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七章 奠柏(十三)
“梆”的一聲,一個堅硬如鐵的拳頭砸在一棵成年男人小腿粗的小樹上,積壓在樹冠上的積雪猛地刷刷掉下來,落到裴思玄的頭上。
他憤怒至極,卻不得不把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十一座石雕,可是北陸的上千年來的心血,全部被黑焱甲摧毀了。
石雕可是北陸的信仰,黑焱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摧毀他們的精神支柱。
裴思玄躲在樹下,又不能出去。蘇醒過後的奠柏,比以往的怒氣更盛。他不知道奠柏發生了什麼,北陸先驅曾說過,這君焰以前的,曆經的十一位君王的上千年時間,奠柏乖巧,極少攻擊人。但是君焰之後,奠柏變得暴躁無比。
在君焰到如今的兩百年時間裏,奠柏的怒氣已經蒸騰為空中的一團黑壓壓的雨霧。
黑焱甲炸毀石雕時,傷了奠柏。它來不及撤退,枝幹被炸,像人一樣,被炸了四肢,血肉翻卷出來,地麵上潑灑的血,是奠柏和人類的血。像一朵朵妖豔的彼岸花開在雪白的地麵上。
奠柏縮迴去的枝幹在英賢殿裏搖曳,它宛若一隻縮在角落裏的猛獸,獨自舔舐傷口。眼裏積蓄無盡的怒火,兇狠淩厲的目光透過窗外看向外麵,它恨不得將黑焱甲千刀萬剮。
血桶被推上來。祝九容緊咬下發白的下嘴唇,她慶幸俘虜逃了,結果他們還留有後手。她感覺他們在惹一隻剛剛蘇醒過來的怪物。
“別衝動……”
祝九容咽不下心中那股氣,她剛過臨光侯一個半身,立刻被臨光侯用厚重的刀柄砸中胸口。她猛地後退,肋骨幾乎被打斷,一口腥甜從喉嚨裏湧出來。
“別打草驚蛇”
“侯爺,不阻攔他們,我們所有人都會死的”
臨光侯目光冰冷得如她手中的劍一樣,透徹出一道寒徹骨髓的光,“我們敢阻止,就救不迴殿下了”
祝九容目光受傷。原來臨光侯一直都知道雕下在何處,“侯爺既然知道殿下在何處,為什麼不讓黑焱甲攻進去救迴殿下”
臨光侯冷嗤了兩聲。目光威壓,顯而易見。祝九容噤了聲,眼生生的看著他們推著散發血腥味的血桶靠近英賢殿。
老魚宛若一隻豹子一樣,蹲在灌木叢中。他鋪滿血絲的眼珠死死的盯著英賢殿。
奠柏受傷了,它沒有出來阻攔。它在英賢殿裏麵偷窺著。
老魚心裏七上八下。他的記憶碎片裏,它好像見過奠柏,但是它並沒有那麼兇狠。電閃雷鳴之下,全是一個男人屠殺的身影,奠柏在發出咆哮之後,忽然止住了叫聲。
老魚想多了,腦袋又開始發疼。他幹脆停止思考,堅定心底的目標。
血桶裏的血倒入血池後,一定會大亂。老魚握緊了腰間的刀,緊張得手掌心冒汗。
唐雲意也來到了密林當中,潛伏在樹冠中。他有些疑惑,難道奠柏已經被黑焱甲炸傷了?
或者是成了精的奠柏受傷之後,變成了一個柔弱的女子,然後躲在某處……唐雲意連忙搖頭把腦海裏不切實際的想法搖掉。他又不是去取經,見到的也不是白骨精。他身處一個似幻非幻的世界。他遲早會成為他們其中之一的瘋子。
隱藏在深處的九門樓也覺得蹊蹺。奠柏突然沉寂了,它任由黑焱甲進入它的地盤,任由他們打開地宮。
十萬人的鮮血,需要十個巨大的水桶,蓋得再嚴實,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是從裏麵吹出來。
躲在樹上的唐雲意不由得捂住嘴巴。捂住嘴巴的手限製了他接下來的動作他不得不把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把鼻子蒙起來。
借著朦朧的月光,他開始組裝自己的武器。九品蠱師成為他眼中肉中刺。如果沒有他攛掇,也不會死那麼多人。血桶中不知是多少人的血,他們把血保持得去剛放出來的鮮血一樣。
當他們掀開血桶蓋時,從唐雲意的視角看下去。血桶中的血好像屠宰場裏剛放出來的血一樣,在寒冷的空氣裏冒著白氣。
那血讓唐雲意如同被人一拳砸在胸口一樣,肋骨斷裂,那隻手伸進膈肌裏,扯出他的跳動的心髒。無數冤魂的嚎叫在他耳邊不休。
九品蠱師一直在警惕周圍。他怕的不是別人,而是唐雲意。他的蠱蟲遍布四周,風吹草動,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唯獨唐雲意的行蹤,他追尋不到。唐雲意像幽靈一樣,他身上好像被一層屏障覆蓋了,除了他找不到唐雲意,其他人都在他的監視下。
巫族黑衣人懸浮在雲霧當中,舉著弓弩對準藏在密林中的人。
打開地宮,勢在必得。
巫族的黑衣人在英賢殿的外麵巡視,看過去就像鬼火在天空漂浮。透過黑色的兜帽,看不見他們的五官,但是卻看到他們白皙如紙的手。
黑衣人從車上搬下血桶,一桶桶裝滿人血的桶好像在沸騰一樣。
祝九容突然忍不住紅了眼眶。臨光侯狠狠瞪了她一眼,“哭什麼?”
祝九容抽噎著,支支吾吾,“侯爺,我們是劊子手,我們的良心永遠受折磨”
“不殺他們,我們就等著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可是……”,殺了那麼多無辜的百姓,祝九容覺得自己的手骯髒不堪。她討厭自己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她厭恨自己成為幫兇。她甚至對地宮裏的那位名為浩天的嬰孩產生憤恨。
他是魔,但他又不是魔。在驗證魔與魔之間,所有人 因為他而死。
“可是什麼?你應該知道,救殿下要緊。指望一個剛滿周歲的嬰孩?”
唐雲意猛地拍自己的腦門。浩天出身尊貴,但是他的擁躉已經死了,幾百年過去了,他們早就化成灰了。
“浩天搶不到,一定要搶迴剛武之氣。大周的天下,隻能是殿下……”
臨光侯從未有過的篤定。祝九容突然看不懂臨光侯了。這位大周第一位女侯爵,孔武有力,心思陰沉,統帥黑焱甲,她看不懂臨光侯在心底處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