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破爛的衣裳,淩亂的胡須,還有那座模樣差不多的木棚。摯啟實在想不到,這樣一位實力深不可測的大修士,竟然會一直保持著乞丐的做派。
“還有嗎?”
摯啟還在感慨之中,常俊的酒杯已經伸了過來。他為其斟滿一杯,何求的杯子又出現在眼前。
兩人就這樣你方唱罷我登場的來來去去,摯啟儼然成了一個倒酒的酒童。
終於在酒袋將要見底之時,摯啟忍不住將其收入了懷中。可看到兩人滿是期盼的眼神,他又不忍心的在五行戒中摸索了一陣,最終掏出了一隻燒雞。
這是他在途經鄂州城準備的食物。雖然如今的摯啟對於食物的需求並不大,但美味的酒肉,終究是讓人難以拒絕的誘惑。
深入戒中的意識已經鎖定了另一隻燒雞,可當抬頭看到已經隻剩骨頭的桌麵時,他又將落在手中的美食塞了迴去。
“兩位先生,你們這是?”
二人狼吞虎咽的模樣,哪有幾分命境修士該有的風範。何求支吾著沒有說什麼,倒是常俊舔完手指又拿破衣衫擦了擦手,似乎有話要說。
“有幾年沒吃過這種好東西了,這破地方,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
“難道界山上沒有吃的?”摯啟還在猶豫著是否將其他食物也拿出來。
“都是些隻知道修行的瘋子,根本不在乎口舌之欲,做出來的東西一個比一個難吃。真懷念安仁縣東門的大包子。”
摯啟赧然。他在山腳之時,已經做好了麵對狂風暴雨的準備,卻不想會是如今這幅局麵。
“你小子從小就有留食的習慣,身上肯定還有別的吃的,趕緊拿出來讓我們解解饞。”
摯啟無奈大出血,一種借一種的肉食擺上桌麵,又多搭上幾壺酒。這場多年之後難得輕鬆的重聚,儼然成了一場饕餮之宴。
甚至就連一旁的鐵茹和小灰,也受兩人勁頭的感染,加入了宴席之中。
“舒坦!”
吃飽喝足之後,何求癱倒在輪椅上,常俊則是似當年那般睡倒在地麵。摯啟起身換了個位置,坐在了兩人中間。
“兩位先生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在開口提出談及之前,摯啟想先理清他們的處境。
“你想說什麼?”何求應下了摯啟的問題。
“似這等在俗世常見的肉食,不用說那些以烹肉見長之地,便是山下的鄂州城也做的不錯。幾位先生都是世間驚鴻客,何至於在吃喝上如此為難?”
“你是想說我們為何過得這麼慘吧?”
“額,這個……”被何求道破心機,摯啟不免有些尷尬。
“你別裝著一副為難的模樣,我們落到這般田地,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
“不信?”何求又坐了起來。“那我和你好好說道說道。”
因為涉及往生殿隱秘,何求多次停下來揣摩說辭,可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中,摯啟也聽了個大概。
關於摯啟的父母家人,以及為何出現在湯溪鎮,何求都一語帶過。隻是說他與鐵茹收到的命令,就是在去到一個鎮子上,順道教會某個人一些東西,甚至連基本的解釋都沒給出一個。
至於教什麼,全憑他們自己的意願。他沒有提及常俊,不過想來也是相似的處境。
就這樣,他們在羅岡山旁一個偏僻的小城鎮一住就是幾十年。直到摯啟十歲那年,他們收到了另一道命令——撤出羅岡山脈。
二人天真的以為就此解脫,用極其徹底的方法處理了自己過去的蹤跡,卻不曾想根本擺脫不了自己的命令。
湯溪鎮的那場大火,讓他們徹底隱匿在黑暗中,成為了摯啟背後的守護之人。
摯啟手持往生劍的第一戰,若不是何求暗中出手,他就已經死在了金厲手中。此後近二十年的成長之路上,不少地方都有他們的影子。
可由於摯啟四處惹事,並且偏好那些危險莫測之地,使二人許多次都無法跟在他身邊。也正是這些相互脫離的經曆,為他們此時的處境埋下了伏筆。
不過成就幾人如今慘狀的,是四年前臨安那場仙凡鬥。
那年往生殿五位命境出場,本該能夠完美的達成所願。卻不想事故頻出,落得無功而返。
從那以後,他們便沒有再下山。而如今界山下往生殿的主事之人,則成了陶禮、杜重等人。
這些人大多與摯啟的成長沒有任何交集,所以才能在得知往生殿對他失望的消息之後,可以肆無忌憚的出手。
至於為何從建康到界山的這一路沒有任何阻礙,除了丹塔的威懾之外,或許真如鳳姑所說:山上之人有了爭議。
“原來你們是被禁足了!”摯啟想到了這個自認為特別合適的詞。
“胡說什麼呢!”
這次不光是何求麵露慍色,便是地上的常俊也覺得臉上掛不住,翻了個身背對摯啟。
“我們隻是奔波了幾十年,有些乏了。正好借此機會休息一陣。”
“是是是!”摯啟點頭不迭。“那可有什麼辦法,能請動幾位先生再次下山?”
“你爭點氣就行!”
摯啟猜到何求口中的‘爭氣’是何意,哂笑一聲不再言語。雙方有著各自的尷尬,一時間又靜了下來。
“你上山想做什麼?”
良久之後,常俊翻過身來,替摯啟開了口。摯啟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劃過,最後深吸一口氣,說出了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執著。
“我想見見父親和母親。”
“這不可能!”三人齊聲拒絕。
“為什麼?”自摯啟看來,為人父母者,一定願意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子女。
“沒有理由,你見不到他們。”
“我不懂!”摯啟站起身來。“血肉至親多年分離,如今同處在一座山中,為何見不到?”
“不可、不能、不願!”
“我還是不懂!”
摯啟語氣淩厲,唿吸急促,已是帶了幾分怒意。三人見狀第一次目光交匯在一起,猶豫了片刻之後,常俊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們在山頂,下不來;你在山腰,上不去,沒有機會的。”
“下不來?”摯啟抓住常俊破爛的衣衫。“難道他們也和你們一樣,被禁足了?”
常俊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否認摯啟的話,還是不想提及摯亦等人。眼見三人又陷入沉默,摯啟有些急了。
“那我上去找他們便是!”
“你上不去的。莫說是你,便是我們幾個,這輩子也從未上過山頂。”
“身為人子,明知父母尚在而不能奉孝於前,是為大不孝。我一定要上去!”
摯啟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曾經以為此生已經與父母陰陽永隔,後來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之後,仍覺得他們離自己很遠。如今站在一個幾乎觸手可及的位置,他沒有理由放棄。
“另一邊有條盤道,盡頭便是上山的階梯。你要不信,就去試試吧。”
一直沉默的鐵茹開了口。摯啟聞言也不猶豫,起身領著小灰與憂兒向平臺的另一頭行去。
在急促的腳步聲中,常俊和何求恢複了原本的懶散模樣,鐵茹則重新描起了花箋。隻是從三人不時顯露的微小動作看來,心中並不如表現的那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