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此次來京郊大營巡視其實是皇帝的意思,對於各地的匪患流寇,朝廷自然不願姑息,因為這大大的影響了百姓的生活。再往上看,也同時影響到了朝廷的穩定。於是,皇帝蕭慎就秘密派了寧王前來剿匪,卻沒想到匪徒竟然膽大包天的自己找上門來了。怪不得寧王會說“可惜”二字。
隻聽為首的綠巾軍頭領繼續大罵道:“你們這些朝廷的狗賊,草菅人命,危害百姓,人人得而諸之!我們是奉了大道上仙的法旨,前來斬除你們這些狗賊的!兄弟們,上!”他嚷得十分盡力,卻不見他動作,隻是指揮其他人上前和官兵拚命。
明珠似乎明白了寧王的意思,若這些人是草寇,一般來說不是因為殺人放火而被朝廷通緝,就是實在窮的活不下去了,再做良民就隻能全家餓死,為了得到食物果腹,也隻好鋌而走險,過上了刀頭飲血的日子。不論是哪朝哪代的帝王,為了保持自己的統治地位,最是講究忠君愛國,大多數也認為此乃天地綱常。朝廷剿匪,天經地義,出師有名;流寇刺殺王爺,窮兇極惡,意圖謀反,罪不容誅。孰好孰惡,一看便知。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誰會放下道德底線,讓一個“匪”字追隨終身呢?
像這樣的人,一般來說都豁出去了,不怕死的不是沒有;可若說將家人的性命也完全不放在眼裏卻有些奇怪。最起碼,這些人裏麵連聽到此話稍微猶豫的都沒有,實在不是一般流匪應有的表現。還有一點很奇怪,那就是他們身為草寇,竟然敢攻擊當朝王爺,大罵朝廷,這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草寇了,而是反賊,是要株連九族的。人活在世,哪個是在深山裏一個人獨自長大的?多多少少都有親戚朋友,除非到了亂世、末世,實在活不下去了,否則想造反人的事先都會稍微掂量一下,究竟舍不舍得讓這些親人們一起陪葬。
殺戮漸漸變成了單方麵占優勢,綠巾軍雖然已經殺紅了眼,可殺退了一個又頂上來兩個,似這般絕望而無盡的拚殺,足以令人崩潰。明珠不忍觀看,她實在是無法直麵這樣殘酷的畫麵。後宅裏的殺人不見血固然冷酷,可似這般近眼觀瞧屍橫遍野的景象卻更加令人難以足睹,甚至是無比恐懼。空氣中彌漫著濃重血腥氣味,原本滿眼的翠綠已經染上了赤色,那是人血的顏色。
一隻手忽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寧王的聲音恍惚從頭上傳來,明珠閉上了雙眼,能感受到那隻手所散發出來的熱度。
下一秒,那聲音卻冷冷的道:“快一些結果了他們。”
明珠閉緊了雙眼,祈禱著這一刻趕快結束。
這一戰,直殺到了午後,足足殺了兩個時辰。
寧王點點頭,道:“不可小覷,確實花了些功夫。”
早就殺了個痛快,迴來報信的玄衣男子撇撇嘴,道:“殿下也太瞧得起他們了。”
寧王含笑道:“輕敵可不是一個好習慣。張統領,你說是嗎?”
玄衣男子臉上一黑,似有愧色,他低頭朝寧王一拱手,道:“殿下教訓得是,張嵩又犯了老毛病。”說著,他忽然掄圓了巴掌,狠狠的朝自己臉上掄起了鍋貼,一邊打還一邊自言自語的道:“讓你沒記性,讓你不聽話,讓你沒記性,讓你不聽話……”看得一旁的侍衛都笑了。
十來個巴掌下去後,寧王道:“張統領,孤王不過是想提醒你一句罷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
張嵩這才停了手,兩頰已經泛起了血絲,並且逐漸開始腫了起來。
寧王感覺手心處被什麼東西輕輕刷動,癢癢的,低頭一看,懷裏的女子已經睜開了眼睛,睫毛正在輕輕顫動。
“殿下。”細細柔柔的聲音傳來,帶著細柔的顫音,令人心中一動。
“已經結束了。”寧王的手掌頓了頓,緩緩的從她的眼睛上移開了,“來人,牽一匹馬來。”
明珠就這樣依舊跟著呂賢一同迴了昨日住宿的院落。一路上,呂賢的臉色發白,有些複雜的看了看明珠。快進院門的時候,明珠道:“今日之事,還請官爺保密。”
呂賢擦汗,道:“自然,自然。”
明珠迴來之後,小吳氏擔心的道:“怎的這麼遲才迴來?”
明珠平靜的道:“殿下去狩獵,我在馬場上等了好一會。”
小吳氏道:“可是當麵謝過王爺了?”
明珠道:“已經謝過了。”她除了麵色有些蒼白,其他的也看不出什麼,“我昨夜有些沒睡好。”她解釋道。
“可憐見的,昨日被嚇壞了吧。”
“嗯,是昨日被嚇的。”明珠低聲道。
剿匪是朝廷的大事,除非由朝廷自己來公布結果,否則她斷然沒有泄露出去的權利。
眾人沒有疑心,謝過呂賢之後,一同迴莊子去了。夜裏沐浴時,青雪看到明珠腿上的傷,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明珠隻好解釋是昨日騎馬留下的,因今日又騎了一會,顛簸了一下,以致於破了些皮,沒什麼妨礙,讓她必要到處聲張。索性她傷得不深,青雪用清水幫她擦幹淨了傷口,取來常用的傷藥,幫她塗抹上,又找來幹淨的棉布包紮好。
皮外傷還好說,很快就愈合了,連一絲疤痕都沒留下。可心裏的創傷卻難以平複。明珠卻一連做了三日的噩夢,幾乎夜夜都不能入眠,一閉眼就是屍山血海的恐怖場麵。滿地的殘肢,冷酷的獰笑,淒慘無比的叫聲……林中那一幕殺戮,令她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什麼是恐懼。
因為吃不香,睡不好,明珠的臉色很快憔悴了起來。林媽媽撫著她的額頭,滿麵憂色的道:“小姐並未發熱,究竟是哪裏覺得不舒服?”
“三姐姐估計是那日被嚇著了。”明欣道。
“迴去記得不要亂說話。”小吳氏輕聲囑咐道,“別嚇著了大家。”她轉頭望向明珠,卻見她的目光望向車外,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於是,在迴城的馬車上,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起了吃什麼藥能夠壓驚,或者什麼補品補血補氣,林媽媽暗自記下,想著要親自下廚,做給自家小小姐吃。
明珠卻一路都沉默著,仿佛她們所討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
這日夜裏,她們終於迴到京城高府。見過一圈長輩,餘氏知道她受了驚,安慰了一番,還請來大夫看了看。在府裏逗留了一日之後,隔日一早,馬車送明珠和明欣去了書院上課。
與從前一樣,姐妹倆進了乙班的講堂,和交好的同學都打了招唿,聊了些分別後都做了些什麼的閑話。除此之外,眾人討論最多的就是不久之後分班考試的事情。
“我一直沒怎麼複習,怕是很難進甲班了。”甲小姐說。
“你底子那麼好,稍微一努力就行了,有什麼可謙虛的?”乙小姐說。
“我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這麼長時間的休沐,我竟然連書都沒翻過幾本。”丙小姐。
“你還翻過幾本呢,我連碰都沒碰,我嫡母一直在逼我連刺繡。”丁小姐舉起一隻細白的手指給眾人看,想必不湊近了看,很難看到上麵有什麼。
不遠處的明欣酸溜溜的來了一句:“說句真話就怎麼難嗎?”
明珠被她逗笑了,道:“大家都怕把話說得太滿。”
“知道。大家都努力了很久,萬一沒考進去可是很丟人的事。”明欣不以為然的道。
明珠和明欣都已經入學一年了,已經有了參加升班考試的資格。若說完全沒有這個心思,也不盡然。畢竟這是考驗自己真實實力的時候,想要放手一搏也很正常。
姐妹倆邊走邊說著話,不多時,已經來到了宿舍門口。
明欣忽然止住了腳步,明珠抬頭望去,就見廊下立著一人,卻是表哥上官鴻瑞。
明欣忙道:“三姐姐,我先迴去了。”說著,匆匆離開。
明珠“嗯”了一聲。自從上次自己心狠的對表哥說了那番傷人的話之後,她的心就一刻也無法安寧。再見到的這一刻,那種悲傷之感依舊存在。
鴻瑞瘦了許多,嘴唇有些發白,原本清亮的眼睛裏也帶著些血絲。明珠不忍,低下頭去,輕聲喚了句:“表哥。”就像她從前做錯事的時候一樣。
似乎什麼都沒變,卻又似乎什麼都變了。
鴻瑞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道:“我聽說你在莊上受了些驚嚇,就想過來看看你。”
明珠咬了咬唇,眼睛望著攀在廊柱上的夕顏花,輕聲道:“我很好。”
鴻瑞看了她半晌,眼神中閃動著絲絲不舍,“那就好,我,這就離開。”
他有些慌亂的轉過身,邁步離開,他緊握著拳,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迴頭望。
注視著他漸行漸遠,明珠幾不可聞的輕聲說了句:“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