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迴過頭仔細看了看。
卻隻看見了一群顏色豔麗的深海魚正張嘴啃食著附近的海藻，四周靜悄悄的，幾串氣泡從地上的小氣孔中咕嚕咕嚕地冒起，倒是襯得整個海底無比的靜謐而又幽深。
沒有其他人。
路馳歡皺了皺眉頭。
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然而。
等他一轉身，卻是見自己的麵前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然是站了個鮫人，對方身上的衣物以及飾品無比華貴，手上還有根純銀打造的拐杖，上麵鑲嵌著幾顆純淨度很高的寶石與珍珠。
但因為明顯是上了年紀，所以花白的頭發雖然打理得整整齊齊，卻是並沒有什麼光澤感。
此外。
他的皮膚鬆弛，眼角的皺紋以及法令紋都很深，眉心有道褶痕，一看就知道脾氣暴躁。
並不好惹。
那鮫人直勾勾地盯著路馳歡，目光之中帶著高高在上的打量，好似路馳歡對於他而言就相當於是一件擺放在櫥窗當中的廉價商品而已。
現在對方所做的便是估量他的價值，思忖二手轉賣出去的可能。
路馳歡先是嚇了一跳。
緊接著又是覺得對方的目光令自己很是不舒服。
於是他又如同隻警惕的小動物般往後退了兩步，那張白皙漂亮的麵容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幾分防備來，指尖也借著手中麵包的遮擋，暗暗地按在了那儲物環上。
儲物環裏放了他慣常所用的光刃以及粒子槍。
倘若眼前這鮫人有什麼惡意的話，他可以先發製人，直接把對方給做掉，反正在這危險而又陌生的世界裏，保護好他自己才是第一要義。
至於……
會不會暴露身份之類的，關鍵時刻倒也顧不得那些來。
而且他心裏對眼前這年老鮫人的身份已然是隱隱有了揣測，雖說他不知道對方的姓名，但對方應當就是前不久與斯圖卡·流明發生衝突的長老之一，最近才剛剛從禁閉室裏出來。
倘若他真的傷了眼前這鮫人的話，他也有一定的把握讓斯圖卡·流明站到自己的這一邊來。
“不要緊張。”
那鮫人偽裝成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看向路馳歡，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也很是和善，仿佛是那種會坐下來聆聽其他人苦惱的善良老人般。
但實際上。
他對於路馳歡麵上那些堪稱直白的防備以及警惕卻是嗤之以鼻，覺得眼前的人類不如他們鮫人族美麗聰慧，膽子也小得跟著兔子似的。
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
也不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是怎麼被眼前的人類蠱惑，繼而與對方同吃同住、樂不思蜀的。
簡直是……
拉低了他們鮫人族的水準。
“你就是陛下從海底撿迴來的那個人類吧，不用害怕我會對你做什麼，我隻是心血來潮想過來看看，這段時間裏與陛下一直形影不離、甚至寵愛有加的人類長什麼樣子而已。”
聽見寵愛有加這個詞，路馳歡的臉色凝滯了幾分。
不用說他也看出來了。
眼前這個所謂的長老是來挑撥離間的，畢竟任誰都知道他與斯圖卡·流明現在是好友。
倘若要形容他們的關係的話應當用莫逆之交、高情厚誼之類的詞，寵愛有加反而更像是高位者對低位者的恩寵，有點像是對小情人亦或者小貓小狗才會做出的事情。
若是路馳歡並未恢複記憶。
聽見對方這麼形容自己與斯圖卡·流明的關係。
肯定是要不高興的。
這之後對方若是再說點什麼搬弄是非的話，他指不定還真會中對方的圈套，與斯圖卡·流明之間的關係產生嫌隙亦或者裂痕。
但巧就巧在——
他的記憶已經恢複了。
要知道他在自己世界裏看的那些宮鬥片以及宅鬥片可不是白看的，現在察覺出眼前這鮫人說話不對勁以後，已然是打起了全部的精神。
雖說。
不知道對方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呢，但他不如配合一下，然後把對方的目的釣出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路馳歡裝出一副被這話羞辱了的表情來，耳根以及臉頰漲得通紅，聲音裏也帶了幾分惱怒，“我與陛下是要好的朋友，不是你口中所說的什麼寵愛有加的情人亦或者寵物！”
那長老見到路馳歡這反應很是滿意，現在又是笑了笑，“你別急，我說這話可不是空穴來風�！�
“若是陛下沒有把你當做情人的話，又為何要把自己的公務都搬到你的住處呢，你可知道你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一處�！�
“除了沒有同住以外其他的事情怕是都做了吧，這也怪不得大家會這麼揣測，甚至……”
“陛下怕也是樂見其成的�！�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驟然壓低了幾分。
好似生怕其他人聽見般。
那語氣裏則是帶著幾分神秘的意味，讓人的好奇心都不自覺地勾了起來，想要一探究竟。
路馳歡順了這長老的心意，裝出副不可置信而又難堪的樣子來，此時色厲內荏地開口道：
“什麼叫陛下也樂見其成？！”
這長老欣賞著路馳歡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時之間心裏反倒是舒坦並且痛快了幾分。
先前。
斯圖卡·流明仗著陛下的身份給他們難堪、關他們禁閉，現在他自然也要徹底報複迴來，而利用對方身邊最親近的人開刀……
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畢竟斯圖卡·流明從前是刀槍不入，但自從他看中這撿迴來的人類開始，身上便是有了弱點，也唯有這弱點可以徹底傷到他。
想到這裏。
這長老冷冷地哼了聲，“你就沒有想過麼，為什麼你的記憶到現在依舊遲遲沒有想起，而皇帝陛下明明是最期待你想起記憶的那個人，現在卻是沒有給你提供任何的幫助�！�
“那是因為——”
“他壓根就不希望你想起來�！�
“陛下的心已然是偏離了最初的軌跡，所以他不希望你想起來，畢竟你一旦想起來以後估計就會與他拉開距離，這之後你們就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親密無間了……”
路馳歡一怔。
而那長老卻以為自己的話打動了路馳歡，因此又是將自己的話誇大了幾分，故意危言聳聽般地恐嚇路馳歡，想讓他害怕斯圖卡·流明，讓對方站到自己的陣營當中。
“所以�！�
“他放任你的失憶，也任由你們之間的曖昧傳得沸沸揚揚，這都是出自陛下的私心，他想要占有你，讓你成為他的私有物品而已！”
路馳歡睜大了眼睛。
似乎對這長老的話難以理解，這會兒他捂著自己的額頭，口中喃喃自語地說道，“這絕對不可能…是不是你為了離間我們所以才故意對我說出這些話的…我憑什麼相信你……”
對方聽見這話反而是有恃無恐，他敲了敲自己手中的銀色拐杖，用那沙啞而又陰森的聲音說道，“不如你去試試對陛下說，自己已經想起了失去的全部記憶、所以想要離開咱們鮫人族，看看陛下會怎麼做。”
“可別怪我事先沒有提醒你�！�
路馳歡瑟縮了下。
一副想要相信卻依舊強撐的樣子，他直直地瞪著眼前的長老，臉色略有幾分蒼白，“試就試�！�
“陛下他絕對沒有打著你說的那種主意，我相信他！”
那長老哼笑了聲。
倒也不急於現在就讓路馳歡倒戈，他隻是走到路馳歡身旁時留下了句輕飄飄的話，“我相信我們還有再見麵的機會的，如果那時你再向我求助的話，我很樂意幫助你�！�
說著。
他便是離開了這裏。
而路馳歡在對方離開以後依舊不放心，他裝作迴不過神的樣子、站在原地停留了幾分鍾，之後又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緊緊地抱著那袋麵包，迴到了自己的宮殿之中。
一直到把宮殿的門關上。
他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裏是他自己的地盤，之前他恢複記憶以後就在這裏安裝了信號屏蔽裝置，所以基本上也杜絕了監控攝像頭以及竊聽器的可能。
這會兒他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坐在軟榻上以後整個人向後仰躺，片刻以後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喃喃自語道：
“裝得累死我了�！�
天知道那長老挑撥離間的時候，他多想一拳頭砸到對方那張皺巴巴的臉上，打斷那喋喋不休的話。
對方的話可以說是毫無根據、誇大其詞，可他為了釣出對方的真實意圖，偏偏還得耐下性子聽。
剛才在那長老麵前的一番表演，他差點笑了場。
幸虧還是忍住了。
不過這一遭也讓他釣出了對方的真實目的，那長老應當是想讓他與斯圖卡·流明反目成仇，然後再利用他對斯圖卡·流明做點什麼。
畢竟。
他與斯圖卡·流明關係很好，想做點小動作輕而易舉。
路馳歡想明白這一點以後。
便是抵著下巴思考了片刻，他一隻手則是拍了拍懷裏那鬆軟溫熱的麵包，一麵可惜因為那長老的耽擱、以至於斯圖卡·流明錯過了食用它的最佳時機，另外一麵則是聯想到了之前聽到的武器庫失竊事件。
這長老不安好心是板上釘釘。
但他的身後絕對還有其他的同夥沒有暴露出來。
所以他接下來倒不如將計就計，順著那長老的計劃來，然後和斯圖卡·流明打個配合，將他背後的人釣出來以後直接一窩端了。
如此一來——
以後倒也不用擔驚受怕。
將自己的思緒捋明白以後路馳歡便是坐直了身體，掏出斯圖卡·流明給他買的通訊器。
因為他現在還是“失憶”狀態，以至於裏麵存入的通訊號碼也僅僅隻有斯圖卡·流明以及大廚、還有大廚的小徒弟這幾人的。
他擔心自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上一遍以後，指不定以斯圖卡·流明的性子會打草驚蛇，因此他僅僅隻是在上麵給對方發了幾條消息。
“我們這幾天暫時先不要見麵了，我有個計劃需要你配合一下�！�
“拜托拜托�！�
到最後他還發了個很可愛的兔子雙手合十表情包。
另外一旁的斯圖卡·流明簡直像是時時刻刻關注著路馳歡這邊的消息般，因此他很快發來了一連串的問號以及十萬個為什麼。
似乎對他們不能見麵的這件事情很是不滿。
要知道雖然最近他們之間的氛圍變得很是古怪，但是斯圖卡·流明到點以後依舊是不忘記到路馳歡這裏來吃飯，外加上放鬆。
路馳歡撓了撓臉頰。
倒也沒有把事情的真相說出口，隻告訴斯圖卡·流明、自己的這個計劃可能會給他一個大驚喜，說不定他知道了以後會很高興。
斯圖卡·流明也不知道想到哪兒去了，態度驟然軟了下來。
因此不情不願地同意了。
待到討價還價一番以後，他們這才是將下次見麵的時間定到了兩天以後，斯圖卡·流明到時候會親自來路馳歡的宮殿裏問個究竟。
原本。
路馳歡還想將不見麵的時間拖長一點，但斯圖卡·流明死活不同意，隻說兩天就是極限了。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斯圖卡·流明前天晚上又是一晚上沒睡著，待到吃過早飯以後便是氣勢洶洶地來到了路馳歡的宮殿之中，然而路馳歡一開門。
他就看見了對方蒼白而又憔悴的臉色，目光裏也帶了幾分懷疑以及探究，好似想從他身上看出點什麼。
一瞬間。
斯圖卡·流明感覺事情不太對。
他原本想開口說點什麼，卻是見路馳歡深吸了口氣以後才是顫抖著聲音說道，“你進來吧�！�
隨著斯圖卡·流明進入宮殿之中，那扇門又是重新關上了。
待把門一關。
路馳歡這才是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目光也恢複了平日裏的溫和，“陛下，你剛才過來的時候有發現…身後有人在跟蹤你麼�！�
斯圖卡·流明愣了愣。
他不明白路馳歡這是唱的一出什麼戲，但此時依舊是老老實實地迴答道，“我並沒有注意。”
緊接著。
他又是關注起了另外個問題，聲音聽起來則是有幾分焦慮以及緊張，“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路馳歡不好意思地咳了聲。
“咳咳。”
“這其實隻是我自己塗抹上去的粉底而已，待會兒用卸妝水就能卸下來了，那什麼…這件事情不重要，你不用關注這個。”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才需要你仔細聽，並且放在心上�！�
斯圖卡·流明見路馳歡並不是真的生了病，身體倒是微微放鬆了幾分現在再聽見對方那嚴肅正經的語氣，卻也並沒有認真以待。
在他看來。
整個斯圖海鮫人族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即便有微小的變動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路馳歡口中天大的煩惱，對於他而言可能並不是什麼大事兒。
因此他給自己倒了杯茶。
然後抿了兩口，那唇角還含著淡淡的笑意，“你說�！�
路馳歡坐在了他的對麵。
他一隻手輕輕叩了叩桌麵，那向來明亮的眼睛此時如同出鞘的刀劍般鋒利，語速則是略有點快。
“其實——”
“前幾日陛下您身邊的長老來找過我，和我說了一些事情，他說陛下你並不想讓我想起自己的記憶，對我還懷有別的心思。”
“也不願意讓我離開斯圖海�！�
這話一出。
斯圖卡·流明原本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瞬間又是打結成了一團，他猝然抬頭看向路馳歡，目光裏含著不可置信、慌亂以及羞愧等等情緒。
整個人嗆得上氣不接下氣。
口中含的水也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