挺胸迎了上去,同時左手出掌切向珈寶的右肩。二人同時中掌,陌巖連退幾步,手捂心口吐了一口血。“晚輩認(rèn)輸了。”
再看珈寶,右臂收迴時,似是已經(jīng)在肩膀處脫了臼,臉上冷汗沿著鬢角不斷留下來。陌巖即便不認(rèn)輸,他也不可能再打下去了。
這第六種路數(shù),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先死後生,魅羽想著。
至此,她終於想通了龍螈寺的那個艮坎陣法,該如何進(jìn)行修改和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