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五姓七望來說,怎麼逐漸掌握權勢,是最大的問題。
這些年,在李世民的打壓下,五姓七望實則已經逐漸開始虛弱了。
不管是哪個家族的崛起,進入朝堂,這都是必須的條件,沒有例外。
否則哪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終究會有被掏空的一天。
站在家族傳承的角度,一朝君王不足以定興衰。
然對於當代家族的人來說,每一朝,自然都是要爭的。
本朝不爭,難道讓兒孫去爭?
把希望記掛在子孫身上,這要說明自己這一代是廢物嗎。
崔盛玉自然不想當廢物。
為了破解如今的情況,苦思已久。
最後他發現,站魏王,不行。
站太子,亦是不行。
相反,站晉王,才有希望。
“真要支持晉王?”
盧誌傑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因為五姓七望,一直都是支持魏王的。
“時也,命也。”
“若非魏王無法扶持,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崔盛玉苦笑著搖搖頭。
他又何嚐不想讓魏王奪嫡,可魏王沒這本事啊。
盧誌傑有些把握不住,道:“可晉王他,會相信我們嗎。”
“畢竟,先前我們因為魏王那邊,可沒少給晉王下絆子。”
崔盛玉篤定道:“此一時彼一時,除非,晉王對太子位毫無興趣。”
盧誌傑想了想,咬牙道:“行,就聽崔兄的。”
不是盧誌傑牆頭草,而是崔盛玉一說,他也似乎看到了些許希望。
其實,對於五姓七望來說,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太子成功繼位。
太子在遼東的所作所為,以及太子新政,無一不是在動搖世家傳承的根本。
可即便他們願意損耗根本追隨太子,太子那邊依舊是無動於衷。
這說明,若太子親政,依舊會跟如今陛下這般,打壓五姓七望。
一代君王不足慮。
可兩代呢。
還有在遼東的皇長孫,也秉承如今太子的理念。
三代君王。
五姓七望拿什麼去鬥。
這自自古以來,再是厲害的世家,又怎麼鬥得過連綿三代君王的打壓。
“誰去?”
盧誌傑問道。
崔盛玉當仁不讓:“是我提出的,自然是我去。”
盧誌傑想了想,再次問道:“其他人呢。”
崔盛玉自然道:“暫且我隻告訴於你,等我跟晉王談定後,再與他人說。”
盧誌傑作揖:“有勞崔兄了。”
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長。
崔氏長公子,自然也是諸公子之首。
——
是夜。
晉王府。
崔盛玉身著灰布棉袍,頭戴鬥笠,在兩名侍衛引領下,沿著九曲迴廊七轉八繞,最終踏入一間堆滿卷宗的密室。
尋常人見晉王很難,可對於崔盛玉來說,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隻是需要掩人耳目。
燭火搖曳中,李治斜倚在檀木榻上,指尖把玩著一枚羊脂玉扳指,目光冷淡地掃過這位不速之客。
他對於崔盛玉自然不陌生,四哥麾下的好幫手。
魏王黨的強勢,來源於五姓七望的支持。
曾經的崔文聖,現在的崔盛玉。
在長安,李治擔任右金吾衛大將軍,五姓七望可沒少給他找麻煩。
“崔公子深夜造訪,莫不是想讓本王觀賞這身粗布衣裳?”
李治唇角勾起一抹嘲諷:“五姓七望的人,何時學會扮起了寒門書生?”
崔盛玉摘下鬥笠不卑不亢地行禮:“晉王見笑了。在下此舉,不過是怕驚了王府守衛,更怕某些‘有心人’捕風捉影。”
他特意加重“有心人”三字。
李治嗤笑一聲:“崔公子多慮了。本王如今不過是個被革職的閑散王爺,既無兵權,又無聖寵,誰會盯著我這寒酸王府?”
“倒是崔公子,放著炙手可熱的魏王不跟,跑來我這裏,莫不是走錯了門?”
李治可不覺得崔盛玉過來,能有什麼好事。
隻因為他從未想過,五姓七望會有放棄魏王的想法。
麵對晉王言語的嘲諷,崔盛玉不為所動。
不過就是說兩句,要是連這都受不了,還談什麼大事。
“晉王這是在試探在下,還是在自欺欺人?”
“五姓七望支持魏王多年,可結果如何?朱雀大街一役,魏王連太子的衣角都沒碰到,反而差點把命搭進去。殿下難道真以為,他還能擔得起世家的期望?”
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刃,戳破了李治刻意維持的淡然。
李治猛的站了起來。
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崔盛玉,你身為清河崔氏的嫡長子,竟在背後詆毀盟友?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崔盛玉輕笑一聲:“恥笑?”
“當太子在遼東推行新政,當他用火炮轟開潼關,五姓七望就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
“晉王以為,我們還有閑心顧及虛名?”
李治沉默片刻,抓起案上茶盞一飲而盡:“就算四哥不堪大用,太子手握重兵,又有監國之名,你們五姓七望轉投他麾下,豈不比跟著我更有前途?”
到了這份上,有些話不用說太明白。
李治已經明白了崔盛玉的來意。
就是有些想不通,為何是他。
崔盛玉有些沉默,心中組織語言。
總不能說太子不要我們,所以才來投靠你的吧。
“太子怎能敵陛下。”
“如今太子之所以如此得勢,不過是因為陛下龍體未愈。”
“待陛下恢複,太子要如何?”
“且太子會願意上交火炮嗎。”
“三萬神武軍,其目的已然是昭然若揭。”
“我五姓七望,自然不可能追隨謀逆之人。”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
不過李治已經不是曾經的李治了,在武媚娘的熏陶下,已是快速成長。
端起茶杯,李治平靜問道:“說說吧,你們想怎麼做。”
崔盛玉分析道:“陛下跟太子之間,難以調和,必有一戰。”
“太子想要上位,自然走曾經陛下的路子,去那玄武門下走一遭。”
李治有些不懂:“為何是玄武門。”
宮裏的消息,李治也是知曉一些的。
玄武門現在重兵把守,父皇不斷增兵,堪稱宮城兵力最多的城門。
太子為什麼一定要走玄武門。
崔盛玉略微沉默,他沒想到晉王竟然不知道。
於是解釋道:“因為隻有玄武門,才能直入宮廷。”
“所以不管玄武門有多少兵力,太子都隻能選擇從玄武門入,看似玄武門是宮城防禦最強的地方,實則也是最弱之地。”
“破了玄武門,太子就能直取大內。”
李治確實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說法,畢竟這些隱秘,誰敢輕易說出,這可是宮城的弊端所在。
李治深深的看了一眼崔盛玉,道:“本王無權無勢,又剛剛在朱雀大街敗於太子之手,崔公子莫不是病急亂投醫?”
崔盛玉淡然道:“若於太子攻打玄武門之際,晉王救駕有功呢。”
李治嗬嗬一笑,道:““崔公子說得輕巧,太子若真攻打玄武門,我拿什麼去救駕?”
“右金吾衛大將軍的印信已被收迴,禁軍調動令在父皇和太子手中,難不成要我振臂一唿,靠王府家仆去對抗太子的神武軍?”
崔盛玉此刻卻道:“隻要晉王願意,自然就能以救駕之名調動禁軍。”
李治眸光一閃:“什麼意思。”
崔盛玉有些沉默。
這是當初魏王求之不得之事,現在要拱手給晉王。
片刻,崔盛玉緩緩道:“禁軍是國之重器,可禁軍將領也是人。”
其實,崔盛玉是真不想這麼做。
因為這麼做的話,太招忌憚了。
不僅是陛下,太子,哪怕是晉王成功奪嫡,日後也會對他們忌憚。
可崔盛玉沒辦法了。
朝廷上的權勢,在現如今這等情況下,已經沒有了任何作用。
歸根到底,勝負最終體現在戰場上。
李治有些遲疑,問道:“崔公子能幫本王調動多少人?”
崔盛玉沒有直說,隻是伸出一根手指。
李治皺眉道:“一千人?”
“這有些不夠吧。”
“太子的神武軍,你也應該得到消息,堪比禁軍精銳,若是”
崔盛玉輕輕搖頭:“晉王,是一萬人。”
李治都有些被嚇到了。
“一萬禁軍?”
“你你們”
“怎麼敢!!!”
崔盛玉解釋道:“不是我們,是晉王。”
“我們哪有這般能力,是太子謀反,晉王救駕,眾多將士聽聞,自願跟隨晉王取這救駕之功。”
同樣的意思,換個方式說,就比較容易接受了。
毫無疑問,李治心動了。
若真能按照崔盛玉說的那樣,拿下太子的同時救駕有功,這太子位,自然會落到他的頭上。
思索許久,李治又問道:“太子真會攻打玄武門?”
崔盛玉肯定道:“自然會。”
——
清晨,太極殿內彌漫著濃濃的藥香。
李世民半躺在龍榻上,蒼白的麵容透著幾分憔悴。
內侍張阿難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目光不時瞥向榻上的皇帝,似有話要說。
“阿難,有話便說。”
李世民頭也不抬,聲音略顯疲憊。
張阿難渾身一震,連忙跪地,聲音微微顫抖:“陛下,臣有要事稟報。太子殿下近日頻繁出入神武軍營,並未過多理會朝政。”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殿外的天空,卻像是在看遙遠的過去:“朕還記得,承乾幼時聰慧過人,朕手把手教他讀書寫字,教他治國之道。那時的他,心懷天下,仁厚善良,怎麼如今……”話語戛然而止,滿是難以言說的失望。
張阿難不敢接話,隻是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殿內陷入死寂。
良久,李世民收迴目光,看向張阿難,眼中滿是複雜:“玄武門的守備可還穩固?”
“迴陛下,玄武門如今由尉遲將軍親自坐鎮,又增派了三千精銳,日夜巡查,守備固若金湯。隻是……”
張阿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隻是太子麾下的神武軍近日頻繁在玄武門附近徘徊,似在勘察地形,這讓將士們心中頗為不安。”
李世民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到底還是想走朕當年的老路!可朕當年是被逼無奈,他如今坐擁太子之位,隻要安安分分,這江山遲早是他的,為何非要如此心急?”
張阿難壯著膽子道:“陛下,太子殿下或許是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朕不願傳位給他?”李世民打斷他的話,怒聲說道,“朕難道會不知曉他的心思?朕不過是想讓他多曆練曆練,等朕百年之後,能穩穩當當接過這江山。可他倒好,手握三萬神武軍,還有火炮這等利器,就以為能威脅朕了?”
說到此處,李世民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張阿難慌忙起身,輕輕為他順氣:“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啊!太子殿下或許隻是未雨綢繆,並無他意。”
“未雨綢繆?”李世民冷笑一聲,“他若是真為江山社稷著想,就該主動交出火炮,解散神武軍。這些東西留在他手裏,就是懸在朕頭上的一把刀!”
頓了頓,李世民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帶著幾分哀傷,“阿難,你說,朕是不是太縱容他了?”
張阿難撲通一聲再次跪下:“陛下對太子殿下的寵愛,滿朝皆知。太子殿下定是一時糊塗,才會做出這些讓陛下憂心之事。隻要陛下稍加提醒,太子殿下定會幡然醒悟。”
李世民苦笑著搖搖頭:“提醒?朕已經提醒過他多少次了?從他在遼東推行新政,朕就察覺到他的野心。可朕想著,他也是為了江山社稷,便由著他去了。沒想到,他卻越來越過分。”
“陛下,太子殿下或許是擔心魏王和晉王對他不利,才會……”張阿難小心翼翼地說道。
“哼!青雀和稚奴雖有爭位之心,但他們有幾斤幾兩,朕清楚得很。他們根本不是承乾的對手。承乾若是真有能耐,就該以德服人,讓青雀和稚奴心服口服,而不是靠武力威脅!”李世民越說越氣,猛地坐起身,卻因動作太急,又一陣劇烈咳嗽。
“陛下!”張阿難大驚失色:“陛下千萬莫要動氣,保重龍體要緊啊!”
李世民靠在龍榻上,閉上雙眼,似乎耗盡了全身力氣:“阿難,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當年朕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兄逼父,才登上皇位。如今承乾也想效仿朕,難道這就是因果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