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心情複雜的望著麵前曾經和自己共侍一主的姐妹流金。她今日一身桃紅粉緞,頸上一圈白色絨毛,更顯粉麵桃腮,頭上挽著個家常髻,一溜插了三隻金簪,鬢邊別著一朵絨花。腕上戴一隻金鐲子,足有三寸來闊,邊上鑲著一圈亮閃閃的金剛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整個人看著都豐腴了些,臉上滿是笑意。
喜鵲有些得意的道:“我們姑娘腕上這隻鐲子是三老爺親手賞的,那上麵的金剛鑽據說是從嗬羅單國運來的。如今京裏頭剛興起,連我們奶奶都隻有一個。還說等姑娘生下了這一胎,不論男女,都要升姨娘呢!
“喜鵲,別胡說!绷鹘疠p嗔道。
珊瑚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蝦須鐲,搭扣上嵌著一顆蓮子米大小的珍珠,但和流金腕上的一比,簡直寒酸得可憐,連忙將袖子拉下來掩住。她看著流金撫著肚子,麵上掩不住的喜悅,就覺得從心裏往外泛著酸水。
要不是聽顏姨娘說了她近來如何如何得寵,她也不會好奇的過來瞧看。果然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隻要肚子爭氣,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就算打落井底也能鯉魚翻身。
珊瑚覺得不自在,不過坐了一會就告辭了。她剛走不多時,三老爺就來了。
流金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利索的幫他脫□上的外袍,遞上了熱騰騰的毛巾,又倒了一杯香茶,親手遞給了他。
“這是奴婢從南邊帶來的茶,雖比不得京裏的好茶,但味道還好,老爺嚐嚐吧。”她的聲音柔軟似綿,令人禁不住想一聽再聽。
三老爺高世賢嚐了一口,竟是兒時在家中曾喝過的味道,禁不住又連喝了兩口,抬頭望著流金。
“這是奴婢在南邊喝慣了的,若老爺喜歡,奴婢明日再泡來!绷鹘鹦Φ酶裢鉁厝
高世賢望著侍妾愈顯美豔的年輕麵龐,心情有些複雜。雖說還是很在意她和哥哥的過去,但她畢竟已經有了自己的骨肉,難道真的要拋下不管嗎?
那一日,他確實喝多了些,竟然發起狂來,強要了她……醒來的時候,看到她滿身被粗魯對待的痕跡,他也禁不住後悔起來。
流金默默的擦著眼淚,低聲道:“老爺,流金自知身子早已不潔,實在是愧對老爺。可是若老爺不要奴婢,奴婢便隻有死路一條了。”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高世賢禁不住動了心。
曾經也有那樣一個人,不得已被迫流落風塵,無依無靠,那樣的柔弱,那樣的依賴他……這是他在妻子身上無法體驗到的。自從她死後,身邊竟再沒有一個得意人了。而且,她確實是一個難得的美人。溫柔體貼,侍候周到,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想要什麼——就像他從前的外室蘇香香。
“一切都過去了,今後什麼都不必再提!彼犚娮约哼@樣對她說。就算她從前曾跟過二哥,可他也並非無法容忍。
喜歡也好,懷念也罷,他需要一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
流金當即淚流滿麵的跪在他麵前發誓,“流金一身一體俱是老爺的,若今後有絲毫對不起老爺的地方,情願斷臂剜眼,不得善終。”
高世賢信了,從此寵愛自不必說。
劉氏緩緩剝著橘子,想著心事。
劉嬤嬤不多時來報:“奶奶,今日珊瑚姑娘果然來過,可沒坐多久就走了。環兒和喜鵲按照奶奶的吩咐,在牆根說話,珊瑚姑娘偷聽來著,我一過去她就急急走了!
劉氏拈起一隻橘瓣,放進口中,道:“做得好。想必大嫂那裏也已經開始點兵派將了。”
這裏可是她的地盤,想在這裏偷偷摸摸的瞞過自己,就且先容他們得意一陣吧。
想起如今的流金,劉氏禁不住歎了口氣。都怪自己,當年讓蘇香香那小賤人擺了一道,沒能讓老爺看清她的真麵目。幸好她福薄,終究爭不過天命,難產死了,卻也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心腹大患。
“你說,老爺是不是還忘不了月紅樓的那個?”
劉嬤嬤貼近了壓低聲音道:“奶奶是覺得金姑娘像那一位?”
劉氏的手指頓了頓,意味深長的道:“像不像的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珊瑚迴去後,越想越覺得不服氣。憑什麼她就成天累死累活的,顏姨娘不也沒有子嗣嗎?還不是成日打扮得妖妖嬈嬈的,不是這疼就是那疼,連餘氏都怕她出事,晨起定醒過後都早早打發了,而她卻要一站一整天!大老爺雖說寵了自己一陣,最近卻總去顏姨娘那裏,見了自己也愈發不耐煩的模樣,想是膩了也說不定。還有流金,能得寵簡直就像笑話一樣!
想她從前還賭氣發誓,想那二夫人的脾氣,流金就是跟了二老爺也沒有好下場,而自己將來一定比流金過得更好!卻沒想到人家最後卻跟了三老爺,還有了身孕,而且就就快要升為姨娘了!那兩個丫鬟雖然隻說她失寵那些日子曾經偷偷摸摸的出去過,又聯想到了曾經二老爺的傳聞,多是戲言;但是以她對流金的了解,她對二老爺似乎是動了真心,再加上二人早就有過茍且之事,她這肚子裏的種,還說不定是誰的呢!
她越想越窩火,簡直再也按捺不住了。不行,她一定要將此事揭發出來才行!如果她能就此立功,相信餘氏也能更信任自己一分了。隻有在餘氏麵前更得體麵,讓她認為自己是徹徹底底為她著想的人,這樣才能有更多的侍寢機會。
滴翠那一手,她也會。
至於流金……
珊瑚喃喃道:“這些全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千萬別怪我無情!
“金姑娘,這可是老爺在你枕下找出來的,這繡功,這上麵的字……咳,你還不承認嗎?”劉嬤嬤將一條送花色汗巾拋到了她麵前的地上。
流金望著那汗巾,上麵用明晃晃的金線繡著一個“昌”字,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刺得她眼睛發花。
“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不認得。”
劉氏用眼角瞄了一眼盛怒的三老爺,歎了口氣,道:“金姑娘,你好好想想,自從來到三房,我和老爺可曾薄待過你?”
流金緩緩搖了搖頭,“不曾!
“可曾對你說過一句重話?”
“亦不曾!彼茪U息一般,輕輕吐出了幾個字。
“那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和你奶奶的嗎?”高世賢對她怒目而視。
他今日迴來之後,餘氏正跟劉氏說著話,一見他迴來便急匆匆的走了。緊接著是劉氏憂心忡忡向他說出了珊瑚告密的事,囑咐他小心。他雖起了一絲疑心,但畢竟不願意相信。妻妾相爭他是知道的,當年蘇香香在時就是如此,所以他留了個心眼。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愛妾的枕下搜出了一條汗巾,而且上麵還繡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流金流下淚來,“奴婢從未繡過這樣的東西。自那日起,奴婢就再也沒有做過對不起老爺的事。”
高世賢指著她,怒極反笑,“我聽明白了。自從那日起你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可在那之前呢?在你起誓那日之前,你都做過了什麼?”
流金哭得更厲害了,她伏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都怪誰呢?怪她自己太不謹慎,被人算計了?怪二老爺不負責任,欺騙了她?怪老太太不念主仆情分,不顧她的死活?怪狠心的爹娘將她扔進了這見不得人的地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能怪誰呢?
她隻是不想死而已,她真的隻是不想死呀……
“拖下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备呤蕾t決絕的一甩袖子,進了內室。
流金絕望的閉了閉眼,手捂著肚子,淚水沾濕了麵前的青磚。
劉氏望著高世賢離去的背影,嘴角含笑。
“金姑娘,念在你是老太太人的麵子上,我也不為難你。我這就帶你去見老太太,一切都由她老人家發落。她從前那麼疼你,也許會放你一條生路!
劉嬤嬤道:“我們奶奶本不欲與你計較。本來若是你肯老實本分的守著,奶奶絕不會特意為難你?上悴蛔詯,竟然走到了這一步。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不管老太太如何處置你,奶奶都會給你家人一筆錢,算是你服侍過三老爺一場!
流金衝劉氏磕了個頭,“謝過奶奶賞賜!
劉氏見她如此模樣,略覺不忍,道:“你還有什麼心事未了?”
流金有些恍惚的道:“求奶奶讓我去得體麵些。還有,我想見見二老爺!
劉嬤嬤斥道:“放肆!事到如今,你還敢求些?趕著欺負奶奶好性!”
劉氏一擺手,道:“頭一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你死後,按照無子姨娘的身份下葬,這是我可以給你的最大體麵了。但是第二件事是不行的!
“多謝奶奶。”
流金向劉氏磕了三個響頭,被人押迴了房中。
高太君得報之後,隻是稱病,命劉氏自行處理。
次日一早,有人來報,流金吞金而死。
劉嬤嬤笑道:“恭喜奶奶,終於除卻心頭大患!
劉氏微微一笑,想起丈夫高世賢昨夜對她說過的話:“都是為夫不好,輕信了賤人的花言巧語,以至於差點釀成了人倫慘禍。若是此事被外人知道了,豈不要借故參我一本?經過此事,我也算看透了,今後我再不納妾了,隻守著你一個人過!
劉氏的麵上露出了好似少女般甜蜜的微笑,“這場仗,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