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隊伍行走了半日,看方向,卻並非要出林子。林中十分清涼,不過行了這半日,明珠已有些口渴。隻是她來得匆忙,並未帶水。她抿了抿發幹的嘴唇,想著自己謝也謝過了,也該迴去了,想必小吳氏他們都在眼巴巴的等著自己呢。
她欲要開口告辭,卻無意中留意到臥在寧王身前的馬鞍上,已經叫得沒力氣的野貓,它的爪子長得很大,和它的身材似乎並不相稱,當時猛的想到了什麼,驚道:“這隻莫非是虎崽嗎?”
她曾聽說過,欲要看一隻貓或狗將來能長多大,可以看它的腳爪大小。大型狗幼崽的腳爪就會比小型狗幼崽的大些。而這隻“野貓”的爪子卻比她見過的最大的狗的爪子還要大。
寧王道:“昨日下山,驚了你坐騎的應該就是這兩隻虎崽的母虎。”
小虎崽的叫聲越來越微弱,眼睛都似乎有些睜不開了,卻依舊不放棄,似乎本能的在唿喚著母親。
“不要可憐它。”寧王的聲音傳來。“別看它現在這麼弱小,長大之後卻會變成吃人的猛獸。”
說著,他伸手彈了一下小虎崽的額頭,小家夥微弱的叫聲隻是稍微變大了一些,小身子輕輕扭動了一下,這已經算是它此時最大的反抗。
明珠默然。她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
世間的生存之理有多麼殘酷,互相搏殺之激烈,比之這林中野物也毫不遜色。比如虎毒不食子,但曆史上殺得親子的並非沒有,如此看來,人甚至比動物還有殘忍許多。
“殿下所言極是。”明珠自然不會多說些什麼。
寧王卻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笑道:“相國寺的戒衍大師曾直言說我殺氣太重,出家人有慈悲之心,看不得眾生受苦,這我明白。”
明珠聽著這話似乎有些不大對味,隻是看著寧王。
就聽寧王繼續說道:“世上形形色色之人不下百種,而生存之道從古至今卻隻得兩樣。聖人教化之言句句入理,隻是歸根結底,終歸是為了賣於帝王。”
寧王說著,戳了戳小虎崽的額頭,小虎崽的聲音卻越來越小,眼見著要不行了。
“帶迴王府去,要活的。”寧王順手將虎崽拋給一個侍衛,侍衛小心翼翼的將其捧走了。
寧王轉過臉來望著明珠,道:“剛才我們說到哪裏了?”
明珠道:“殿下說到了聖人們的事。”
“是了。”寧王笑了笑,“這話題無趣得緊,想必你也不愛聽。”
明珠忙道:“先哲之言,小女子也說不好,還請殿下恕罪。”
寧王看了她一眼,含笑道:“罷了,等哪天你願意說了再說吧。”
明珠咬了咬唇,總覺得哪裏有些不自在,卻又說不上來。
明珠這邊胡思亂想,並未留意到林間越發靜謐的氣氛,原本充斥與耳畔的鳥叫聲也不知何時消失了。隊伍走到了一處被兩個小山丘夾在中間的小路。明珠的馬不善於在林間行走,少不得低頭仔細看路。她想著不能再跟著寧王下去了,迴頭開始在人群中搜尋起了呂賢的身影。
“不好,有埋伏!”一個護衛忽然大叫道,“保護王爺!”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冷不丁的被一記冷箭射中了肩膀,悶哼了一聲。緊接著,許多支箭同時從兩邊射了過來,眾人當即警醒,立刻擺開了陣勢準備迎敵。他們將寧王護在了中間,揮刀格擋從四處射來的飛箭。這些護衛的功夫還真不賴,一陣亂箭過後,也僅僅隻有幾名侍衛受傷。趁著亂箭的掩護,一群穿著粗布短褐,麵帶黑巾蒙麵,手執鋼刀的男子突然從樹後冒了出來,眼見著有百來號人之多。當中一人為首,高喊了一聲:“殺掉這群朝廷的走狗,為民除害!”眾人齊聲爆喝,從半山處往下猛衝了過來,也許占著是居高臨下的優勢,氣勢逼人。
“殿下請先離開,這裏就交由我來抵擋吧。”玄衣男子冷笑了一聲,“一群雜碎,看太爺爺怎麼收拾你們這些龜孫子王八蛋!”說著,揮刀猛的衝了上去,麵上絲毫沒有懼色,甚至還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顯然寧王這邊早有部署,連商量作戰策略的時間都可以免了,自動由此人領著一半護衛斷後,另一半保護著寧王撤離。
保護寧王的隊伍開始了有序的撤退,他們顯然並未將這群人放在眼裏。
明珠的馬離寧王不遠,也同樣被眾人裹挾在了隊伍之中。她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就見那玄衣男子一晃眼的功夫已經砍翻了七八個人了,切腦袋仿佛就像切西瓜一樣簡單容易,無頭屍體的鮮血直竄到了樹梢上,然後軟綿綿的栽倒在地。她一捂嘴,差點忍不住吐出來。長到這麼大,她還從未見過這種場麵,簡直如同修羅地獄一般。
隻一眼,明珠便看得渾身發顫。她渾渾噩噩的緊緊握住手裏的韁繩,拚命打馬緊跟著大隊侍衛離開。像這樣的場麵,簡直比被老虎追趕還要恐怖十倍。
就在這時,忽然迎麵又有箭射來,密密麻麻,仿佛蝗蟲一般。明珠一閉眼,幹脆將身體伏在了馬背上,心想這下怕是要完了。前有攔截,後有追兵……她猛然一驚,莫非剛才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不成?這麼說來,現在這夥人的實力隻在剛才那夥人之上?
她還真的猜對了,這迴下來的都是身穿藤甲的人,而且大對數都還騎著馬,一看氣勢就與剛才的大不一樣。他們二話沒說,直直的就向他們衝了過來。
寧王並未著急離開,而是觀察了一會,沉聲道:“對方早有準備,不宜久戰。”然後依舊是留下一撥人上前殺敵,剩下的護住寧王,繼續撤退。
這一停一走不要緊,女子本就皮膚嬌嫩,平時騎著馬在柔軟的草地上慢慢的多跑幾圈倒沒什麼問題,可經過了這一路的顛簸勞碌,再加上昨日已經被驚馬顛過一迴,本就已經有了損傷,再一拚命策馬前進,明珠隻覺得腿部內側火辣辣的疼,恐怕已經被磨破了皮。隻是此時也顧不上許多了,後麵的追兵緊,若是她現在掉了隊,那就必死無疑了,還是逃命要緊。她隻得咬緊了牙關,在心裏默默的祈禱著。
忽然,她隻覺得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的勾住,握著韁繩的手一鬆,緊接著身子一輕,連叫都未叫出聲來,下一秒,臉卻已經埋在了一片帶著熏香的柔軟緞麵之中,身體被一隻胳膊緊緊環住,將她固定在那人的胸前。明珠望著眼前墨底的金色雲紋,完全被驚嚇到了。
募地,寧王的聲音從她的頭頂處傳來:“這下我們扯平了。”他的聲音中似乎帶著些許笑意。
扯平嗎?明珠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月夜下那深深紮進窗邊的鋼刀,雪亮的刀背似乎還在她眼前輕晃。
不知道為什麼,她竟忽然想笑。兩世為人,波折不斷,老天待她不薄,連連經曆生死,很難說,這是否意味著她的運氣非常好。她想起了從別處聽來的一個笑話,有人向上天許願,說要成為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神仙答應了,於是,他開始不斷的出意外,諸如被雷劈,墜馬,被撞……卻每次都很幸運的活了下去。似這般幸運,怕是人間沒幾個人能受得了吧。
她猛的想起了那日在半夢半醒之間曾聽到過的逆天改命之說,這些是否也是後果之一呢?一個本不應該繼續存活下去的人,不但活了下來,連帶著身邊之人的命數也都跟著變得不太一樣了。如此一來,就有更多人的命數被接連改變,然後再反過來影響了她的命數。這樣究竟是好是壞呢?
寧王的坐騎果然是不同尋常馬匹,跑起來平穩多了。明珠側著身子坐在他身前,身子卻十分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在這種危及性命的關鍵時刻,授受不清之類的事誰還能顧及得到呢?
眼見著他們就快要出了樹林,卻隻聽得一個侍衛大叫道,“不好,他們還有一撥人!”
明珠勉強轉臉迴頭望了一眼,就見這夥人與前兩波又有不同,個個身著綠衣,蒙著麵,手執烏鐵棒,棒上還用綠漆寫著幾個大字“大道神仙欽賜無敵神兵”。
“是綠巾軍!”有人叫道。
原來,最近江湖上興起了一撥人馬,號稱綠巾軍,信奉大道上仙,專門劫富濟貧,在窮苦百姓之中威望日盛,漸漸也有了些名號和勢力,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似乎是因為還不到時候或是覺得沒必要小題大做,朝廷並未對其用兵。人都道他們是草寇流匪,卻未曾想他們竟然敢行刺當朝堂堂的王爺。
寧王微微一笑,道:“費了這麼大的功夫,看來,那人今日勢必要取我性命了。隻是可惜了。”
就在這時,一群官兵忽然從林子外麵衝了進來,一邊高喊著“保護殿下”,一邊衝了過來,如潮水一般將綠巾軍團團圍住。
綠巾軍大駭,想跑卻已經晚了。四周都是官兵,插翅也難非。
“孤王奉陛下旨意,前來剿滅你們這些朝廷匪患,護我百姓,衛我朝綱,以震天威。”寧王朗聲說道。
綠巾軍為首之人高喊了一聲:“你們這些朝廷的走狗,不得好死!我綠巾軍勢與朝廷勢不兩立!弟兄們,輪到我們獻身的時刻到了!”
雖然綠巾軍拚死廝殺,有以一敵百之勇。無奈官兵太多,終究架不住人海攻勢,死傷了大半。
寧王跟身邊的侍衛吩咐了一句,官軍的進攻開始變得緩慢了下來。綠巾軍得以時間喘息。
“隻要投降,孤王絕不殺俘虜。”寧王適時的放出話來,隻可惜沒人停手。
“如果你們投降,孤王可免除你們親人之罪。”寧王繼續不緊不慢的誘降,仍然無人所動。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道:“想假扮綠巾軍,你們也忒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