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大江中,一艘自建康府前往安慶府的客船上,一男一女盤坐在甲板上,目不轉睛的遙望著東方。
男子背負長劍,麵容剛毅素衣裹身,雖然年紀不大,倒像個飽經風霜的江湖客。女子藍衫襦裙,麵色清冷,眉宇之間還有一絲淡淡的哀愁,似有什麼傷心事在心頭。
“夭夭,吃點東西吧。”
凝望了東方許久,摯啟端起放在身前的吃食,試圖再次勸說陶真。
自兩人在鳳姑的安排下登上客船,她就一直坐在這裏望著建康城。如今船已經出了寧東郡,陶真依舊看著故鄉的方向,不願意迴頭向前看,仿佛目光所及之處就能見到家人。
船主已經來過好幾次,提醒兩人注意安全,早些迴到艙中。五月的江麵上,夜色仍裹著寒意。可陶真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望著來時路不吃不睡,已然過了三天。
“摯啟哥哥,我不餓。”
三天的不眠不休讓陶真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摯啟甚至生出了強行讓她睡去的想法。可想到自己的經曆,這些事終歸要去麵對,便熄了這個念頭,默默的陪在她身旁。
“兄臺,建康府真有你說的這般混亂?”
一道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夜色的寧靜,摯啟循聲望去,是兩個醉酒之人倚著船舷閑聊。
“那可不,我可是親眼所見。陶家大火燒了三天,丹塔和霧隱山知道不,這可是近五百年來出過聖者的兩大宗門,連他們都出麵了。說是要聯合天下宗門,緝拿謀害陶家滿門的兇手。”此人雖然酒醉,但卻是一位知情者。
“可我聽說陶家還有個幸存者啊?”
“是有個小姑娘當時不在府中活了下來,不過她如今的處境也不太好。”
“怎麼說?”
“她和那個有殺神之稱的年輕人混在一起,被一眾修士圍在了秦淮河的畫舫中。雖然不知道為何他們不敢上船拿人,不過那裏對一個小姑娘來說,終歸不是個好去處。”
“就是那個據說盜走了無憂殿所有寶藏的摯啟?”
“可不就是他嗎,如今他可是個香餑餑,隔著秦淮河和整個南朝修行界對峙呢!”
“嘖嘖,年輕真好啊!”
這樣的議論之詞,摯啟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聽到了。剛離開建康時,幾乎船上的所有人都在談論著東城陶家大火。
路途中,在江麵上與東行的客船相錯,都能聽見對麵修士的高談闊論,字字不離自己與寶藏。如今兩個醉酒之人的吹噓之詞,竟然也能聊到他與陶真身上來。
摯啟摸著自己略顯老成的麵頰,好在自己有先見之明,與陶真兩人都易換了相貌,否則這一路又不知要惹上多少麻煩。為今之計,還是趁早到達偌寒澗才能安心。
第二日清晨,陽光剛剛越過船舷,照在坐了一夜的兩人身上時,船主十分準時的從艙中走了出來。看著甲板上分毫未動的吃食,他搖著頭歎了一口氣,熟練的將飯菜換成新的,默默走向船艙。
“咚!”
就在船主轉身之時,江麵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船身開始劇烈的搖晃。端著食盤的船主一個站立不穩,眼看著就要摔倒在甲板上,身後兀得伸出一雙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他。
船主抓著船舷穩住身形,對著身後之人連忙道謝,迴頭卻發現正是那位終日坐在船尾的年輕人。
“多謝小哥!”
“這幾日多虧了船主照顧,且先看看何事。”
此時船艙中的客人們都已經跑到甲板上,盡管船主與水手們唿喝著艙中更安全,但絲毫勸誡不住眾人的好奇之心。
船客們趴在船舷邊遙望江麵,隻見一艘駕著巨弩的軍船正在追逐一頭水中怪獸。船上的軍士們不停的裝填弩箭,試圖射殺這頭看不清模樣的水獸。可它卻依仗自己在水中的靈活身姿,躲過了一次次致命襲擊。
“嗖!”
又一隻弩箭破空飛出,衝著水獸前行的方向射去。眼看著水麵浮動的波紋就要與弩箭的去勢合二為一時,水獸突然在下方一陣翻騰,前行的勢頭猛地一滯。
“轟隆!”
弩箭入水的聲音震得所有人捂住了耳朵,掀起的水花化為泡沫漫天飛舞。在這一片朦朧的水霧之中,一個巨大的黑影衝天而起,在水麵調轉了方向與射出的弩箭擦身而過,噗通一聲再次落迴水中。
在這模糊的一瞥之間,摯啟看清了他是身上腐爛的血肉和森森白骨,還有連大江之水都衝刷不掉的屍臭。
“是那怪魚!”摯啟低聲念道。
“什麼東西,好臭!”
“是啊,這些官軍到底追得什麼東西。”
甲板上的人群並沒有看清那怪魚的模樣,但江麵上四溢的臭味卻直刺口鼻。方才還不顧勸阻的船客趕緊離開了弦邊,生怕衣衫上沾染這股難聞的氣味。
船主望著人魚交戰的地方臉色蒼白,仍然捧著餐盤的雙手顫抖不已,顯然是對眼前的場麵並不陌生。
“它衝我們這邊來了!”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已經離開船舷的眾人再次望向江麵,隻見水中前行的波紋與緊追不舍的軍船一前一後,果然直直的衝著他們疾行而來。
“真要過來了!”
“船主,快轉向啊!”
“呃,好、好的,快轉向!”
還在愣神的船主丟掉手中的餐盤,對著水手們大喊著。可對方本就乘勢而來,客船又不以靈活見長,哪裏及得上他們的速度。
不過唿吸之間,江麵上的水紋已經蔓延到了眼前,而軍船的弩箭已經指向了客船。
“兀那貨船,趕緊轉舵!”
軍船上的唿喊聲清晰可聞,船主急得滿頭大汗,不停的對著水手們唿喊著。水中的那條怪魚絲毫沒有改變被身前的小船阻擾,直直的衝撞而來。
“嗖!”
眼看著即將船毀人亡,軍船也顧不得瞄準,一發弩箭急速射出,試圖解救客船於危難之間。可或許是太過倉促,弩箭擦著客船的弦邊落入水中,除了濺起一片水花浸濕了來不及後退的船客,沒有阻礙那頭怪魚分毫。
起伏不定的的江麵將小小客船推得左右搖晃,來不及穩住身形的船客們摔倒在甲板上,隨著船身的搖晃來迴翻滾,發出淒慘的痛唿聲。
摯啟伸手拉住兩個滾過來的同行者,用繩子將他們固定在桅桿上。此時陶真也從悲傷中迴過神來,學著摯啟的模樣解救船上的乘客。可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在“咚”的一聲撞擊中,客船的右弦猛地一偏,甲板上數位乘客直直的越過船舷,落入了江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