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聖旨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京都,與之相應的文書也送往各地。寧氏一族的數年冤屈,終是在今日得到了昭雪。
早朝之後,寧垣之和阿福暫留皇宮。禁軍統領蒙槐奉聖意帶人抄家,往日風光無限的禦史府轉瞬間人畜不寧。
除去個別知情人外,府內眾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何氏前一秒還在軟榻上喝著燕窩補湯,下一秒就被禁軍連推帶攮的趕了出來,和一眾女眷擠在院中。
頭戴翡翠玉石的老太太不明就裏,對著禁軍就是一通亂罵。
婦人尖銳的聲音異常刺耳,蒙槐站在三步開外麵無表情,“動作快點!
話落,院中的兩名禁軍一同拔刀,走到還在吵鬧的何氏麵前,在對方驚恐的表情下抬起刀刃,眼中威脅之意毫不掩飾。
何氏慌了,她咽著口水往丫鬟身後躲了躲。連老太太都這幅模樣,更何況其他人,府中女眷們或驚或恐,有些膽子小的甚至相擁著低泣,禦史夫人環顧左右,默默抱緊了懷中的南敏昕。相比起其他人的驚慌失措,她明顯要平靜很多。
隨著禁軍們進進出出,南氏嫡係一族的男眷們大多被押入天牢,剩餘的旁係和兩三個年邁的老者有幸留了下來,和女眷們一起,被帶到了幾輛簡陋的牛車上。
南敏昕到底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哪兒見過這陣仗,她縮在母親懷裏,怯生生的低喚著娘親。禦史夫人對自己相公做過的事心知肚明,她輕拍著女兒的後背,“不怕不怕,以後...娘親照顧你!
溫柔的嗓音中流露著疲憊,但卻很好的安撫了南敏昕的情緒。小姑娘乖順的窩在她懷中,不再去看往日熟悉的街市。
一家人華貴的衣飾和破舊的車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牛車穿過街道,在路人的鄙夷和咒罵中駛出京都。
寧家冤案和聖女身死兩件事,一前一後的接連而至,就好似一塊巨石落地,震撼人心的同時也打破了整個京都的平靜。大街小巷上,隨耳都能聽到人們在議論紛紛,可無論是對寧國公的悼念亦或是對聖女的惋惜,都無法阻止那些有心人的蠢蠢欲動。
步入凜冬的北越逐漸被白雪覆蓋,幽梅宛的千萬株梅樹悄然綻放,叢叢白雪中那一抹紅顯得格外豔麗。
太後自蘇醒後就移駕到了幽梅宛中修養,柳姨和麗妃陪伴左右。“娘娘,宮裏來信說陛下病倒了!睂m女手捧著暖袋,對正在煎藥的麗妃道。
麗妃抬起頭,左右看了一圈後拉著她走了幾步,低聲道:“小聲些,別擾了太後休息。陛下身體要緊麼?”
宮女揉了自己凍紅的雙耳,“情況不嚴重,據太醫診斷,陛下是突染風寒又思慮過重,這才臥床不起。如今朝政之事均由太子和恭親王處理。”
麗妃溫婉的臉龐微凝,眸中神色清淺。她瞥了眼牆頭挺立的梅枝,輕輕唿出口白霧,“你去迴稟太子,就說太後需靜養月餘,期間不便迴宮。望太子保重身體!
宮女點了點頭,離去。
皇宮內,太醫侍從們進進出出。肖燁墨疲憊的放下奏章,屈指掐著鼻梁。恭親王見狀拿起他放下的奏章,一目十行!斑呹P戰事不容樂觀!
肖燁墨活動著僵硬的肩膀,“從小海的描述看,拓跋族不顧兩國情誼發動戰火,甚至還用依瑤的性命相威脅,我軍如今非常被動!
恭親王冷哼拍桌,“區區蠻夷,妄圖與我北越為敵,簡直自不量力。照本王的脾氣,就該直接調大軍前往,將其徹底收歸北越!
“皇叔此言差矣!毙钅珦u頭,“當初兩國建交為的是使邊境百姓免遭戰火,若如今貿然開戰,百姓必遭劫難!
“婦人之仁!”恭親王低斥,眼中失望之色難掩。
肖燁墨抿唇不語,恭親王向來不喜這番做派,幹脆甩袖離開。出了宮門,一位侍從走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恭親王劍眉上揚,翻身上馬。
京都郊外,肖燁擎一行人趕到了蝴蝶守護的小院,小院四周滿是枯木,一眼望去內裏清晰可見,
“你確定是這兒?”肖燁擎皺眉。
阿福翻身下馬,仔細的觀察著周圍環境,“應該沒錯,這裏和禦小將軍形容的非常接近!闭f完便走了進去。
肖燁擎思索了片刻,也跟了上去。因為許知妧的事並未傳開,所以他也隻帶了幾個親信,一路上避人耳目悄悄來此。
破舊的小院裏寒風陣陣,阿福等人才剛進院落就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跑了出來,她橫衝直撞的很快就跑到了阿福麵前。還不等阿福說話,女人就拉緊了他的衣服,聲嘶力竭的推囊著,“福子,你是福子對不對!福子.......跑,快跑!他來了,快跑、快跑啊!”
女人瘋瘋癲癲,雙手上纏著數到繃帶,身形瘦弱的仿佛風都能把她吹折。昔日溫柔可親的臉龐上布滿了傷痕,若不是多年的相處,隻怕連阿福都無法相信,眼前這個醜陋癲狂的女人會是當年高高在上的帝師之女。阿福雙眼通紅,強忍著淚水拉住欲跑的許知妧,“小姐,沒事了,小姐已經沒事了。您看看我,我是福子啊,我來接您了。”
女人似乎沒有聽懂。短暫的叫喊過後,她猛地推開阿福朝內院跑去,辛而有蝴蝶及時攔住。許知妧跑到她的身後,雙眼瞪大,沒有焦距的眼眸中布滿了驚恐。
蝴蝶抬手點了她的穴,許知妧身體一軟倒下,蝴蝶習以為常的將人抱起,阿福上前三步,“不是說小姐神智恢複了麼!”許是擔憂過度,他的語氣上也帶著質問。
蝴蝶沒有在意,直接越過他對著後方的肖燁擎道:“許小姐內腑虧損嚴重、瘋病也時好時壞。若盡快醫治,或許還能撐個一年半載!毖韵轮獗闶,請你們趕快把人帶走,再這樣耽擱下去,人就算救出來也活不長。
阿福聞言身體頓僵,須臾,對著昏睡在蝴蝶懷中的女子赫然跪下,雙膝與地麵接觸的瞬間發出悶響。
肖燁擎神色複雜,接過許知妧的同時對阿福道:“走吧,時間不多了!
阿福用手背擦了把臉,神情悲傷的站起身對著蝴蝶一拜,“阿福謝過郡主大恩!睙o論雲溪靈出於何種目的,他都很感激對方派人救出了許知妧。
蝴蝶沉默的站在原地替雲溪靈受了此禮,等肖燁擎把人放到馬車上後,她才開口,“還望三皇子盡快將人帶入京都!
“放心!毙钋姹硨χ,“這些時日,有勞了!笨丛S知妧身上幹淨的繃帶和未幹的藥漬便可知曉,她被人照顧的很好。
“分內之事。”蝴蝶視線極快的在他們身上劃過,一向緊繃的唇角微揚。她會那麼照顧對方,主要還是因為這個人在小姐此局中十分關鍵,而她不希望有任何其他因素影響到小姐的計劃。
當然,關於這一點,大家心照不宣也就無需再說出口了。
成功接到許知妧後,肖燁擎便將人安放在順行的馬車上,早早等候的侍女分別護在許知妧的兩側,以免她因昏迷而再度受傷。
蝴蝶目送著他們走遠後,轉身迴到小院中清理痕跡。而另一邊,剛繞過幾個彎兒的肖燁擎等人迎麵就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福警惕的盯著十步外的秦沐風,身體下意識的繃緊。
肖燁擎淺笑著瞇了瞇眼,語氣中透著冰冷,“秦大人真巧啊,你該不會是來接本皇子的吧?”
秦沐風俊顏溫和端坐在馬背之上,既不行禮也不下馬,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笑容氤氳,“確切地說,是來接許小姐的。”
話落,阿?聪蛩难凵裰袔狭藬骋狻P钋媲鍦\的笑容裏也染上了危險,“這是不打自招了?”
秦沐風笑而不語,垂落於身側的右手半舉,在虛空中劃過。早已埋伏在四周的黑衣殺手跳了出來,不過片刻功夫就將他們團團圍住。
接許知妧進京本是隱秘,為了不引人注目,肖燁擎專門挑了身邊信的過的侍衛同行,一行人加上他和阿福也不過十個出頭。再反觀秦沐風這邊,明顯是早有準備,一眼望去少說也有三十多人!
敵眾我寡,加上要顧忌馬車中的病人,肖燁擎頓時有種束手束腳的鬱悶感。
他的諸多顧慮,正合了秦沐風的心意,隻見他輕笑著下令,“除了三皇子和許小姐外,其他人殺無赦。”說罷,視線還特意停在阿福的身上。
殺手們得到命令,紛紛抽刀飛身而起,轉眼間,兩撥人就廝殺在一起。肖燁擎心下詫異,足蹬馬鞍躍至車頂,長腿橫掃,將一個欲上車的殺手踢了下去,“你公然劫人就不怕朝廷追究?”
秦沐風安然的立於戰圈外,“三皇子說笑了,微臣不過閑暇之時來郊外散心,何曾有過劫人之舉?”說著,他輕身躍入站圈,隨手奪過護衛手中刀刃朝肖燁擎頭頂砍下。鐺的一聲,刀刃與長劍交鋒,強勁的氣流以兩人為中心散開。
烈風襲卷之下,周圍植被盡折,亂石四濺。來不及躲閃的侍衛和殺手們均被這股氣流所擊,身體朝兩側砸去,霎時便重傷倒地,口吐鮮血。
“秦大人如此行事,不怕寒了手下人的心!毙钋嬉庥兴傅念┝搜郾徊暗暮谝職⑹。
秦沐風笑容溫和,不溫不火的吐出兩字,“死士!
肖燁擎啞然失笑,“看來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說笑間,兩人手中的刀劍也頻頻交鋒。純厚的內力層層迭增,兩人衣袍在真氣下鼓起,刀鋒厚重,劍鋒靈動,一時間竟難分高下。
半空間的二人打的如火如荼,地麵上眾人卻是苦不堪言。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守護在馬車周圍的侍衛就全部陣亡,阿福也身中數刀奄奄一息。
“還要繼續麼?”秦沐風友善的提醒,“車廂裏的病人要醒了,殿下不怕再驚嚇到她?”肖燁擎聞言手中長劍微頓,秦沐風抓住機會一掌拍了過去,直接將人從半空打落。
肖燁擎依劍杵地,悶哼一聲,嘴角溢出猩紅。“你用毒?”
秦沐風翩然而落,將刀刃丟開,雙手交握恭敬地行禮,“事從權宜,微臣得罪了。”說完,他封了肖燁擎周身大穴,“帶下去!
兩個黑衣人接過肖燁擎僵硬的身體,將人推入有許知妧的馬廂中,隨後就和其餘時間清理現場。
“大人,等會兒他的屍體要怎麼處理?”黑衣殺手麵無表情的踢了踢阿福的身體。因失血過多而產生眩暈的阿福用力怒瞪著,秦沐風神色淡淡,看向他的眼神異常冰冷。“一個小角色,死了倒比活著有用!
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剝奪了阿福最後的生機。
對於自己的死亡,阿福似乎並不意外。他本就是個早該死去的人,茍且偷生多年不過是心有所係,才遲遲不肯赴死。如今重負卸下,於生死他早已看淡,隻是可惜不能親眼看著小姐康複……刀鋒下,阿福憨厚的臉上定格下複雜的神情。
秦沐風見狀,心中怪異一閃而過。
“大人,主上來了!焙谝職⑹衷谒叺驼Z。
秦沐風眨了眨眼,還來不及抓住方才的那絲怪異,“我先過去,這邊你們盡快處理!彪S後,他轉身朝不遠處的山腹而去。
茂密的樹林中有一人負手而立,寒陽透過枝葉在對方身上留下點點光斑,餘輝輾轉間將那人衣擺上的暗紋展露無疑。顯然,此人身份貴重。
“主上!鼻劂屣L臉上虛偽的神色斂去,朝著那人單膝跪下。
“事情可還順利?”那人沉聲詢問。
秦沐風擒著自信的神情,“盡在掌握之中。不過屬下尚有一事不明。許小姐的存在對您來說是個隱患,您為何不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負手之人沉默了片刻,緩緩轉過身來。那張嚴肅古板的國字臉上沉澱著歎息,“小妧到底是太傅的女兒,本王曾答應過太傅會放她一條生路!
放她一條生路,卻把人折騰的瘋瘋癲癲,如此還不如殺了。秦沐風低垂的眼簾下閃過嗤笑,“那麼三皇子呢?他是最清楚幸姑娘下落的人,也不能動嗎?”
恭親王摩挲著自己的指腹,墨眸沉著,“阿幸的事本王另有打算。至於肖燁擎就先關著,吩咐下去,別傷了他。”說罷,又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件,“邊關戰事連綿,皇家顧及依瑤公主連連退讓,如今拓跋入侵我北越國境,引得鄰城百姓惶惶不安。拓跋奕也來信說,最多兩日,便可與北山兵馬會和直逼京都。你借這個噱頭在添上把火,提前讓京都亂起來。”
秦沐風接過信件,“那這邊的事……”
“自會有人接手。”恭親王冷淡的打斷,餘光瞥見秦沐風微蹙的眉頭後,沉聲道:“最近的事你都辦的很好,各方計劃也進行的非常順利。多則兩日,北越就盡歸本王所有,屆時愛卿亦可封侯拜相,一展抱負!
這句話可謂是說出了秦沐風的野心,從進京都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為此努力。區區一個三品官根本滿足不了他,秦沐風要的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地位,而恭親王的出現,恰巧給了他一條捷徑。
“如今陛下臥床不起,太子當政,太後也退居幽梅宛。若想讓事情順利。屬下以為需將溫禦調出京都,在派人分散畫子息的注意。如此一來,太子身邊能用的就隻剩下個自顧不暇的寧垣之!鼻劂屣L站起身分析道:“南禦史一家已為棄子,最後的作用也就是探查到許小姐的藏身之處。如今許小姐落在我們手中,那麼南禦史也就沒有什麼價值了,他們一家的死活屬下以為不必在管。反倒是雲侯府有些麻煩!
“你還在擔心那個叫雲溪靈的丫頭?”恭親王冷哼,“說來也是奇怪的很。你三翻四次出手,派出那麼多人,居然還除不掉一個小丫頭?若非了解你的心性,本王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在暗中放水了!
充滿調侃意味的話語並沒有緩解秦沐風的心緒,“她的確很奇怪。我甚至懷疑災銀案發和蛇首落網,就是她的傑作!鼻劂屣L把玩著腰間的玉佩,“雲溪靈身上存在的變數太多,如果可以,屬下希望主上能讓雲霄鵬立刻殺了她!
恭親王哄然大笑,“雲霄鵬剛剛喪女不久,你要他殺雲溪靈並不現實。何況那個老狐貍還妄想著靠這個女兒東山再起!
“可是……”秦沐風劍眉緊鎖。
恭親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殺是不能殺,不過那麼聰明的丫頭還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闭f著,話鋒一轉,“本王已經命人將千日散交給了雲霄鵬!
秦沐風雙唇起合,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千日散,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形,是皇室獨有的一種慢性毒藥。中者需定期服用解藥,以緩解劇痛。曾經的幾位皇帝在世時,四方諸侯皆受製於此,北越的發展也突飛猛進?勺詮男つ郊次会幔銓⑶丈⒈M毀,實行仁政,與鄰國結秦晉之好、簽下協議互不侵犯,以至於國土遲遲無法擴衝。
而如今太子肖燁墨更是繼承了他父親的脾氣,喜和反戰?傆X得對民應親和執政,不願動用武力征服。此舉,讓恭親王奪位之心越發堅定。
望著恭親王勝券在握的模樣,秦沐風內心無奈搖頭,他還是覺得雲溪靈這個人不可留,可惜主子不聽,他也無能為力。
罷了,但願這千日散真能成為雲溪靈的枷鎖。秦沐風輕吐著濁氣,仰頭望著逐漸陰暗下來的天空。
細密的雪花不知何時又在天地間飛舞,轉眼便將人們的發絲打濕。
雲軒閣內,青淺挽著一小籃子的梅花走到雲溪靈麵前!靶〗悖@些落梅奴婢都洗幹淨了,要直接放進去嗎?”她邊說邊指著沸騰的小爐。
雲溪靈搖了搖頭,“再等等。”爐中鮮嫩的梅花瓣與雪水相融,烹煮後呈現出漂亮的水紅色。
細雪之下,熱氣接連不斷的從爐口升起,伴隨著白霧浮現的同時,那股獨屬於梅的幽香也瞬間撲麵而來。青淺深吸了口氣,沁人的花香讓她不由地彎起雙眼。
雲溪靈麵色溫和的將稀釋好的蜂蜜倒入其中,“大夫人那邊安靜下來了?”
青淺攏了下圍脖,笑嘻嘻地將完好的花瓣放入爐中,“她倒是不想安靜,不過身體不允許啊。方大夫說大夫人本就憂傷過重,還沒從喪女的事兒上緩過來,就驚聞娘家大難。怒急之下動了胎氣,孩子沒留住不說,身體也傷了根本,如今全憑藥吊著口氣!
青淺越說越高興,活像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喜事。
雲溪靈神色自若,手中攪拌著已經成型的梅花蜜!半呄鳄i什麼態度?”
“老爺隻囑咐讓人多休息,其他就沒說什麼了。”青淺微微收斂笑容,“不過在奴婢看來,老爺根本就不在意,大夫人流產後他連看都沒看,直接就去了公主夫人那兒。”
“禦史府一倒,南月榮的倚仗也就沒了。左右不過棄子,當然沒必要再為了她浪費時間。”粉衣女子語氣平和,可言辭間盡顯冷漠。
青淺眉頭輕皺,“好歹是夫妻一場,老爺這樣做,也太不盡人情了!
話落,雲溪靈神色淡然的捏起籃中落梅把玩,鮮紅的花瓣流轉於纖長的指間,她壓低聲音,“這才符合他的性格呀!痹捖涞膭x那,指尖的那片花瓣也飄然落下。
雲溪靈抬手將爐蓋蓋好,站起身仰了仰頭,望著陰沉的天空雙眼微瞇,無由頭的問了一句,“快未時三刻了吧!焙沒迴來,那就證明事情有變。
後麵的話雲溪靈並沒有說出口,青淺愣了愣,“對!
“把這爐梅蜜茶送去霖院吧!彪呄`收迴視線,“記得告訴小霖,讓他抽空去幫我折些梅枝來!
青淺小心的將爐子拎起,“好的,奴婢這就去!闭f完,就讓白鷺幫忙抬著調好的蜂蜜一同前往霖院。
她們二人前腳剛走,後腳夜七就從牆上翻了下來。“小姐,剛剛夜九傳來消息。有人將阿福的屍體丟在宮門前,並且在屍體上留了字條向朝廷挑釁。另外,禦小將軍在半盞茶前離開了京都,似乎是要前往邊關,協助五皇子奪迴失地。”
“照這麼說來,京都就更亂了,畫世子也忙得腳不沾地吧!彪呄`對這些消息毫不意外,她將之前特意留的梅蜜茶遞了過去。
“是的,阿福的屍體最初由百姓發現。加上不知從哪兒傳出拓跋族入侵的消息,搞的京都上下都不得安寧。畫世子正帶人挨家挨戶的搜查!币蛊哒0椭劬,受寵若驚的接過茶碗,抿了一口後,那股沁著梅露甜蜜的清香瞬間在口中彌漫。
夜七雙眼一亮,餘光掃見雲溪靈平靜的神色,忍不住問,“小姐,你都是怎麼料到的這些?”
雲溪靈慢品著花蜜,“其實就和下棋一樣,隻要你認真對待你的每一個對手,觀棋路思其心。多番思量之下,很多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
夜七頻頻點頭,對雲溪靈也越發欽佩。畢竟,早在小姐還困於牢獄時,就設想過許知妧進京會遇到的諸多變數,其中就包括了,阿福也許難逃一劫。有了這些潛在的隱患,雲溪靈自然也準備了各種與之相應的對策。那時的夜七隻覺得小姐謹慎過度,明明計劃那麼詳細,怎麼可能會有變故。
然而事實證明,雲溪靈的謹慎是對的。夜七越想就越是感慨,眼中也帶上了極淡的得意。看看,辛虧當年他自告奮勇來服侍小姐,這幾年相處下來,他也長進了不少呢。
夜七是個好熱鬧的,一想到這盤棋即將收尾,就興奮的摩拳擦掌,“小姐,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
雲溪靈抿了抿花茶,“等!
“等,為什麼?”夜七不解。
“小七,你覺得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雲溪靈突然扯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夜七摸著自己的下巴,“謙和有禮、博學多才,心思縝密、待人溫和,以後定然是位仁君。”
“要這麼形容也沒錯。”雲溪靈失笑,“就像你說的,他是位心思縝密的仁君。我們能做的事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看他的手段了!
聞言,夜七的雙眼微瞪,“小姐,莫非這局棋裏還有太子……”
“噓!”雲溪靈抬起食指虛放於唇前,鳳眸垂視著水紅的花茶,“各取所需罷了,皇家的恩怨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折騰!
夜七斂下驚訝,“小姐說的是,可那麼熱鬧的場麵,隻能幹看著多讓人眼饞啊!
“你要真閑不住,就幫我跑一趟行宮!彪呄`將之前麗妃給她的東西取出,“這是雲溪雅生前抄的血經,我聞著有股淡淡的清香,你拿去問問墨蓮,這上麵附了什麼東西。”
夜七笑著把東西往背上一丟,“包在我身上!”說完就一個閃身離開。等人走後,雲溪靈捧著花茶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細密無聲的雪花默默出神。
兩日,所有的一切都會在兩日後有個結果。
“再等等,就快了.....”雲溪靈自言自語的壓製著心中的暴虐。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了陣陣輕盈的笑聲。雲溪靈尋聲看去,隻見雲溪可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參湯朝自己走來。穿著嫩黃色衣裙的女孩喜笑顏顏,“二姐姐,可兒來看你了。”
雲溪靈放下茶盞,“怎麼自己跑來了,大下雪天的也不怕受涼?”說著,她走到雲溪可身邊,抬手為她拂去肩上細雪。
雲溪可乖巧的配合著,等把身上的寒意散去後,就獻寶似的把湯遞到她麵前,“我專門跟紅杏姑姑學的,味道可好了,二姐姐趁熱嚐嚐?”
少女明媚的杏眼中滿是期待,雲溪靈瞥了眼冒著熱氣的參湯,“等會兒吧,我剛剛才喝過花蜜茶,F下可是什麼都喝不進了!
雲溪可失落的癟著嘴,“可是涼了就不好了!
雲溪靈安慰的摸了摸她的頭,“沒事,屋裏那麼暖和,一時半會涼不了的!
“可是.....”雲溪可並不甘心,她拉著雲溪靈的衣袖,撒嬌般的哀求道:“二姐姐就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雲溪靈被她看的有些奇怪,但又想著是妹妹一番心意,勉強抿一口也無不可為。這麼想著,便順了小丫頭的意抬起參湯,正要飲下時,餘光卻留意到雲溪可緊張的神色。
雲溪靈下意識的就迎上對方的雙眼,視線交匯間,她清楚的看到雲溪可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和不安。奇怪了,一碗參湯而已,就算做的不好她也不會說什麼。用得著那麼緊張嗎?
雲溪靈放下參湯,笑容溫和的拉過雲溪可的手,讓她坐在自己對麵!八拿妹迷鯐蝗幌胱约喊緟耍俊
雲溪靈清冷的聲線聽不出喜怒,桌上那碗泛著辛甜的參湯杵在兩人中間,雲溪可有些心虛的移開目光,訕笑,“哎呀,就是心血來潮想試試嘛!
“心血來潮麼!彪呄`眸光閃動,右手執羹攪動著湯汁,“四妹妹可是還有什麼話沒說完?比如,這碗湯是替別人送來的?”
這話說的雲溪可身體微抖,垂放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覺收緊,她輕咽著口水,“沒、沒有啊。這就是我自己熬的!闭f到最後幾乎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四妹妹!彪呄`輕歎一聲,“你其實並不擅長撒謊!闭f罷,她就在雲溪可慌亂的眼神下,直接將那碗明顯有問題的參湯倒了出去,“迴去告訴雲霄鵬,這種小手段就不要在我麵前用了,平白惹人笑話!
話說的輕鬆,卻是讓聽的人流了一身冷汗。雲溪可表情別扭,多次欲言又止。雲溪靈淡然的看著她,“你不用急著替他辯解。四妹妹,如今雲家的處境你我都心知肚明,雲霄鵬妄圖用毒藥來控製我,自己不好出麵,就把你推出來....”
“不,不是這樣的!彪呄呻p拳緊握大聲打斷道:“爹爹他隻是想讓雲家變的更好而已。二姐姐,你那麼聰明,你一定明白的對嗎?隻有爹爹好了、隻有爹爹好了,我們才能更好啊!
少女義正言辭的模樣讓雲溪靈愣了一下,曾幾何時她也如她一般如此天真。雲溪靈越想越覺得好笑,於是幹脆笑出了聲,雲溪可迷茫的看著她,顯然不明白她為何發笑。
“罷了,你走吧。今日之事,我就當沒發生過!彪呄`收起笑意,鳳眸一如往昔的溫和!八拿妹茫移饽阋睬宄K,不管你想做什麼,二姐姐都希望你能三思而行。”
雲溪可低頭咬唇,眼底深處充滿偏執,“二姐姐,我知道你和爹爹之間有誤會?晌疫是覺得,隻有爹爹好了,我們身為兒女的才能更好!闭f完這句話後,她就小跑著離開了,因此雲溪可並不沒有看到,就在她轉身的剎那,雲溪靈臉上的神色也驟然轉冷。
四妹妹,我雖然答應過你娘親不和你計較,但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一旦過了界,會發生些什麼,那可就不好說了。
雲溪靈內心輕歎著,視線中那抹嫩黃色的身影已漸行漸遠。
同一時間的霖院,雲霖也收到了一碗由李管家親自送來的參湯。不過比起雲軒閣這邊的碰壁,霖院那邊就順利多了。
雲霖對送來的參湯毫不起疑,當著李管家的麵端起來就一飲而盡。期間沒有半分為難之語,而李管家也是個識時務的,見任務完成也不多待,抬著空碗就離開了。
“少爺。”零安從暗處走出,雲霖目不斜視的擦著一把匕首,“湯裏放了什麼?”
零安站在他身後,“千日散!
“那我姐姐哪兒呢?”雲霖神色不變,零安低聲道:“小姐直接把湯倒了,言辭間也並不留情!
雲霖聞言撲的笑出聲,那把鋒利的匕首在手中上下翻轉,深邃的鳳眸中似是卷起漩渦,“既然姐姐已經出手了,那我們這邊就保持靜默,讓他以為自己得手了,也沒什麼不好。”
“零傑那邊也和溫肅瓊會麵了。他讓我詢問少爺幾時才可動手!绷惆矄。
雲霖略微思考了一會兒,有些惡劣的揚起嘴角,“告訴他隨機應變。”
零安聞言抬眸看了過去,留意到雲霖冰冷的笑容後,心知他是有意考驗零傑。於私他很同情弟弟的遭遇,但於公,他又比誰都清楚零傑有多討人嫌。
零安心中輕輕搖頭,轉身招來隻小雀。
高牆相隔之外的前院書房內,雲霄鵬也得到了雲溪可和李管家的迴稟。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儒雅的臉上陰沉一片。雲溪可膽怯的縮了縮肩膀,“爹爹,二姐姐那邊可兒實在是無能為力。”
雲霄鵬深吸口氣,壓著怒火朝她擺手,“不怪你,雲溪靈本來就不好糊弄,她那兒你就不用管了!
雲溪可自責的咬著唇,雲霄鵬看她那麼乖巧的模樣,心下還算有些安慰。盡管他最看好的女兒並不識相,但好在還有機會,隻要此劫一過,他有的是時間來培養這個四女兒。
念及此,雲霄鵬望向雲溪可的目光中多了些慈父的寵溺。隻可惜,此時的雲霄鵬忘了有一句老話是這樣說的: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萬事萬物,總不會均如他願。
屋外,細密的雪花已然銀霜滿地,宮宇樓閣之上也點綴上了潔白的冰晶。
皇宮後殿的小路上,熹妃身披鬥篷正準備前往鳳儀宮拜見皇後,迎麵剛巧就撞見了在禦花園中賞梅的淑妃。經太後吐血一事後,淑妃就鮮少在人前露麵,熹妃最初本不想搭理,可誰料對方卻直直朝她走來。
“熹妃姐姐,好久不見呀!笔珏镭W的笑容一如往昔,端都是千嬌百媚、風情萬種。
熹妃眉頭輕跳,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兩步!按罄涮斓,淑妃妹妹怎麼想起逛禦花園了!
淑妃輕攏著雲鬢,朱唇淺笑,“趕著暮雪開的梅花最是嬌豔!
熹妃恍然大悟的轉頭朝梅枝望去,隻見褐色的枝丫上綴滿了豔紅的花苞,“紅梅映雪,確實值得賞玩,隻可惜本宮還要拜見皇後娘娘,就不打擾淑妃妹妹賞梅的雅興了。”
說完熹妃就繞過她往前走去,就在擦肩而過的剎那,淑妃突然在她耳邊低笑,“熹妃姐姐不是一向為三皇子做打算麼,怎麼如今反倒半途而廢了?”
熹妃聞言猛的停下腳步,抬手示意宮人們往後退了又退,等人都退出一定距離後,她這才笑道:“怎麼能說是半途而廢呢,本宮倒是想為他打算,可阿擎不在乎呀!
“或許三皇子不是不在乎,隻是礙於情分有諸多束縛。”淑妃低笑著。
熹妃神色自若,“瞧妹妹這一番說辭,莫不是在暗示本宮!
淑妃莞爾,“都說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姐姐冰雪聰明,想來心中自是清楚。”話落,熹妃的臉上露出沉思。淑妃微微欠身,“姐姐還有事,妹妹就先告辭了。”說完,轉身就帶著瑩草離開。
熹妃站在原地神色不明,貼身宮女大著膽子的湊上前,“娘娘,您沒事吧?”
雪花拂麵而來,熹妃眨了眨眼,“沒事!
“剛剛淑妃娘娘她......”宮女有些擔憂。
熹妃安慰的給了她一個眼神,仰頭吐出一口濁氣,“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自找死路也別想拉著本宮!眲倓偸珏囊环捳Z,無非就是想拉她做出頭鳥,若是以前,或許都用不著有人來挑撥,她自己就會站到皇後和太子的對立麵?扇缃衤......“阿擎對太子一口一個皇兄的叫,太子對他也著實不錯。這麼些年下來,他們三兄弟間的關係更甚從前,本宮也算想開了。隻要他們兄弟情義不變,那麼阿擎的未來也是一片大好。既如此,本宮還有什麼好操心的!
熹妃感慨著,臉上的笑容輕鬆且真誠。宮女聞言緊懸的心也緩緩落地,主仆幾人麵露微笑的踏雪而去。
寒風拂過,細雪挽著梅香彌漫於整個宮宇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