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輸了。
寂靜的小院中幽幽迴蕩著這句話,雲霄鵬雙拳緊握,許是氣急,他手背上的筋脈條條鼓起,指節處也因用力而泛白。輸了,這個詞從來沒在他的身上出現過。無論是多年前的暴動,還是在應對朝臣皇族的試探,更甚者是麵對九千歲的刁難時,他雲霄鵬都有沒輸過。
可如今,在這一方小院內,那個他曾視如敝屣的女兒正笑著告訴他,他輸了。
冬夜的寒風越發強烈,雲霄鵬鐵青著臉,胸膛上下起伏的弧度非常明顯。“你究竟做了什麼?”
陰冷的聲音如同從牙縫裏擠出來。
雲溪靈淡然的抬首,“也沒做什麼,就是斷了您的錦繡前程而已。”
劈裏啪啦——
上好的黑白玉棋被人連棋帶盤的全部攉到地上,雲霄鵬站起身雙手杵著桌麵,森然的俯視著雲溪靈,“你在找死!”
盡管她並沒有把話說的很開,但大家都是聰明人。
雲霄鵬的聲音壓的很低,冰冷的月光由上而下灑在他的背上。因為對方站立的關係,雲溪靈不得不抬頭望去,在寒月背光的因素下,她看不清雲霄鵬的表情。
雲溪靈不喜歡這種說話的姿勢,她整理著衣袖站起身後退三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與其說是壞了您的好事,不如說,是救您的命呀。”
雲霄鵬冷哼著猛揮衣袖,過於平靜的臉上透露著難言的詭異。青璃見狀,下意識的走到雲溪靈身邊,警惕的盯著雲霄鵬的一舉一動。
就在大家都僵持不下的時候,專門服侍明燕的丫鬟匆匆跑來,“老...老爺,夫人、夫人她早產了!”
她的出現無疑打破了小院的寂靜,眾人不約而同的朝她望去,丫鬟緊張的站在原地,雙手揪著自己的衣擺,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看上去格外可憐。
“那、那個,夕芙姑姑讓我....”
丫鬟磕磕絆絆的說了一半,雲霄鵬就大步流星的朝牡丹閣而去。雲溪靈垂眸思索了片刻後,對著漆黑的夜空輕歎,“我們也去看看吧。”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闖鬼門關,何況明燕還是早產,於情於理她都必須去看看。
“走吧。”雲溪靈清冷的眸中也看不出喜怒。
“啊!!!!”
燈火通明的牡丹閣內不斷傳出女人的慘叫,滿院的丫鬟嬤嬤們都緊繃著臉,屋內,接生婆還在不斷的擦拭著明燕的額頭。
“情況怎麼樣?”雲霄鵬抓住守在外院的方大夫。
方大夫磕磕碰碰的張著嘴,“還、還不清楚....夫人是頭胎,估計...”
“不好,夫人好像暈過去了!”端著水盆的丫鬟驚恐的喊了起來。
“鬼叫什麼,快把參片拿過來讓夫人含著。”滿頭大汗的接生婆見怪不怪的瞪了眼丫鬟。
躺在床上的明燕雙眼沒有焦距的望著上方,整個人氣如浮絲。接生婆和夕芙拚命的在她耳邊喊著,可明燕卻始終沒什麼反應。
隨著時間的流逝,接生婆的臉色也越來越焦急,她看了眼孩子露在外的雙腳,又仔細觀察著明燕的狀態後,心裏咯噔一下,“夫人胎盤不正,又是首胎,恐怕兇多吉少。貴人們還是想想要保大還要保小。”
嘈雜的內室倏地靜了下來,接生婆手腳不停的給明燕按摩,“熱水!快多取些熱水過來。”
“公主,公主能聽到嗎?”夕芙焦急的唿喚著,明燕茫然的轉頭,艱難的張嘴,“疼.....”
“不行,孩子的頭還在裏麵。”接生婆的臉上非常難看,參湯補藥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可因為正主神智不清,大部分的湯藥都喂給了枕頭被褥。
眼見孕婦的氣息越發微弱,接生婆也顧不得其他,大聲吼道:“究竟是保大還是保小!再拖下去,要一屍兩命了!”
接生婆過於洪亮的聲音一字不漏的落在雲霄鵬耳中,他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保小。”
接生婆愣了愣,“保小?”
“對,保小。”隔著門窗的雲霄鵬沉聲迴應,接生婆小心的看著臉色鐵青的夕芙,“如果是保小的話,那就....”
夕芙示意其他人照舊,自己快步走到門外,對著雲霄鵬道:“老爺,公主身份尊貴,若是出了意外,皇....”
“本官說了保小!”雲霄鵬冷聲打斷,夕芙麵容難看,“可是公主....”
“本官知道你擔心夫人,可生孩子本就如此。夕芙姑姑從小在皇宮中伺候,應該知道子嗣大如天的道理。相信如果夫人清醒,她也會做和本官同樣的決定。”雲霄鵬虛偽的擦了擦眼角,麵上透著幾分無奈和苦楚。
夕芙喘著粗氣,憤恨的瞪著雲霄鵬。她當然知道生孩子是過鬼門關,保小棄大的事在皇室中也是常有的,可真落到了自己主子頭上,她心中又怎麼平靜的下來!
屋中的慘叫聲減弱,雲霄鵬看似悲傷的表情下透著幾分算計。隻要明燕的孩子生下,他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確定是保小對嗎?”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接生婆耐著性子再次確認。
夕芙張了張嘴,到底是沒有開口。雲霄鵬輕瞟了眼她,正準備說話的時候,伴隨著玉蘭冷香的淡粉色身影就先一步走了過去。
雲霄鵬心中警鍾大震,看向雲溪靈的眼神充滿惡意。
“保大。”雲溪靈看都沒看瞪著她的雲霄鵬,“翠嬤嬤你和夕芙姑姑進去幫忙。至於父親您,還是迴房休息吧。”
“雲溪靈!”雲霄鵬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大步上前正欲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
雲溪靈左手朝空中虛揮,“送老爺迴房。”本該聽從雲霄鵬命令的侍衛紛紛上前,二話不說的控製住他的身體。
雲霄鵬大驚,不查之下被人強拉著後退,“雲溪靈,你反了天了!我是你父親!”
雲溪靈平靜的看著他,目光冷漠的彷如在看待死物。這樣刺骨的眼神雲霄鵬並不陌生,在他身居高位順風順水的那段時間裏,他也經常用這種眼神看待他人。
“父親啊.......”
雲溪靈喃喃著,看向他的眼神中既諷刺又悲哀。不過這樣的神色隻是一閃而過,在侍衛拉著人離開的同時,雲溪靈也走進了明燕的產房中。
一片血腥中,雲溪靈獨有的那股玉蘭冷香顯得格外突兀。接生婆謹慎的看著她,“群主,您怎麼進來了?”
雲溪靈解開厚重的披風將其墊在明燕屈起的後背下,同時將腰間的錦囊打開,“取水過來。”
夕芙眼疾手快的遞了茶杯過去,眼睜睜的看著雲溪靈掰開孕婦的嘴巴,“群主,這藥是?”
“補氣血的。”雲溪靈喂完藥後又走到接生婆身邊,“孩子怎麼樣?”
接生婆擦著頭上的汗,“孩子的上半身還在母體內。”
翠嬤嬤緊皺著眉,“情況比想象中嚴重,加上公主現在神智不清,求生欲很低。”
雲溪靈鳳眸深沉,麵不改色的擦去明燕身上的血。“把藥化開,全部喂進去。”說著將錦囊丟給青璃。
錦囊裏的藥都是墨蓮特意調製,有極強的補血之效。本來是為了以防萬一備用的藥丸,此刻卻陰差陽錯的救了明燕的性命。
在眾人的不懈努力下明燕的氣色稍有恢複,她費力的眨著眼,“雲、溪靈?”眼前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怎麼一睜眼,就是這張討人厭的臉啊....”
看到明燕恢複神智,夕芙差點喜極而泣。
“孩子、我的孩子......”明燕吃力的拱著身,夕芙還沒來得及安慰就被雲溪靈拉開。“孩子胎位不正,你再加把勁兒。”
“用、用不著你、來教訓本宮!”明燕有氣無力的哼著,一番短暫的調整過後,明燕喝下化成水的補藥,又一次在接生婆和翠嬤嬤的喊話下用力收縮著腹部。
在強大擠壓下,孩子的一隻胳膊露了出來。接生婆見狀頓時兩眼發黑,翠嬤嬤輕嘖著緊抿雙唇。夕芙強忍淚意哄騙著麵色蒼白的明燕。
就連一直不待見明燕的青璃也高懸著心,她擔憂的目光無意間被明燕視入眼底。她急促的喘息著,感覺自己的力氣如潮水般褪去,“如果,如果出了意外,保、保下孩子。”
雲溪靈聞言眼神沉了下去,她走到視線逐漸渙散的明燕麵前,一字一句道:“若公主身死,這孩子就跟著陪葬。”
清冷的聲線迴蕩在眾人心中,明燕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望著她,“你敢!我......”
“我有什麼不敢的。”雲溪靈借著和她說話的功夫,背身和翠嬤嬤打了個手勢,“明燕,你應該了解我的脾氣。我雲溪靈向來說到做到。今天隻要你咽氣了,我立刻就掐死他,好讓你們母子在天上重聚。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你、你!”
許是氣極,明燕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可偏偏雲溪靈還不罷休,刺激她的話語一句接一句的往外冒,還都不帶重的。
明燕越聽越氣,越氣意識就越清晰,身體也下意識的用力,伴隨著一陣撕裂的劇痛過後,清脆的孩提聲響徹小院。明燕仰頭暈了過去,接生婆小心的用熱毛巾擦去幼童身上的血汙,滿頭大汗的笑了起來。
翠嬤嬤汗流浹背的鬆了口氣,“沒事了,母子均安。”
夕芙高懸了一晚上的心總算落了下來,翠嬤嬤在青璃的攙扶下走了過來,“還是要讓大夫在給公主看看,雖然沒有大出血,但到底是傷了元氣。”
“嬤嬤放心,我會的。”夕芙接過孩子,感激的朝她們鞠了個躬。雲溪靈見沒什麼事了,也不打算久留。臨走前瞥見內廳桌案上的果盤時,問了句,“公主近幾日都在食用這些?”
夕芙抬起頭,“對,因為宮中女官說多吃些水果對孩子也有好處,所以這幾日公主一直有飯後吃水果的習慣。”說到這裏,夕芙猛的將視線移到果盤上,小臉蒼白的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雲溪靈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到院外。
冰涼的夜風吹散了她滿身的腥味,也讓那緊繃的神經稍有鬆懈。青璃扶著翠嬤嬤在一旁坐下歇息。不得不說,剛剛幫明燕接生真是把她給累壞了。
青璃貼心的遞去手帕,翠嬤嬤邊擦邊唿氣。雲溪靈麵色淡然的吹著夜風,深邃的眸子眺望著遠方的雲層,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青璃伸手在她麵前揮動,“小姐!”
雲溪靈眨了下眼,眸底的冰冷轉瞬消失,她無奈的看了過去,“有話就直說吧。”
青璃撇著嘴,“我和嬤嬤都覺得小姐今日的行為很冒進。”說著,她指了指前廳的方向,“雲大人雖然被囚在府中,看似沒有危險。可到底是身處侯位多年,怎麼都用兩把刷子。”
青璃說著還看了看翠嬤嬤,在得到對方讚許的頷首後又道:“小姐今日的言行無疑在激怒他,若是雲大人狗急跳牆,事情豈不是很棘手。”
“一條老狗了,充其量就是吠兩聲。”雲溪靈戲謔的勾起嘴角。青璃和翠嬤嬤聞言彼此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到相同的疑惑。就在這時,夜空中隱約傳來衣袖紛飛的摩擦聲。
雲溪靈眼中流光閃動,意味深長的輕語,“來了。”
話落,身著藏藍色貼裏的男子從遠處走來,他步伐平穩的走到雲溪靈麵前,微低著頭,“太子讓屬下轉告郡主,一切順利。”隨後,親衛簡潔直觀的將皇宮內發生的事情一一闡述。當他說到是雲希瑞幫忙救出肖燁擎時,不隻青璃吃驚,就連雲溪靈也難得的露出了詫異。
“恭親王入獄,其餘人員也都落網了。”親衛說完後慢慢直起身。
雲溪靈摸著自己的下巴,“那秦沐風呢?不是說畫世子和他交上手了麼。”
親衛沉默了片刻,遺憾的搖了搖頭,“被他跑了。”說起這個親衛也覺得奇怪,照理說秦沐風是恭親王的下屬,王爺中計被俘後,身為下屬的他應該會惶惶不安才對。可這個人卻表現的非常平靜,甚至在看到火光衝天的瞬間,果斷的撇下同伴自己逃走了。
丟棄他人自己求生,這個行為發生在秦沐風身上倒也正常。
莫約是看出了雲溪靈的不悅,親衛接著說道:“太子已下令封鎖城門,秦沐風跑不掉。”
“但願吧。”雲溪靈對此不是很看好,秦沐風那個人生性多疑又十分謹慎,單靠封鎖城門就想抓到他可沒那麼容易。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宮中爆炸連發,陛下沒受驚吧?”
“陛下並無大礙,如今何公公正陪伴左右。各處也都有禁軍把守。為防意外,蒙統領還親自守在聖前。”親衛迴稟。
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後,雲溪靈的神色不見放鬆,反倒是眉頭緊鎖。禁軍管轄皇城本是尋常,可為什麼她總覺得哪裏有些說不出的違和。
親衛誤以為深閨女子不曉其意,於是細心的解釋道:“郡主大概有所不知,禁軍專屬陛下管轄,除去司禮監外,整個皇城內外宮殿、行宮、別院的進出都有禁軍把控。”
幾乎是親衛話落的同時,雲溪靈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半年前的那次失火,在聯想起這幾月的風波後,她猛德意識到一個被自己忽略的細節。
是了!讓她覺得違和的地方就在這裏!明明是有禁軍把控的皇城,怎麼會莫名其妙的發生走水!
眼看著粉衣女子的神情越發冰冷,三人不明就裏。翠嬤嬤正欲詢問,就見雲溪靈瞳孔急縮,冷聲嗬道:“不好!”來不及多做解釋,她便連聲催促親衛,“你即刻迴宮告知太子,陛下有危險。”
迫人的氣勢直衝衝的朝親衛壓來,還沒得他迴過神,身體就先一步按照指示朝皇宮而去。雲溪靈丟下手中沒捂多久的暖爐,三步並兩的穿過走廊直奔大門。
青璃和翠嬤嬤匆匆跟上,隻見雲溪靈從家丁手中牽過一匹駿馬,腳踩馬鞍一個翻身就坐了上去。“青璃你騎上馬跟我走。”
虧得在翠嬤嬤不分晝夜的監督下,青璃不但醫術小有所成,就連騎馬的功夫也見長了不少。她朝翠嬤嬤點了點頭後,轉身騎上另一匹白馬。等身體坐穩後,兩人便駕馬而去。
急促的馬蹄聲頃刻間打破了深夜獨有的寧靜。
青璃壓低身子緊跟在雲溪靈的身後。寒月的夜風吹著青絲飛舞,街道上見不到半個過往的行人。兩人快馬加鞭幾乎沒有阻攔的便來到了宮門前。籲的一聲,駿馬高揚起前蹄。守在門前的禁軍下意識的抽出腰間配劍,一臉嚴肅的看著來人。
雲溪靈攥著韁繩,馬匹受力向後退了幾步。月光傾斜而下,將她清冷精致的麵孔展露無疑。
認出來人身份後的禁軍們將武器收迴,恭敬的對著馬背上的人抬手,“見過郡主。”雲溪靈揮手免了他們的禮,“我有要事進宮,還請讓路。”
禁軍們麵麵相覷,宮中剛發生了變故如今還都沒處理完,靈郡主深夜來訪也不知是作何打算。再者,沒有太子的旨意,他們也不敢在這個關頭放人進去。
禁軍臉上的為難之色雲溪靈盡收眼底,她撤下腰間的玉牌丟了過去。禁軍接過玉牌,借著月光仔細的查看了玉牌正反兩麵。在確認實屬後,退居兩側將大門打開,對著雲溪靈做了個請的姿勢。
穿過宮門往裏所見之處均是狼藉。昔日富麗堂皇的殿宇燒的燒、毀的毀,有些甚至還冒著濃煙。隨地可見的殘簷斷壁和沾著血跡的天青石路,無一不昭示著不久前的那場慘烈的變故。
盡管叛軍伏誅,皇宮內彌漫著的血腥味也遲遲無法散去。負責清理的將士們聽到有馬蹄聲時,還未放鬆的神經又瞬間繃緊。粉衣華服的女子飛速從眾人眼前掠過,代表著身份的那塊玉牌也在火光下一覽無餘。將士們躊躇的站在原地,表情莫測。
青璃第一次在皇宮中縱馬騎行,整個心都是懸著的,一路上都低著頭生怕被人認出來。而相較起她的謹小慎微,雲溪靈的抬頭挺胸就顯得格外大方坦然,坦然到近乎囂張。
駿馬很快就來到了帝寢殿門前,雲溪靈翻身下馬,粉色的衣裙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她反手將韁繩丟給青璃,自己則快步朝裏走去。
通往帝寢殿的宮道四周並沒有太多人守衛,遠遠望去,矗立於月下的宮殿非常寂靜。雲溪靈小跑著通過長廊屏息踏入內院,過於寧靜的殿宇將人內心的不安無限放大。
雲溪靈緊抿著唇推開厚重的殿門。盡管已經預判了多種可能,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眼前所見的一幕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大殿正廳中,肖燁墨手杵下巴翹著二兩腿,神情懶散的朝她擺手。在他身旁,寧垣之和綠公公正合力壓製著身著鎧甲的男子。
“結果你還是親自跑來了。”肖燁墨笑著揮了揮手,隨意的行為與不拘小節的坐姿哪兒像百姓口中的那位溫文爾雅的謙遜太子,倒像是那富裕之家的紈絝公子。
雲溪靈轉頭打量著被五花大綁的將士,秀眉上挑,“太子殿下早知道了。”
肖燁墨抿唇點頭微笑,深邃的眸子轉向下首,“禁軍掌控皇城,就算皇叔手眼通天也很難調換宮中侍從。”說到這裏,懶散的太子殿下緩緩放下翹著的左腿,雙手交合支在膝蓋上,“可事實卻是他做到了,而且做得那麼悄無聲息。”
“所以殿下那時就猜到蒙統領有問題。”她的視線重新迴到肖燁墨身上,看似淡薄的笑容中添了幾分難言的神色。
“差不多吧。”肖燁墨瞇眼心情甚好的欣賞著對方吃癟,“畢竟也不能事事都等著郡主通知。”
話音落地的剎那,整個大殿的氣息都冷了下來。雲溪靈身體緊繃,睫羽覆蓋下的眸子中充滿警惕。向來敏銳的第六感告知她,此刻那位笑容溫和的太子殿下已經對她產生了殺意。
小綠子無聲的抬起頭,帶著嬰兒肥的娃娃臉上神情莫測。寧垣之也下意識的看了過去,注意到縮在雲溪靈身後的青璃時,他有意解圍可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於是握拳低咳,希望他們能各退一步。
可惜無論是肖燁墨亦或是雲溪靈,二者都沒有理會。殿內的氣氛越發的緊張,就在這時,陪伴在皇帝身邊的何貴從屏風後繞了出來。他先是走到肖燁墨身旁對他低語了幾句,而後又友善的朝著雲溪靈輕輕笑了笑。
肖燁墨眼中的殺意頓時如潮水般褪去,他周身氣勢收斂歪頭說道:“剛剛和郡主開玩笑呢,別在意。”
雲溪靈本就心思通透,見對方沒有敵意自然也不會拿捏著不放,於是順著他給的臺階,笑道:“殿下尚有要事,溪靈不便打擾就此告辭。”
肖燁墨也不為難,還十分體貼的讓寧垣之親自護送她離開。等雲溪靈離開後,他這才吩咐人將蒙槐押入暗牢。蒙槐自是不願束手就擒,隻是他一早就被人封了周身大穴,全身經脈逆行不通,眼下也隻能幹瞪著一雙虎眼任人宰割。
肖燁墨起身將破損嚴重的外袍丟在地上,抬腿往屏風後而去,不過還沒等他走近,皇帝的聲音就先一步傳了出來,“什麼時候學著嚇唬小姑娘了。”
肖燁墨腳步不停,入了內殿後便就近坐下聳了聳肩,“您覺得她有被嚇倒麼。”別人或許會因為那番對話而心神不寧,但雲溪靈卻不會。“在兒臣看來,她可比雲霄鵬更令人忌憚。”
肖燁墨的擔憂皇帝心知肚明,但他現在不打算直接告訴他真相,於是捧著熱茶笑嗬嗬的安慰道:“那不同,雲霄鵬的根在北越,而她就不好說了。”
“父皇的意思是.....”隱晦的暗示讓肖燁墨眼中一亮,皇帝笑而不語。
想通一切後的肖燁墨神色明顯放鬆了不少,他把玩著桌案上的杯盞,俊美的五官在燭光的烘托下多了些溫和。皇帝側頭看著他,低問:“你皇叔的案子打算怎麼處理?”
肖燁墨轉著瓷杯的手指停下,“父皇打算讓兒臣來處理?”這可有點出人意料了。
“你也該學著自己處理了。”皇帝一副甩手掌櫃的模樣。肖燁墨興致勃勃的托著下巴,開玩笑似的說道:“造反逼宮可是死罪,如果是兒臣全權處理的話,必然是秉公執法。”
迎著大兒子平易近人的笑容,皇帝深深歎了口氣,“留他一條性命。”說完這句話後,皇帝像是泄了力氣般,滿臉疲憊。
肖燁墨上前幫他拉好錦被,皇帝輕合著眼喃喃著:“是禦小子暗示你注意蒙槐的吧。”
低壓的聲音壓的很低,似乎一陣風過就能將其覆蓋。肖燁墨背對著他朝外走去,臉上神色溫和。確實,溫禦離京前曾隱晦的和他提了一句,但不管怎麼說,在蒙槐這件事上,他要比雲溪靈領先一步。
“啊,還真是個不眠夜啊。”肖燁墨低笑著仰頭凝視夜空。
同一時間,雲溪靈等人也在寧垣之的陪同下離開了皇宮。月色高懸,照著地上人影纖長。寂靜的街道上除了滴答滴答的馬蹄外,再無其他聲響。
一路上,青璃都緊跟在雲溪靈的右側,獨自低著頭。寧垣之則是不斷用餘光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嘴巴反反複複的開合,似是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這幅欲言又止的樣子惹的雲溪靈無聲歎息,眼見離雲府也沒多少距離了,這兩人還一副悶葫蘆的誰也不願先開口。“要不,你們兄妹聊聊?”
空曠的街市上,女子的聲音尤其突兀。
青璃抓著韁繩的手猛然縮緊,“小姐我......”
“總歸是自己哥哥,有什麼事還是說開的好。”雲溪靈安撫的對她笑了笑,轉頭對著愣在原地的寧垣之道:“青璃這些年也不容易,你好好和她解釋解釋,她會理解的。”說罷,體貼的往前走去,將空間留給這對別扭的兄妹。
早在寧家案件揭開的時候,寧垣之還活著的消息就已經傳開。身為親妹妹的青璃聽到後,心中情緒複雜的難以用言語表達。以往覺得不合理的地方和莫名的熟悉感,在那一瞬間似乎都有了解釋。
因為一早認出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身為兄長的寧垣之總是不自覺的照顧著她。對於青璃來說,哥哥還活在人世是件值得慶祝的大喜事,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非常難過。明明哥哥就還活著,那麼長時間了,為什麼他都不肯來找自己。要知道這些年以來,青璃一直都活在巨大的悲痛中,那一年的家中巨變,幾乎將這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徹底壓垮。
若不是憑著一腔恨意,又有幸遇到了雲溪靈和翠嬤嬤等人,她隻怕早就撐不下去了。青璃想著臉上也露出了極淡的自嘲。
寧垣之緊鎖著眉頭,有些不敢麵對妹妹的眼神。兩人尷尬的走在路上,許是近鄉情怯的緣由,明明想說的事有很多,可話到嘴邊又化為啞然。
沉默了片刻後,寧垣之挫敗的垂下肩,“秋兒。”
青璃短暫屏息著抬頭,笑容牽強,“真是個令人懷念的稱唿啊。”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叫過她秋兒了。
青璃的臉上浮現出懷念,寧垣之看她神色還算平靜,於是鼓氣勇氣靠近了些,“我可以解釋的!”
青璃一個眼神掃過去嚇的寧垣之又縮了縮頭,看著兄長退讓的神態,青璃仿佛又迴到了曾經,心中那點別扭漸漸散去,她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一如小時候那樣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等會送小姐安全迴府後,哥哥帶我去你的宅邸看看?”
少女含著微笑的聲音於寧垣之而言猶如天籟,他也笑著向對方介紹自己的新宅裝潢,“你去看了如果有不喜歡的就讓人改。”爽快的語氣多少帶來些討好。
青璃小孩子氣的哼哼了一聲,“那還用你說。”少女任性嬌俏的模樣,多少安撫了寧垣之緊張的神經。有了雙方的退讓後,兄妹之間那層淺淺的隔閡也在不經意間化去。
身後不斷傳來的笑語聲,讓雲溪靈的嘴角又往上揚了揚。在這樣和諧的相處下,三人來到了此行的終點。雲府門前,雲霖正抱手靠著門欄悠悠然的笑著。
“姐姐。”藍衣少年笑容乖巧,“我來幫你牽馬吧。”
雲溪靈秀眉上挑,“特意等著我?”
雲霖揚著笑臉,對自己姐姐的問題避而不答,反倒是探出頭對著青璃道:“青璃姐姐,你和寧世子有事的話可以先行一步哦。”說完還悄悄朝摸著鼻子的寧垣之眨了眨眼。
寧垣之對這位小少爺了解不多,不過對方既然是雲溪靈的弟弟,那也不用過於設防。“郡主,我妹妹這幾日就住在我那兒了。”
語氣幹脆的完全沒給人拒絕的機會。青璃有些不高興的掐了一下他的後背,寧垣之忍痛微笑,在親妹妹警告的眼神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問了一句:“郡主沒意見吧。”
話是在詢問他人意思,可那神情怎麼看都是一副‘你有意見我也不接受’。雲溪靈可沒興趣和他在這件事上起爭執,反正這幾天雲府也清淨不了,讓青璃早些離開未嚐不是好事。於是她順著寧垣之的意思對青璃笑道:“去吧,明天一早記得來接翠嬤嬤一道過去陪你。”
青璃羞澀的點了點頭,“那小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有需要我和哥哥的地方就直說。”
小丫頭嘴巴太快,寧垣之想攔都攔不住。隻能無可奈何的任由妹妹把自己買了出去,“咳咳,就這樣吧,秋兒我們該走了。”說罷,逃命似的拉著青璃就朝反方向走去。
寧靜的街道上不時還能響起他們說笑的聲音。等這兩兄妹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後,雲溪靈清冷的視線迴到雲霖身上,白淨秀雅的容顏上笑意盈盈。
雲霖笑嘻嘻的挽住她的手,小狗撒嬌般的蹭了過去,“姐姐,我聽說你和他撕破臉了。”
這個他指的當然是雲霄鵬。
雲溪靈笑容溫和,“你想說什麼?”
“能不能把他交給我來處理?”雲霖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澤,雲溪靈歪頭望去,“你有把握?別忘了他還有個救駕有功的雲希瑞。”
說到這個,雲霖就忍俊不禁,“姐姐那麼聰明,肯定早就猜到了吧。”所謂救駕有功的‘雲希瑞’早就不是原來的那個雲希瑞了。
少年清澈的眼中倒影著雲溪靈淺淡的笑容,姐弟兩沉默的對視片刻後,默契的彎起嘴角。雲溪靈夠著手摸了摸對方的頭頂,“如果解決不了,可別迴來找我哭鼻子哦。”
“唉?”雲霖詫異的瞪大雙眼,可憐兮兮的撇著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姐姐會那麼絕情。
雲溪靈笑容燦爛的拉扯著他白嫩嫩的臉頰,往日靜如古井的雙瞳中盛滿了溫柔。在她看來,如今的雲霄鵬早就是個被拔了牙、斷了爪的老虎,要弄死他根本就輕而易舉。
但如果雲霖願意的話,她是很樂意把這個人留給他練手的。二人邊說邊走,轉眼就迴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中,步入深冬後的小院中隱約有梅香傳來,雲溪靈有些疑惑的蹙了下眉。她記得自己臨走前,是滅了花茶的小爐啊。
就在雲溪靈心有疑惑的時候,雲霖突然說道:“是戶部侍郎的夫人。”迎著雲溪靈好奇的目光,他又道:“她說有急事找姐姐,我就讓白鷺把人帶過來等了。”
“急事?”她到不知她能有什麼急事。
“姐姐見了就知道啦。”雲霖乖順的彎了彎眉眼,半推半拉的和雲溪靈一同進了前廳。
布置簡約清爽的廳室內,已為人婦的雲溪夢端坐在側位,從她手邊空了的小半壺花茶來看,在等待雲溪靈的這段時間裏,她都出於極度的焦慮中。
“三妹妹久等了。”雲溪靈整理著被雲霖抓皺的袖擺,同時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早在雲溪靈進來的剎那,雲溪夢就站了起來,等雲溪靈坐下後,她也不在意是否有他人在場,直直的朝著她跪下。女子的雙膝與淡青石地板相碰發出嘭的悶聲,雲溪靈驚訝的看著她,“三妹妹這是做什麼?”
雲溪夢先是重重磕了個頭,“民婦今夜前來,隻為求郡主放我母親一條生路。”
雲溪靈眼神閃爍,“侍郎夫人言重了。”
雲溪夢低著頭,垂在兩側的手緊緊攥起,“以往是民婦有眼無珠對郡主再三冒犯,還望郡主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民婦迷途知返的份兒上,饒我母親一命。”說著,她又重重的磕了下去,每磕一次就會說一句饒命,原先白皙的額頭很快就變得青紫一片。
雲溪靈俯視著這個有些陌生的三妹妹,心中不知想到了什麼,在一次次咚咚作響的磕頭聲中,她道:“我若饒了她,你能付出什麼?”
這就話讓雲溪夢絕望的雙眼中燃起火光,她不假思索的迴答道:“我的命。”
“可惜對我姐姐而言,你的命並不值錢。”看了半天的雲霖笑道。
雲溪夢眼中閃過掙紮,從某種角度來說她確實沒有資格來奢求雲溪靈的原諒,但她不能對自己的母親見死不救。“郡主,不,二姐姐,夢兒求求你了,隻要二姐姐肯放過我母親,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發誓!”說罷,又是狠狠的朝地上磕去。
咚的一聲,女子脆弱的皮膚上劃開了幾道小口,溫熱偶讀液體順著她的額頭留下,就在雲溪夢還要磕下去的同時,雲溪靈突然走了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往日愛美如命的雲溪夢,“你走吧。”
清冷的話語徹底壓垮了雲溪夢,她滿臉鮮紅的癱坐在地上,“那些事都是我動的手,你要報複就報複我,二姐姐,你報複我就好了,放了我母親吧。”女子終究是崩潰的哭了起來,她慌亂的去抓對方的裙擺。
可惜晚了一步,讓它從指尖溜走,雲溪夢懊悔的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血淚糊了一臉。
雲霖有些看不下去了,讓白鷺遞了塊帕子給她,“別哭了。”獨屬少年的嗓音響起,雲溪夢愣愣的抬起頭,雲霖又道:“我姐姐的意思是,讓你帶著蕭姨娘一同離開。你在這兒瞎哭個什麼勁兒啊。”
“真、真的嗎?”雲溪夢不敢相信。
雲溪靈靠坐在窗邊,神色溫和的看著她,“是真的,你帶她走吧。”她們母女兩和自己的恩怨其實早就了結了,雲溪靈並不是個喜歡斤斤計較的人,雖然雲溪夢母女算計過她,但她也還了迴去,毀容的毀容、失寵的失寵,對她而言教訓已經夠了。何況這兩人還算有點腦子,吃了幾次虧後也清醒了,那雲溪靈自然也不會在緊追不放。
她啊,向來最討厭麻煩了。要是那些人也都能有她們兩的這份自知之明,那她可是會非常高興的。隻可惜了,這樣看得清時局的人,到底是少。
“來人,扶三妹妹起來,白鷺拿些藥過來。”雲溪靈朝外麵吩咐著。雲溪夢釀蹌的站起身,“不用不用,這點小事不勞煩了。我還是......”
白鷺的速度很快,還沒等雲溪夢推辭完就抱著藥瓶走來,“三小姐收下吧。”
雲溪夢一直觀察著雲溪靈的神色,見她沒有不悅這才抱著藥瓶連連道謝。在得到她的首肯後,雲溪夢沒有多呆,急匆匆的就朝蕭姨娘的住所跑去。
雲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她幹嘛不等天亮再來?”
“大概是覺得等天一亮,一切就來不及了。”雲溪靈手持剪刀輕輕夾去半截燭芯,隱於燭火下的半張笑顏平添了幾分神秘。
“也對,畢竟天馬上就要亮了。”
燭火下,藍衣少年眉眼含笑的注視著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