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雷雨來得很急,楚雲寒收起攤子時,雨點已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他抱著籮筐往家中跑去,途中瞥見當鋪娘子正在收晾曬的衣物,眼看著衣物皆已淋透。
他反手甩出半人高的晾衣架,晾衣架“唰”地一聲,堪堪掠過晾曬衣物長桿穩穩當當的落在了當鋪娘子的麵前。
不等對方迴應,他便一路小跑著離開了西街。
身影還隱隱傳來當鋪娘子的輕唿聲,“楚小哥,下這麼大的雨,怎的不進來避避雨?”
他購買的那棟小院樓位於城東的太平街道,院牆上早已爬滿了深綠的苔衣。
聽著雨點敲打著屋簷瓦片的“叮當”聲,楚雲寒搬過一條竹凳在簷下削著竹片,沒過多久耳邊傳來了隔壁周夫子教孫子識字的聲音。
周夫子為人忠厚正直,曾經考取過功名,隻是不懂虛與委蛇,阿諛奉承,更沒有家財打點關係。
因此沒能混上個一官半職,隻能依靠在私塾教書賺取生計。
周夫子不管是對誰,臉上仿佛永遠都帶著一副和善的笑容,與其他麵色嚴肅的夫子截然不同。
從他搬來此處開始,周夫子一家便對他關照良多。
最近聽說,城中一位大鹽商特意聘請了周夫子教其子經史典籍,為秋後考取功名做準備。
隨著門外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來,“楚小哥,借你家竹竿使使。”
周嬸頂著木盆跑了進來,盆裏漂著幾件未擰幹的布衫。
楚雲寒順手將立在牆邊的撐衣桿遞給了周嬸,“這個送給你吧,我再做一個就成。”
周嬸接過撐衣桿笑道:“昨兒個老爺帶迴斤肉骨頭,今兒晚上準備燉鍋湯,我家老爺讓我叫你來家裏喝口肉湯。”
“今晚有點事,下次吧,替我謝謝周夫子。”楚雲寒笑著搖頭拒絕。
當周嬸離去後,他將削好的竹篾整理了一番,隨著竹篾在指間翻飛,一條栩栩如生的竹龍便出現在手中。
看著這條竹龍,楚雲寒雙眸中閃爍著深邃的幽光,竹龍仿佛獲得了生命一般,竟在他手中遊動了起來。
“空有其形,徒有虛表...”楚雲寒默然的看著竹龍,自嘲的笑了笑。
隨著力量從竹龍中消逝,那條宛若驚鴻的遊龍突然化為了齏粉,消散在空中。
他這次沒有再繼續編織其他的物件了,而是抽出一截竹子握在了手中。
隨著一縷本源力量緩緩注入斷竹中,那截竹子的枝節處緩緩生長出根須。
隨後枝葉齊出,轉瞬間便化為了一根枝繁葉茂的翠竹。
隻是隨著那縷本源力量的消逝,翠竹迅速變得枯黃起來,很快便在他的手中腐朽成殘渣。
楚雲寒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喃喃自語道:
“果然如此,萬物生滅輪轉,並非本源之力可以強行替代,否則本源一失,便如無根之萍,隻是綻放剎那芳華而已...”
“我雖遊走於生死之間,但是卻無法真正參透生死的玄奧,更不用說是去掌控生命或是死亡法則了。”
“陰陽與五行、生死與輪迴、光明與黑暗、因果與宿命、自然與元素、靈魂與真理,皆為無上本源大道。”
“想要參透其玄奧何其之難也...”
“更不用說是混沌與秩序、創造與毀滅、真實與虛幻、時間與空間、命運與平衡,此等至高本源大道了!”
“大道三千,吾道何為?”
楚雲寒茫然四顧,視線之中皆為凡塵俗世,入目所見皆為萬丈紅塵。
良久,伴隨著一聲歎息,院中又再次響起編織竹篾的聲響。
雷雨漸停,忽然有人叩響門環,“楚先生在嗎?”
楚雲寒起身開門,隻見碼頭扛包的趙大,懷裏抱著個粗布包袱,一臉忐忑不安的站在門口喃喃問道:
“楚先生,能不能拿這個與你換點藥錢?”
趙大抖開包袱,裏頭是半尺泛黃的竹絲畫卷,邊角用錦緞包覆。
“這是拙荊的嫁妝...”趙大搓著皴裂的手,小聲說道:“她坐月子怕冷得緊,昨日又不小心染了風寒...”
“楚先生,這竹絲畫卷我拿去當鋪,可他們說這東西不值甚錢,不願收下。”
“我想著先生是竹匠,或許知道此物是否能值點錢...”
楚雲寒伸手接過那半尺泛黃的竹絲畫卷,從懷中掏出一角碎銀塞進他懷裏,“先拿去開點藥吧,等你有錢再來贖迴此物。”
趙大眼眶微紅,摸著胸口的那角碎銀,向楚雲寒用力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去。
時光悠悠,春去秋來,立秋時節的雨最是惱人。
楚雲寒正躺在簷下的竹椅上,輕輕的品著手中的香茗,忽聽到隔壁巷裏傳來一陣哭喊。
周夫子家那扇雕著蘭草的老舊門板“咣當”一聲,砸在了青磚地上,驚飛了梁間巢中的雨燕。
“好個酸儒!你竟敢說我家少爺的文章狗屁不通?”
楚雲寒微微轉頭,隔著院牆眼中浮現出周家的景象。
一名青衣男子踩著一本撕碎的書經殘頁,桌上硯臺裏的墨潑灑在地上,顯得格外的刺眼。
則是被兩名五大三粗的漢子反剪雙手按在泔水桶邊,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掏出一卷《策論》強行塞進周夫子的嘴裏。
“虧得我家老爺花錢雇你教少爺經史典籍,為的便是秋闈考取功名。”
“結果你不但不幫襯,反而批我家少爺的文章狗屁不通。”
“你既是這般會批文章,且把這篇秋闈的考題吃下去!”
楚雲寒輕輕放下茶盞,剛準備起身,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便繼續躺了下去。
三更的梆子剛剛響過,楚雲寒拿著一瓶金瘡藥膏走進了隔壁周家。
屋內半截蠟燭照著滿地的狼藉,周嬸正用簪子一一挑開周夫子腳底的燎泡。
那是白日裏那些潑皮逼他赤腳踩燒紅的硯臺所留下的燙痕。
“楚哥兒,你怎麼來了,讓你見笑了...”
周夫子啞著嗓子強笑道,指間漏下張帶著血跡的碎紙,“他們哪是惱我批文章,是怪我不幫那個愚鈍之徒作弊罷了...”
楚雲寒將帶來的金瘡藥膏輕輕放在案頭,輕聲問道:“周夫子相信善惡有報嗎?”
“善惡有報?”周夫子搖了搖頭,“那隻是聖賢書上冰冷的墨跡罷了!”
“何為因果報應?那不就是我們這種無權無勢之人,在無能為力之時的自我安慰嗎?”
楚雲寒眸光閃爍,突然開口說道:“曾有人在受冤被斬時,於刑場大徹大悟。”
“我曾在此人臨刑前問過他,是否相信因果循環、天道昭昭。”
周夫子露出好奇之色,立刻問道:“此人如何迴答?”
楚雲寒淡然一笑,緩緩轉身,走向了門外,聲音迴蕩在周夫子的耳邊。
“有道無恃,道乃虛空,有恃無道,其恃也忽。”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惟心所在!”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亦有大智慧!我曾問過數千人,每一個的迴答都不一樣。”
“所以,我很好奇,如若按照原本軌跡,你又會有什麼樣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