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氏這邊正在犯愁,你說好好的一樁婚事,還是她張羅的,眼見著沒跑了,怎麼就完了呢?
正犯愁呢,就見明珠哭著從外麵走了進來,瓔珞忙上前撫慰:“好好的,三小姐這是怎麼了?”
明珠一邊擦淚一邊道:“柯家如何,與我又有何相幹?為什麼都傳得那麼難聽?”
餘氏麵色一變,道:“咱們三小姐這是什麼話?可是有人在你麵前亂嚼舌根子不成?”
素英嘴快,憤然道:“夫人不知道,外麵現在都傳翻天了。說柯家突然要悔婚,是沒看上咱家三小姐。”
餘氏大驚:“這是誰在造謠?根本沒有的事!我的兒,你別聽他們胡說!咱們高家從未和柯家定下婚約,哪裏來的悔婚一說?”
明珠哽咽道:“就是如此,女兒才覺得奇怪。可是,就怕三人成虎,沒影的事都能弄假成真,母親須知,人言可畏呀。”
素英跪下道:“夫人,您可一定要為我們小姐做主呀!昨天還好好的,今日怎麼就人人都在傳了?定是有誰看我家小姐不順眼,想要壞她名聲!”
餘氏氣得一拍桌子,“來人,把管家給我找來,我要親自問話!你們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找把椅子請三小姐在我身邊坐下休息?”
地下一迭聲的“是”,找管家的找管家,搬椅子的搬椅子,餘氏又命人倒溫水,絞帕子給明珠擦臉,柔聲安慰道:“我的兒,看我定不會饒了那造謠之人,給你出口氣。”
“但憑母親給孩兒做主。”
正亂著,李姨娘並顏姨娘都進來請安,見明珠眼睛哭得跟桃似的,顏姨娘忙低下了頭,悄悄退到了一邊。李姨娘道:“喲,三小姐這快別哭了,京城裏有得是好人家,走了柯家沒準還有更好的呢。”
餘氏一抬眼就瞥見了李姨娘臉上的那股得意勁,登時雙眼冒火,厲聲斥道:“你少在那裏得意了,柯家如何動向,你們怎會知曉?三小姐傷心是因為有人就此造謠中傷咱們家,我和老爺什麼時候給三小姐定親了?你哪隻眼睛看見了?”
說罷,冷笑一聲,“我看,這件事八成就是你們娘倆造的謠!”
李姨娘忙口稱冤枉,“外頭下人們都這麼傳,我不過是聽人說的。夫人一查便知道了,又不是我一家這麼說。”
明珠哭得更厲害了。
餘氏氣得渾身亂顫,指著她的鼻子罵道:“好哇,聽人說的?你好歹也是府裏的半個主子,是大少爺的生母,也要有點主子的架勢才好!那些刁奴說什麼你就跟著說什麼,還有沒有一點主子的款了?真真是爛泥扶不上牆!看見三小姐傷心,你這個庶母非但不寬慰,還在這裏添油加醋,顛倒是非。從前我看在大少爺的麵子上不跟你計較,百般容讓,如今我若再輕饒了你,這個家就給你來當!”
李姨娘到底是怕了,上次的板子雖未將她打服氣,但到也是疼了許久的,忙跪下道:“是我糊塗了,夫人饒了我這一迴吧”。
餘氏如今哪裏管這些,立時吩咐兩個婆子上前便將李姨娘架到了院子裏,一通板子乒乒乓乓下去,打得李姨娘鬼哭神嚎的。
李姨娘的丫鬟冬青急了,趁人不備,跑去找大少爺瑉傑求救。瑉傑正在外院書房裏讀書,冬青也顧不得許多,哭著跪下去求道:“大少爺,求您救救姨娘性命吧。”
瑉傑一蹙眉,道:“姨娘又出什麼事了?”
冬青趕緊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瑉傑道:“知道了。”
冬青見他麵有不耐之色,忙道:“姨娘雖有不周全的地方,好歹大少爺多擔待些,她畢竟是您的生母呀。”
“若她不是我的生母,又如何仗著我的名字到處生事?要說姨娘犯糊塗的時候,你們這些下人也該多勸著些,我因為姨娘的事都被老爺說過幾迴了。再這樣下去,老爺遲早會有不待見我的那天,到時候看你們還怎麼折騰!”
冬青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的道:“還請大少爺多體諒姨娘,夫人有事沒事就愛拿我們姨娘作筏子,姨娘也是受了氣沒處發。”
“好了。”瑉傑打斷了她的話,“一個做姨娘的巴巴的塞把柄給人家,人家為何不用?自己不檢點還要去賴旁人。罷了,我就最後幫姨娘一次,再去求一求父親。今後姨娘再發生這樣的事也別來求我了,否則我迴了父親,今後再不在家裏住了,讓你們想找也沒處找去。”
畢竟李姨娘是他的生母,族譜上也明白寫著呢,血緣關係是撇不清的。李姨娘不好,對他也有影響。瑉傑隻好答應了冬青,硬著頭皮去找父親求情。
不出所料,高世箴罵了他一通,讓他今後少管內宅之事。瑉傑趁機說要搬出去住,用功讀書,高世箴想了想便準了,瑉傑這才鬆了一口氣,心說這一頓罵總算沒有白挨。
高世箴處理完了手頭上的公務,信步走入了內宅,早有耳報神告知了餘氏得知。餘氏親自將他迎了進來,遞上一杯茶,道:“老爺忙了一天的公務,辛苦了。妾身燙了一壺酒,小廚房裏炒了幾個小菜,妾身陪您喝兩盅。”說完,自己卻先歎了口氣。
“怎麼了?”高世箴放下茶盞,轉頭問道。
“三丫頭今日哭了一場,妾身看著好不可憐。老爺昨日對妾身說的話,也不知怎的竟傳了出去,還一番添油加醋,說得著實難聽。李姨娘也是,明知是謠言,卻還當著姑娘的麵說了,三丫頭聽了就更難過了,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高世箴一蹙眉,道:“這還了得了?這個李姨娘,越來越不知分寸了。我聽說你打了她,也是她該罰。”
餘氏輕聲慢語的道:“李姨娘固然有錯,可畢竟是大少爺的生母,也不好太過懲罰,免得大少爺讀書分心。妾身已經尋了最好的大夫給她治傷,相信很快就會好的。”
高世箴一瞪眼,道:“分什麼心?李氏雖是他生母,可他卻是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養大的。再說了,你還是他嫡母呢,怎麼就沒見他擔心過?也好,他今日求了我要出去讀書,我也準了。成日的留在家裏被這些無知婦人攛掇著,和家長裏短打交道,能成什麼大氣候?他也是時候該好好靜下心來讀書了。”
餘氏道:“這個自然。”心裏卻另有一番計較。
“這件事說起來都是妾身的錯。”餘氏扶高世箴在桌邊坐下,瓔珞上前點亮了蠟燭,扣上蓮花紋細紗燈罩,退了下去。“當初我見柯夫人來得殷勤,以為他家老爺也是同意的。再加上柯家富貴,是再好不過的一門親事了。咱們三小姐是個拔尖的,若換個人人家興許還看不上呢。誰知竟發生了這樣的事……三小姐自幼沒了娘,說著也可憐。她雖非我親,到底也養在身邊幾年了。若她能得個好姻緣,對我也是個幫襯。”
高世箴歎道:“辛苦夫人了。你是她的嫡母,這些事就多操心吧。”
“這個老爺放心就是。”餘氏笑答,心裏一塊石頭算落了地,欠身給丈夫倒了一杯酒,複又坐下,道:“如今上官家的大少爺入了國子監讀書,上門的時候也不如從前多了。妾身從前就想,他是三小姐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年紀也相當,要不是柯家條件好,上官家又什麼也沒提,妾身還真不好做主。”
“你也說了,上官家什麼也沒提不是。”高世箴抿著酒,淡淡言道。
餘氏私心裏是不希望明珠嫁到上官家的。本來女生就外向,那邊是她母親的親族,她嫁過去了自然就和那邊的人親。到時她身後有了自己人做靠山,就用找不著自己了,其結果就是逐漸疏遠。她是嫁得好人家了,可自己就少了個幫手。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她自認為還沒有偉大到這個地步。隻是老爺又為什麼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入外祖家呢?
“老爺可還是想著從前的事呢?”
“都過去了,還想那些做什麼。倒是夫人,也該給高家添一個子嗣了。”燈燭下,餘氏端莊的容顏也略帶了兩分慵懶,本來年紀就不大,一朵花開得正盛的時候,如何不醉人?
“老爺。”餘氏羞紅了臉,任由高世箴吹滅燈燭。
黑暗中,不知誰的歎息聲幽幽一息,窗外一輪冷月如勾。
夜半的聲響格外引人注意,明珠正睡得得迷迷糊糊的,卻聽得外屋有走動的聲音,夾雜著說話聲,緊接著青雪走了進來,撥亮了蠟燭,小聲道:“小姐,夫人那邊派人過來了,請您過去有話要說呢。”
明珠換好了衣服,外麵隨意披了件鬥篷,丫鬟婆子們打了燈籠,一路簇擁著來到上房。花廳裏燈火通明,高家的大小主子們都在坐,丫鬟們捧上熱茶,強打著精神在一旁伺候著。眾人都睡眼惺忪,明佳困得歪在奶娘懷裏,明欣不停的在打哈氣,明秀偷偷的掐自己的手腕子,明霜剛跪完兩個時辰的牌位,正在伸手揉腿。瑉傑則不停的喝著濃茶,醒著神,打算迴去之後不睡了,繼續念書。瑉旭和明悅太小,都沒抱來。穩坐正當中的大老爺高世箴麵色微沉,低頭看著手中的信,眉頭緊鎖。
三老爺道:“大哥將我們深夜喚來,還有這些孩子們,不知出了何事?”
高世箴輕咳了一聲,道:“這是家裏剛來的家書,有幾件事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五爺高世清道:“但憑兄長吩咐。”
“是這樣的,二弟寫信過來,說母親病了。起初隻認為是年紀大的人常得的小病,也沒在意。後來一直沒見好,越發的重了。看光景,怕有些不好。”
高世清急道:“既如此,也該迴去看看母親才是。”
“是呀。二哥寫信過來,怕就是這個意思。”三老爺道。
劉氏看了丈夫一眼,道:“正是這個理呢。母親生了病,自然是要迴去探望的。隻是有一樣,大哥如今剛在翰林院裏紮住了腳,此時迴去,怕上峰會不高興吧。咱們高家好容易在京裏有了些起色,這也是老太太從前日日都要念叨的。若母親知道大哥為了探病連前程也撇下了,怕是更要添一層心病了。”
餘氏也道:“就是這個話呢。三老爺也是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缺,正是該使力加勁,打點門路的時候,哪裏能耽擱了?倒是你們大哥,身為長子,究竟是避不開這個責任的。”
劉氏道:“嫂子,其實你三弟的事也是要大哥出力的。安國公那邊雖說是看在姑奶奶身上應了,可到底一筆寫不出一個高字,這樣的事情究竟還是不如親兄弟。”
小吳氏道:“大哥三哥都是官人,隻有我們老爺閑人一個。看來,還是由我們迴去吧。”
劉氏和餘氏自然知道她是因何才跑來京城的,聽她這麼說,都有些過意不去。劉氏道:“五弟妹這是說得什麼話?旭哥兒年歲小,哪裏經得起這樣的來迴折騰?”
妯娌幾個來迴的謙讓,最後,高世箴道:“你們也別為難了。你們嫂子是高家的長子長媳,是一定要迴去的。五弟妹要照顧旭哥兒,不便迴去。京城宅子裏如今人也不少,少不得三弟妹留下來照管。剩下我和三弟實在是走不開,便由五弟幫個忙,送你嫂子迴鄉吧。”
眾人紛紛附和,都同意這個決定。餘氏不放心,又說要帶上李姨娘迴去,高世箴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還有一件事要說。二弟寫信過來,說給大小姐看中了一戶人家,要大小姐這次也一同迴去。”
明秀的臉色登時就蒼白了起來,明珠偷偷握住了她的手,隻覺得冰涼。對於父母的吩咐,明秀自然沒有發表反對的權利,木木的應了一句“是”。
不久,眾人就散了。明秀迴屋之後,越想越覺得沒有指望了,伏在床上痛哭,一直哭道天明,明珠和明欣來看她也沒止住。
明欣道:“嫁人是遲早的事,大姐姐也別太過傷心了。”
“我好不容易才進了學堂,過了兩天舒心日子這一迴去,怕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天日了。”明秀道出了心裏話,聽得二人心酸不已。
明珠歎道:“大姐姐,你為人雖善良,性子卻軟弱了些。我們在的時候,還能幫著你些;今後,一切就都隻能靠你自己了。”
林林總總,又勸了好些話。明秀一直哭,二人也不便多坐,匆匆告辭離開了。
明欣心情沉重的道:“大姐姐不是二伯母親生,怕是受過不少口不能言的罪。否則怎會一聽到要迴去就這麼害怕呢?”
明珠揉著手裏的帕子,冷笑道:“她自己的親生女兒眼看就要到了說親的年歲,可誰知老太太卻這時候病倒了。萬一有個好歹,就要守上三年的孝。二嬸怕是不知在哪裏胡亂找了個人家,就要把庶長女給嫁了。我看她下一步就要進京來,給女兒物色人家了。”
明欣眉頭一鬆,道:“姐姐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可大姐姐為人小心翼翼,又乖巧,對人從沒有過失禮的地方。二伯母就算再不喜歡她,也不能這麼匆忙就把她嫁了呀!這不是害了她一輩子嗎?”
“那你是不了解二嬸的為人。隻要對她有利的,搶過來便是了,何曾顧慮過別人的死活?”二人邊說邊走,來到上房處。餘氏向她們交代了一番如何為明秀辦理退學的事宜,明珠一一應了。
當日用過早飯,乘馬車迴到了書院。姐妹二人各自迴了自己的班,明珠一進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眾人的說話聲一下子變小了好多。她剛坐迴自己的座位上,章琳走了過來,又將她拉出了講堂,來到僻靜處,急急的問道:“你說,你是不是和柯家有了婚約,柯家又悔了婚?”
“表姐這話怎麼說?”
“你知不知道,這事書院如今都已經傳遍了。”
明珠正色道:“表姐想想看,若我和人定了親,難道姑媽竟會不知道嗎?”
章琳一想也是,自己的母親對她那些姐姐妹妹們的婚事一向十分在意,又豈會不知道此事?
“那現在怎麼辦呀?這件事都已經傳遍了,又是柯小姐透露的口風。”
明珠暗自氣惱,這個柯小姐還真是夠嗆。
“姐姐先別管這件事了,我自有打算。”
明珠熬過了一節課,直接就去丁班尋了柯小姐。
“我想著也許是誤傳,我和柯小姐的哥哥從未定過親,還請柯小姐為我作證才好。”明珠十分心平氣和的道。
柯小姐看了明珠兩眼,道:“你為人不檢點,我父親看不上你也是你活該!”
“柯小姐,話可不能亂講。”明珠輕聲道。
“我哪裏亂講了!你和男子來往過密,還不許我說了嗎?”
“那麼請問柯小姐,我和誰來往過密了?還有,我與你家毫無瓜葛,就算我與誰來往,怕也不是你能管的吧。”
“就是你和劉小侯爺。很多人都看到過你們在一起。”
明珠揉了揉額角,道:“那不知這’很多人’有沒有看到我妹妹和康小姐也在,而且還有丫鬟小廝們一堆跟著呢。若你無理取鬧,我自會去尋夫子,請他評理,還我一個公道。”
柯小姐惱羞成怒,道:“就憑你?一個狐媚子,把我哥迷得五迷三道的也就罷了,還到處勾引男人!”
明珠忽然笑了,湊近她,小聲道:“柯小姐怕不會是愛慕劉小侯爺吧。”
柯小姐的臉瞬間紅得發亮。
“若你聰明些,也該知道我和他相識。若我在他麵前說你的好話,也許他還會留意看你一眼。”明珠惋惜的搖了搖頭,放大了聲音道:“柯小姐,你被人利用了怕還不自知呢。我是絕不會容人詆毀的,你對我的’好意’,也請恕我原樣奉還。”
說著,也不理她,徑自尋博士去了。
第五卷 燦爛金輿側159更新
明欣怒氣衝衝的迴到了宿舍,見明珠也在,忍不住道:“三姐姐,她們也太過分了。這次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再背後操控的,淨說姐姐的閑話。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有人說姐姐和劉小侯爺在一起,被柯公子看見了,本來他是要上門求親的,也不來了。”
明珠淡淡道:“你還不明白嗎?隻要在這裏一日,就躲不開是非。想我不好的人,原因多得是。就算再小心的人,都會有不小心得罪人的時候。何況有些得罪是連原因都不講的,也許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隻看著不舒服便已足夠了。”
明欣細細品味了一迴,忽然想到了什麼:“我倒覺得陳嫣兒的可能最大。”她蹙了蹙眉,越想越覺得可能,“姐姐每次見劉小侯爺的時候,明明楚公子也都在的。平日裏,楚公子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傳半天,可為什麼外麵竟沒有一點姐姐和他的傳聞呢?”
“這就是郡王府和陳家的勢力了。若他們不想讓人傳什麼,自然會有自己的辦法。胳膊如何掰得過大腿呢?”明珠現在連氣都懶得歎,“這些我都不想再去想了。是她也好,不是她也罷,我真的有些累了。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有一件事想跟妹妹說。”
“三姐姐請講就是了。”
又到了一年的瓊林群賢宴時節,因為次年就要大考了,誰書念得好與不好基本能看出來了,因此,這次的宴會也多少有些提前慶祝的意味,就連國子監的舉子們也一同都被邀請來參加了,規模將大大超過往屆的宴會。
眾人對此次宴會的熱情程度比前兩年隻高不低,傳言皇室多位成員都會出席外,甚至就連宴會場所都首次定在了被稱為小型“行宮”的瓊華園內,那裏是皇家園林,甚少對外開放。去過的人都說裏麵風景優美,亭臺殿閣華貴非凡,建築都是仿照大明宮建造。此處與永思長公主府、肅郡王府及孟侍郎府(原本是一座園子,後園一小部分被分賜給了孟家)、寧王府、明湖畔倚輝園合稱為京城新五大勝景。剩下原本的浩淼宮煙波殿、青鸞塔、催妝臺、大相國寺都因為年代久遠,或正在修葺,或人多雜亂而失去了原本的風致。尤其是大相國寺,因為其赫赫有名的高僧了凡大師十幾年未歸,據說是去了天竺國雲遊布法,名聲漸漸不比從前了。
甲班講堂內。
秦美音任由丫鬟整理著自己的鬢發,手中攬著雕花小鏡自照,笑道:“明日就是瓊林宴了,我準備穿金色的裙子。現在正好是金菊開得正豔的時節,也算得襯了。”
馮慧之道:“你這就定下來了?怎麼也不問問我們穿什麼?”
秦美音放下小鏡,一噘嘴,道:“都知道你的定了親的人了,穿什麼還不是一樣?再說,你還是適合穩重些的顏色。”
京城三美之一的馮慧之一已經定下了親事,明年就要嫁人了。按照規矩,她這一嫁,三美之一的就空出來一個缺了。
“也不知道到時候哪位妹妹能補上來呢?”秦美音閑閑的歎道,吹了吹指甲上新染的鳳仙花汁子,隻眼角的餘光一掃,便掃到了兩三個隱隱期待目光,嘴角的笑意愈發加深了起來。
付瑩珠甜美的笑容在臉上一漾,插言道:“秦姐姐身段窈窕,金色華貴有餘,嬌豔不足,杏紅色卻似乎更適合秦姐姐呢。”
秦美音一挑眉,“那照你這麼說,誰適合金色呢?”
“這個可不好說,姐姐別難為我了。”付瑩珠垂下眼簾,似乎有些為難。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們都不配穿這個顏色咯?”秦美音臉色一沉。
付瑩珠連連擺手搖頭,“秦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不是這個意思。”說著,眼睛裏已經蓄了一汪晶瑩,麵色微紅,小模樣十分可人憐愛。
“好了,付小姐也不是這個意思,你又何必多心呢?”邱曉蝶看不下去了,轉向付瑩珠,安慰道:“妹妹別難過了,美音就是這個性子,她隻是在打趣你呢,別在意。”
秦美音看了她們一眼,無聲一哼,站起身走了。
付瑩珠感激的望著邱曉蝶,柔柔的道:“姐姐,你人真好。”麵上又添了一絲愁色,“這迴我算是得罪秦小姐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她又湊到邱曉蝶身邊,小聲道:“說起金色,我還是覺得姐姐更適合一些呢。這麼華麗的顏色,其他人穿都流了俗,也隻有姐姐這樣的樣貌氣質穿了才好看。”
邱曉蝶的嘴角微微一動,轉而淡淡道:“這話以後不要亂說。”
付瑩珠乖巧的點了點頭,“姐姐說得是,今後一切全都聽姐姐的。”
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付瑩珠一眼,後者也注意到了她,衝她微微頜首,絲毫沒有被窺破的愧色。明珠歎了口氣,又覺得好笑,這些事,今後都與她無關了——至少現在是無關了。
“我聽說外祖母生病了。”章琳不知何時走到了明珠身邊,憂心忡忡的道。
“是呀。”明珠整理著桌上的書本,隨口答道。
“隻是江南太遠,我不能迴去看她老人家了。妹妹也覺得遺憾吧。”章琳歎息。
明珠淡淡微笑道:“這次我母親要迴去侍疾,我也同她一起去。”
她想了整整一夜,雖然有些舍不得明欣她們,可是以現在的形勢,已經不容她猶豫了。誰讓她招惹了本不該找招惹的人呢?
章琳聞言,驚訝不已,“妹妹怎麼也要迴去呢?這一耽擱,學業上可是要落下了。”
“祖母的病要緊,我迴去也好和母親做個伴。至於學業方麵的事情,我已經詢問了博士,該讀什麼書,我是不會落下的。再說家裏也請了西席,我有不懂的地方,單問先生便是了。”
章琳惋惜不已:“那妹妹哪一日動身?”
“那邊催得急,瓊林宴過後就走。”若不是博士一再邀請,她連這個宴會都不會參加了。有些人,她還是不忍相見。
這一日,早早的放了課。明珠迴到家裏,見過了餘氏,便迴去收拾東西。因為時間倉促,東西也是撿必要的拿。青雪另預備了兩套衣物,道:“小姐,明日您穿哪一件?”
明珠看了一眼,一套是粉色纏枝花紋短襖長裙,一件是金色西番蓮花暗紋的廣袖長袍,樣式是時下最流行的宮裝樣式。
“都不好。再取一件別的吧。”她的眼角在第一套上麵微微一頓,又轉開了。女為悅己者容,那時的精心裝扮,今又給誰看呢?
青雪想了想,道:“昨日五夫人那邊送來了一套新製的鵝黃色襖裙,最顯年輕小姐麵容嬌嫩,不如就穿那套吧。”
一語未了,卻聽得窗外有人道:“這麼著急走,怎麼不明日就走?什麼勞什子瓊林宴,也比得上祖母的身體重要嗎?”
明珠一聽聲音便知是明霜,一笑,道:“二姐姐確實是一片孝心,可惜自己卻不願迴去看看,也不知祖母沒看見二姐姐,會怎麼想。”
明霜好不容易盼走了餘氏,哪裏還想迴去繼續受製於人呢?
“聽說太後已經下旨,要為諸位宗室王爺挑選內眷呢。我看妹妹多留這一日,怕就是為了這個呢。”明霜自覺抓住了明珠的痛腳,得意洋洋。
明珠奇道:“二姐姐這話是從哪裏聽來的?我怎麼沒聽說過?這次的宴會難道不是為了鼓勵諸位學子明年能夠金榜題名嗎?怎麼又和什麼王爺扯上關係了?還是二姐姐一心想嫁入皇家?隻是妹妹看倒不成,咱們這樣的人家,斷斷不會送女兒去做小的,即便是宗室也不行,咱們丟不起這個臉。”
明霜氣得直哆嗦,恨道:“你少得意了!”又壓低聲音道:“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那件披風是誰的嗎?我可是曾經見過的,那上麵的皇家標誌可騙不了人。你也不想想,人家這麼多美人都沒看中,難道還會看中你一個病秧子?”
她說完,心中也略覺奇怪,自己怎麼說她是病秧子呢?明明她很少生病的,可為什麼自己會有這個印象?
又繼續道:“京城三美之首邱曉蝶早已經是內定的王妃人選了,我看你還是別癡心妄想了。”
說完就跑開了。
青雪訝然:“二小姐怎麼會識得那件披風呢?”她見明珠正在出神,忍不住喚了一聲:“小姐,你在想什麼?”
明珠搖了搖頭,“不必理她,咱們繼續收拾吧。”
轉眼便到了次日的宴會的正日子,瓊華園終於向眾人揭開了神秘的麵紗。
“這景致可真是絕了!”明欣探頭望見一隻渾身毛色雪白的孔雀從晶瑩璀璨的玉石假山上振翅高飛,翅膀扇起一旁垂落瀑布的泉水,瞬間水花四濺。驚鴻一瞥,明欣驚訝得連歎息都忘了。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玉石!裏麵會不會是珍珠鋪地,金子做瓦呢?”
章琳笑道:“這是蜀地特產的玉石,因為罕見的大,便送來京城,獻給陛下。修瓊華園的時候,正好缺了一塊鎮園石,便請了這個寶貝過來。”
入園之後,換了青油騾車,一路向園內深處行來。越往裏走,景致越好,花木森森,古樹參天,幽靜雅致,恍若隔世。
到了地方,有丫鬟過來攙扶幾人下車。後麵陸陸續續的又跟來了幾輛,由丫鬟們扶下來幾位彩繡輝煌的年輕小姐。最打眼的就屬當中一身金色的邱曉蝶了,簡直是光彩照人,明豔不可方物。她身邊跟著穿一身淺碧色的付瑩珠,打扮得淡雅怡人,另有一番風致。馮慧之一身藕荷色,襯得她端莊大氣。秦美音著一件蘇繡月華錦衫,素色裙子,玫瑰晶海棠玉鸞步搖,俏麗無雙。
她看了一眼付瑩珠,笑道:“付小姐這是綠葉陪紅花嗎?”
付瑩珠緊張的看了一眼邱曉蝶,有些怯怯的迴道:“秦姐姐是說我陪襯邱姐姐嗎?可我覺得邱姐姐這樣打扮真的很好看,我都看呆住了呢。”
邱曉蝶淡淡一笑:“你這麼說,也不怕別人多心?”
“我不是故意的。”付瑩珠忙掩了嘴。
秦美音半笑不笑的道:“還真是姐妹情深呀。可惜我可沒那閑工夫在這裏看熱鬧。”說罷,一甩袖子先走了。
明欣湊在明珠耳邊,不屑的道:“三姐姐看到沒有?這麼快就另尋到一座靠山了。我沒說錯吧?杜夢茹如今還做夢呢。”
明珠一握她的手,笑道:“咱們看熱鬧就是了,管她們鬧得地覆天翻去才好呢。”
章琳跑去和馮慧之打招唿去了,明珠和明欣自顧自朝花園走去。剛拐進一個月洞門,尚未來得及欣賞麵前如詩如畫的景致,忽然看見劉忻正坐在一旁的迴廊上。見明珠來了,眼前一亮,一下跳了下來,道:“我有事和你說。”
明欣馬上道:“三姐姐,那我先進去了。”
明珠點頭,“我過一會就去找你。”她左右看了看,對劉忻道:“這裏來往人多,我們過去那邊說吧。”
廊橋之上,劉忻問道:“你要迴家去了?”
“是。”
“你沒有別的打算嗎?”
“什麼打算?”
劉忻抓了抓頭發,“你就沒想過……要嫁人?”
明珠道:“我的事你也知道,現在我躲還來不及呢,怎麼也要避過了風頭再說。”
劉忻裝作在欣賞遍布彩石的池塘裏搖頭晃尾的錦鯉,半晌,忽然沉聲道:“你知不知道悠……其實他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過很多努力。”他的聲音有些艱澀,帶著一絲壓抑的痛苦。
有什麼東西驀然鯁住了喉嚨,明珠背過了身去,低聲道:“與其最後我們在一起更加痛苦,除了分開,我們別無選擇。”
一瞬間,連風似乎都靜止了,樹上的葉子雖然還是深碧色的,可已經有幾片摻雜著枯黃色的葉子悄悄飄落,落在了明珠腳邊的石子路上。
“他現在,好嗎?”
劉忻的嘴唇微微蠕動,半晌才終於擠出了一句:“還好。”
明珠緊咬著下唇,將眼淚拚命擠壓了迴去,淡淡道:“那就好。”
靜默,還是靜默。
劉忻率先打破了沉寂:“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的話。”
“我說過,要上門求親的。”
明珠想起在來京的路上,劉忻給自己的感覺很不好。“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給我端茶的女子似乎叫嬌蕊的,應該是你的侍妾吧。”
“沒想到你還記得。”劉忻淡笑道:“我當時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因為你很像一位故人。她雖不及你美貌,但是好強的性子卻是一樣的,有時候還會不受控製的意氣用事。隻是她不像你,懂得何時懸崖勒馬。”
劉忻臉上溢出了一個似喜悅,又似悲哀的笑容。“可是,你終究不是她。而你,也絕不會選擇我。”
明珠緩緩道:“世界上根本沒有替身一說,有的,隻是移情罷了。我代替不了她,而她也代替不了我。她擁有和你同樣的記憶,而我卻沒有經曆過,這就是其中的不同。你可以一輩子追求一個影子,卻永遠也填不滿你的愧疚之心。此事與旁人無關,隻關乎你自己的感覺。”
劉忻淒然一笑,道:“你說得對,我不該這樣的。你先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明珠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求之而不得,得到而又失去,本來就是世上最常見的事情。一得一失,方成人生。
離了劉忻,明珠遂去尋明欣。走到一出迴廊,正好看見兩個女子在說話。其中一個她一下就認出來了,正是“綠葉”付瑩珠。她麵前一身茜紅紗衣裳的不是杜夢茹又是誰?
杜夢茹麵上忽陰忽晴,遠遠有兩句吹進了明珠的耳朵裏:“你現在都不來找我……都說你現在和邱曉蝶在一起了?”
明珠寧可繞遠路也不想被她們看見,她一轉身拐到了另一條迴廊上。剛走沒幾步,卻聽見樹叢裏一個好聽的男聲道:“你的情誼我俱都知曉,這塊芙蓉玉佩你先收著。這樣的好翡翠,也隻有你這樣的綺年玉貌才適合戴。”
“王爺慣會取笑人……”
明珠嚇得魂都飛了,趕忙穿了一旁花園的小路,快速朝前麵去了。
“還請王爺憐惜霜兒。”明霜依偎在男子胸前,身體柔軟得似一灘泥,惹得男子更加用力的將她擁緊。她握著手裏的玉佩,唇角笑容得意不已,心道:“走著瞧吧。你們都看不起我,我倒要看看,誰能得意到最後。”
明珠走了半天腳步才漸漸慢了下來,仔細迴想一下,那個女子的聲音聽著有些耳熟,隻是音調太過嬌媚,一時間也沒有分辨出來。至於那位王爺的聲音,似乎有些像寧王。
她走著走著,一沒留神,正好撞到一個人的肩膀上。她捂著鼻子,忙道:“失禮,失禮了。”
“表妹!你怎麼在這裏?”措不及防的,一個清脆歡快的聲音想起。明珠抬頭仔細一看,不禁有些窘迫。隻見麵前做了一大幫人。除了麵前站著的鍾靈外,還有紮木和,毓秀,劉恬,上官鴻瑞,關錦年,張子虛,高世清……以及現在正扶著她肩膀,麵帶微笑的寧王。
明珠忙後退了一步,福身施禮道:“見過王妃,見過王爺,見過寧王殿下。”
鍾靈笑吟吟的拉她坐下,道:“我還正要派人去尋你呢,誰知道你竟自己出現了。”
明珠硬著頭皮,道:“表姐近來可好?”
鍾靈得意的拍了拍肚皮,道:“你當表姨媽了。”
明珠欣喜道:“這是真的嗎?幾時是事?”
鍾靈笑意盈盈的看了丈夫一眼,道:“我就說她知道了一定高興死了。當年在江南的時候,隻有她對婷婷好。”
寧王的目光忽然在明珠的小腹處掃了一眼,笑容逐漸加深。
紮木和笑道:“才三個月。上次非要調皮去騎馬,哪知道自己學藝不精,從馬鞍上摔下來了,這才查出已經有身孕了,幸好她身體壯得像頭駱駝,這才沒出事。”
鍾靈氣得一把抓住他的耳朵,道:“你說誰像頭駱駝?”
紮木和呲牙咧嘴的道:“我,我像駱駝!”
鍾靈這才放開了他的耳朵,道:“還說呢,你一兩天不喝水都能活,我真的佩服死了。真不知道你都是在哪裏存的水。”
鴻瑞道:“王子的國家沿途沙漠非常多,水比生命還要珍貴。長年在路上的旅人都已經習慣了缺水的狀態。妹妹,你不可看王子對你好,就任意欺他。”
鍾靈忙伸手揉了揉紮木和的耳朵,憐愛的道:“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就見身高過丈的紮木和眼淚汪汪的將頭探了過去,被身材嬌小的“主人”一番愛撫,乖順無比。
眾人都不由自主的輕咳了一聲,喝水的喝水,扇扇子的扇扇子。
明珠移開了眼,卻正好對上了對麵鴻瑞的目光,忙又趕快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