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
他像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私心般垂下了眼簾，也像是為了增加說服力般，又補充了句，“外麵的人造太陽都關閉了，到處都黑漆漆的，你走夜路迴宮殿的話小心摔跤。”
路馳歡愣了下。
然後條件反射地迴答道，“我的視力其實還挺好的……”
這話還沒說完呢。
他就看見了斯圖卡·流明略有幾分失落的眼神。
對方平日裏看起來喜怒無常，敏感而又多疑，然而現在那目光軟下來以後整個人就顯得略有些可憐，就好似是路馳歡的拒絕對於他而言，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般。
一時之間。
路馳歡的良心頗有幾分不安。
畢竟斯圖卡·流明現在的內心正脆弱，而他這段時間又是在斯圖海裏白吃白住，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提供一定的幫助才對。
“行吧行吧。”
他無奈地妥協，“反正你這宮殿裏的房間還挺多的，我今天就留在這裏陪你一晚上吧。”
朋友嘛。
就是要兩肋插刀才對。
斯圖卡·流明頓時笑了起來。
那笑容不再是浮於表麵的冷笑亦或者是嘲諷的笑意，反而是帶著幾分真心實意，還罕見地沾上了一點溫度，就好似是溫暖的洋流般。
他鬆鬆地抓住了路馳歡的手指，像是有點不舍地摩挲了下，但動作幅度很小，沒讓路馳歡察覺。
緊接著。
他又頗有幾分得寸進尺地繼續道，“其實和我住同一個房間我也不介意的。”
“我房間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那張床也是人類世界研發的高科技產品，可以自動調節溫度、頻率以及柔軟程度，而且還可以保證你最好的睡眠狀態，你難道就不想嚐試一下麼……”
路馳歡這迴沒有同意。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斯圖卡·流明的額頭，“你可別誘惑我了。”
“你可是鮫人族的皇帝陛下，我今天晚上同你睡一屋，明天早上關於咱們倆的風言風語估計就能傳遍整個鮫人海，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但還是多多少少顧忌點吧。”
“再說了。”
他一臉地真誠，“我睡眠質量其實挺不錯的，即便把我扔到到處都是垃圾的荒星，我估計也能抱著自己的光刃睡得香甜。”
斯圖卡·流明敏銳地從路馳歡的話中察覺出有哪裏不對勁。
然而。
這個念頭就好似流星般從他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以至於他並沒有抓住這絲靈光。
他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路馳歡的話上，倒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幾個長老所說的話，他們說路馳歡迷惑了他的心智…這自然是胡說八道。
但是光從長老們的想法就可以看出，一部分鮫人不僅誤會了他與路馳歡的關係，甚至對路馳歡依舊是抱有偏見以及敵意的。
自己與路馳歡靠得越近，反而隻會給他帶來風言風語。
畢竟。
鮫人族的皇帝陛下這個位置看似光芒萬丈、萬眾矚目，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那目光裏含有期待、怨憎以及嚴苛的檢視。
但也正因為如此。
他身邊發生的一點點小事都會被這些目光用放大鏡放大。
如果讓那些頑固不化的長老們知道自己對路馳歡動了心的話，他都可以想象到落在路馳歡身上的冷眼以及惡意揣測估計會如同一場暴雪般，幾乎是要將人淹沒。
一想到這裏。
斯圖卡·流明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他扯了扯唇角，心裏竟是生出了個大逆不道的念頭來。
那念頭如同風中殘燭般。
微弱得下一刻就要熄滅，可偏偏就是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如果可以——
不當這個皇帝就好了。
如果不是鮫人族的皇帝陛下，他就可以帶著路馳歡離開斯圖海，然後去其他小星球上看看。
路馳歡雖說失去了記憶，但卻是個很喜歡新奇玩意的人。
有好幾迴他都看見對方對著宮殿裏的擺件露出了好奇又向往的眼神，那烏溜溜的眼睛睜大了幾分，就好似是浸泡在水中的玻璃球般。
亮晶晶的。
他想路馳歡肯定拒絕不了其他小星球上的誘惑。
但以上這些……
都隻是他對未來的一種美好的暢想而已，斯圖卡·流明明白、這暢想就如同沙漠之中的海市蜃樓般，明明觸手可及，但卻僅僅隻存在片刻的時間，甚至走近了就會消失不見。
他拋不下身上的責任。
也無法置鮫人族於不顧，這是父母留給他的心血。
“…我讓侍從去給你收拾房間。”
斯圖卡·流明閉了閉眼睛。
他感覺自己的心口就好似是張開的蚌殼，隻不過那柔軟的蚌肉裏摻進去了幾粒沙子，以至於他一旦想起路馳歡就會悶悶的痛。
時機不合適。
他的愛情來得實在太晚了。
現在的他被一根名為責任的線拴著，以至於他帶給路馳歡的可能也僅僅隻是一場殘酷的寒冬。
而在寒冬臘月裏。
他的愛情並不能開花結果。
想到這裏他又是努力裝作自然的樣子從路馳歡的大腿上起身。
等到背過身去以後。
他麵上的表情一點點地消失，整個人看上去竟是有幾分失魂落魄，那聲線聽起來略有幾分緊繃，“你如果有什麼需要的東西。”
“可以讓他替你準備。”
路馳歡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抬手捶了捶自己的大腿，“沒什麼特別需要的。”
“我不挑剔的。”
他說完以後就要跟著外麵的侍從離開，隻不過他一扭頭就看見斯圖卡·流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角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泛紅。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於是路馳歡抬起的腳步頓了頓，之後又是調轉了方向，急匆匆地來到斯圖卡·流明的麵前以後，又給了對方個大大的溫暖擁抱。
他覺得……
現在的斯圖卡·流明似乎很脆弱，也許對方需要自己的擁抱。
“不要把那幾個長老的話放在心上，你的父母和兄長看見你現在這麼優秀以及厲害，反而還會為你高興的，你也不要隱藏自己的情緒。”
“把那些壞情緒全部都發泄出來吧。”
“我就在你的隔壁。”
他很認真地開口。
一隻手還輕輕拍了拍斯圖卡·流明的後背，那張白皙的麵容上倒是顯露出幾分沉穩，“如果需要我這個朋友的話，我隨時會過來的。”
斯圖卡·流明被路馳歡擁抱著，整個人就好似是陷入了柔軟溫暖的巢穴中，以至於他壓根就沒有半點想要掙脫出來的意思。
原本。
他的理智與本能又是互相撕扯。
一道聲音告訴他不如放棄吧，不要給他帶來任何的麻煩以及困擾了，另外道聲音卻是激烈地反駁著，憑什麼他不能自私一點，他為了斯圖海放棄了自己的自由以及愛好，就連這麼小小一點喜歡也要剝奪麼。
兩道身音激烈地交鋒著，以至於他整個人也如同一艘在風暴中航行的小船，搖搖晃晃。
大腦也渾渾噩噩。
然而路馳歡卻是喚醒了他。
即便他知道路馳歡僅僅隻是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才說出這番話來，但是這個人太好了。
好到他舍不得放手。
因此他將自己的臉埋在路馳歡的肩膀上，慢慢吸了口氣，然後才從喉嚨裏擠出了個字來。
“好。”
路馳歡見斯圖卡·流明的臉色似乎好了些，於是便是放心地收迴了自己的手，“那我真的迴你給我安排的房間啦，有事你就叫我。”
他出了房間。
很快就與外麵的鮫人侍從搭上了話，兩人的腳步聲以及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
而斯圖卡·流明則是將自己摔上了那張軟榻上，他用手腕遮蓋著自己的眼睛，另外隻手則是捂住自己心髒的位置，一晚上沒睡著。
這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裏。
路馳歡除了在斯圖卡·流明的身邊打探蘊含能量物品的消息以外，又是將治療大皇子的那張藥方重新寫到了紙上，隻不過很不湊巧的是，路馳歡的儲物環裏缺了幾味藥。
估計是當初用光了以後，他想著估計沒有再用的機會。
因此也就沒有補上。
路馳歡苦惱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給了自己一點失落的時間，然後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不過是藥材麼。
他重新再找就是了。
因此這段時間裏路馳歡幾乎都在收集藥材的路上。
平日裏早出晚歸的。
斯圖卡·流明倒是因此產生了極大的不滿，沒有路馳歡在的庭院，即便是有他喜歡的躺椅以及海棠花，卻依舊讓他的心空落落的。
因此他看向路馳歡的目光裏帶著幾分譴責的意味，就好似是路馳歡是個拋夫棄子的負心人般。
路馳歡：……
他苦惱不已。
但是他又不能告訴斯圖卡·流明自己找藥材的真實目的。
畢竟他現在還在偽裝成失憶狀態呢，倘若把那張藥方拿出來的話，豈不是現在的偽裝就要輕易露餡了麼，到時候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因此他隻能嚐試著說服斯圖卡·流明，但收效甚微。
斯圖卡·流明這段時間裏就好似隻豎起尖刺的刺蝟般，見誰基本上都要紮對方一手刺。
兩人倒是沒有吵架。
不過氣氛倒是古怪了起來，看起來頗有幾分冷凝。
這下幾乎皇宮的鮫人們都察覺到了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就連大廚的小徒弟都忍不住向路馳歡嘀嘀咕咕地抱怨。
“…今天我來廚房的路上遇見了陛下，你不知道他的臉色多難看，那時他的手中還握著一簇不知道哪裏來的花，花瓣都扯得七零八落的，在他的腳步幾乎掉了一地……”
“哎。”
“你和陛下不是朋友麼，陛下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了啊？”
路馳歡原本正在啃剛出爐的開心果奶酥花環麵包，聽見這話整個人好似被噎了下，他頗有幾分艱難地將那一小塊麵包咽了下去，然後才是含糊地將話題一筆帶過，“那什麼。”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那大廚的小徒弟悻悻地垂下了自己的肩膀，“我還以為可以從你這裏打聽點獨家機密出來呢，沒想到你竟然也不知道，不過無論是誰，趕緊來個人把陛下給哄好吧。”
“再這麼下去的話。”
“我估計我的心髒病都要被陛下給嚇出來了。”
路馳歡見他說得誇張，倒是忍不住笑了笑，然後又反駁道，“他哪有你說得那麼的可怕。”
大廚的小徒弟給了路馳歡個“你不懂”的眼神，“陛下也就隻有在你麵前的時候，整個人才不會有那種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感覺。”
“你估計是和陛下總是待一起，所以才沒發覺吧。”
路馳歡一怔。
原本還想追問點什麼，但大廚的小徒弟又是迅速換了個話題。
對方同他聊起了斯圖海最近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小到附近的一隻公海馬生了幾百隻小海馬，大到被關禁閉的長老們已經從禁閉室裏放了出來，總之跨度極大。
“那幾個長老興許是覺得丟了臉麵，所以這段時間閉門不出來著，我聽我舅舅說，原本那幾個長老就對陛下有點不太滿意，覺得他之前太過於強硬，做決定也不同他們商量。”
“這件事情一出。”
“他們之中估計有人會恨上陛下，這之後不說是鼎力支持吧，多多少少肯定會給他下絆子。”
大廚的小徒弟長歎了聲，“我舅舅說那幾個長老光長年齡不長腦子，隻把鮫人族當成他們的一言堂，以後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讓我小心點。”
“說是鮫人族的水已經被攪渾了，前段時間不是還爆出武器庫失竊的事情麼，你身份比較特殊，這段時間也要小心一點啊……”
路馳歡已經吃完了麵包。
他擦掉了自己嘴角不小心沾到的碎屑，然後點了點頭。
“放心吧。”
在這裏蹭完了一頓飯以後，他又是連吃帶拿般地從大廚的小徒弟這裏拿了一袋開心果奶酥花環麵包迴去，他覺得這個味道不錯，所以打算分享給斯圖卡·流明試試。
“我其實也挺能打的。”
他很是誠懇地開口說道，“他們之中如果有誰想對我動手的話，估計占不了什麼便宜。”
大廚的小徒弟看了看路馳歡白皙纖細的手腕以及看起來好似軟綿綿的身體，倒是忍不住搖了搖頭，“我看你似乎是高估自己了。”
就路馳歡這樣子。
估計連他這個廚子都打不過。
路馳歡蹙起眉頭以後又是抿了抿唇，似乎對大廚的小徒弟這話並不服氣，隻不過他急著迴去，畢竟麵包趁熱的才最好吃。
因此他並沒有辯駁什麼。
這會兒拎著麵包急匆匆地離開了廚房，然後向著斯圖卡·流明所在的宮殿方向走去。
然而走了沒多久。
他就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身後有很輕微的響動。
像是……
有人在跟蹤他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