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別苑。
“謀反,是為了自保啊。”
李承乾心中歎息。
都說皇帝好,其實他更想當太子。
可是這太子,不好當啊。
誰不是被逼著走呢。
此時,文忠來報。
“殿下,方才探得消息,房公最近與大理寺卿孫伏伽密會,茶盞換了九輪,卻無人見著他們說了些什麼。”
“唯一知曉的是,每次密會結束,房相都會獨自在院中對著棋局發怔許久。”
李承乾微微皺眉:“孫伏伽。”
“房玄齡為什麼要找他?”
孫伏伽是大理寺卿,而李承乾的丈人,便是大理寺少卿。
雖說李承乾已經起兵造反,但李世民卻沒有連累太子府蘇玉兒之父蘇亶的意思。
現在蘇亶依舊是大理寺少卿。
“不,不是孫伏伽。”
“是通過孫伏伽,在聯係其他人。”
李承乾很快就想明白了,房玄齡目標太大,如果他自己出麵,很容易被關注,所以,房玄齡實際上是通過孫伏伽,在跟其他人聯絡。
也許是在做什麼謀劃,也許是在探查消息。
思索一會後,李承乾道:“你去下拜帖,告知房府,明日我親自登門拜訪。”
文忠麵露憂色,上前半步:“殿下,如今朱雀大街羽林衛三步一崗,宮城四門更是嚴查出入,此時貿然前往……”
李承乾入城,看似勢大壓人,卻也要小心翼翼。
出行皆有神武軍守護。
“正因為查得嚴,才要去。”
李承乾起身,衣袍帶起一陣風,案上的奏章簌簌作響。
“你以為父皇在防誰?表麵防我,實則是在防變數。而變數,往往藏在看似平靜的水麵之下。房玄齡或許就是解開這困局的關鍵。”
長安城內,人心紛雜。
不是貿然說直接攻破玄武門,就能得取皇位的。
今天破門,請李世民禪位。
後日說不定就冒出來一堆人請太上皇複辟。
弒父?
那就是大唐天下紛亂的開端。
這裏不是遼東,搞不得直來直去的那一套,完善的官僚體係,若是一錘子砸滅,最後吃苦的隻有自己。
治大國如烹小鮮,有些東西急不得,要慢慢來。
好在是如今的大唐,也不算身上都是毒瘤,還算是健康的。
拜帖很快送到了房府。
看到太子拜帖,房玄齡心情複雜。
來者不善吶。
次日。
李承乾車架登臨房府。
這在長安掀起了很大的波瀾。
李承乾現在的動作,受到太多人的關注了。
消息也是在第一時間傳到了宮裏。
李世民得知後,沒有什麼表態。
他相信房玄齡,相信這個跟著自己一路走來的臣子,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自毀清白之事。
務本坊,房府。
整個坊間都已經被戒嚴。
大量的神武軍強勢接管了整個坊內的治安。
主要坊內的街道,全部被臨時禁止通行。
務本坊的坊門,也全都被神武軍所替代。
這個時候,由不得不謹慎。
如果李世民有機會,自然是不會錯過拿下太子。
李承乾也不會給李世民這個機會。
府內,聽到太子已經過來,房玄齡自然是親自迎接。
所去便是房府聽雨軒。
看著聽雨軒的牌子,李承乾笑著問道:“房相這聽雨軒,倒是有些意思。隻是不知房相聽的是雨聲,還是長安城裏的風聲?”
房玄齡撫須一笑,走到石桌旁坐下,說道:“太子謬讚,老臣不過是個糟老頭子,聽不得大風大浪,隻能聽聽這細雨,權當修身養性。”
房玄齡的意思很明白,他本意是不想參與太子跟魏王之間的爭鬥,先前之事,不過是陛下所定。
如果可以,房玄齡願意放棄支持魏王。
隻要太子不記恨。
“修身養性?”
李承乾淡笑一聲,問道:“那房相近日與大理寺卿孫伏伽密會,徹夜長談,談的也是修身養性之道?”
“聽說你們對著棋盤,時而皺眉,時而撫掌,不知是哪步棋,竟讓兩位如此費心?”
房玄齡端著茶杯的手微微停頓。
這番話,是在警告。
太子的警告。
他跟孫伏伽這麼隱秘的事情,太子都能一清二楚,猶如就在身旁看著那般。
這等事情,確實是讓人害怕。
好似完全沒有了任何秘密。
太子的實力,這般恐怖?
不過很快房玄齡就反應過來,是陰弘智。
孫伏伽告訴過他,陰弘智為了謀反,秘密培養了大量的細作,深入長安各府各行,收集情報,打探虛實。
後來,這些細作被太子所得。
隻是沒想到,大理寺內,孫伏伽的身邊,都有細作存在。
這個細作其實很好找,畢竟能看到的就那麼幾個。
不過這對房玄齡來說,沒有意義。
太子既然敢說,必然還有更多的細作潛伏。
譬如,曾經房府的老管事。
房玄齡將茶盞推向李承乾,熱氣嫋嫋升騰:“太子有所不知,孫大人癡迷弈道,老臣不過是陪著消遣。棋局變幻莫測,一如這朝堂風雲,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李承乾點點頭,也沒糾結,順著話說道:“好一個棋局如朝堂。”
“那房相覺得,如今這盤大棋,誰執黑子,誰握白子?又有哪些子,看似無關緊要,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
房玄齡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在老臣看來,黑白本無定數,執棋之人亦非固定。”
“有些子,表麵在明處廝殺,實則是為暗處的落子做鋪墊。”
“有些子,看似沉寂,卻能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
“就像這長安城的十二座城門,哪一座不是關鑰重地?可真正決定勝負的,從來不是城門的堅固與否。”
李承乾目光微冷,這是在說玄武門。
“房相這話,倒是玄妙,隻是就不怕,這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這幾乎就是威脅了。
房玄齡神色不變,卻緩緩歎了口氣:“太子,老臣在這朝堂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見過太多興衰榮辱。”
“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開的。”
“就像這細雨,看似輕柔,卻能浸透每一寸土地。”
這話裏,帶著幾分決絕。
如果太子你堅持的話,那就試試魚死網破。
李承乾略帶沉默,房玄齡真要發起狠來,手段還是很厲害的。
“房相輔佐父皇多年,最懂他的心思。”
“如今父皇病重,,朝堂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房相這枚棋子,究竟要落在哪一方?是魏王那看似繁茂卻根基不穩的陣營,還是孤這看似激進卻握有實權的一邊?”
房玄齡微微搖頭:“陛下的心思,老臣猜不透,也不敢猜。”
“想起當年隨陛下平定天下時,在戰場上見過一種陣形——八卦陣。看似有跡可循,實則變化無窮。每一個方位的變動,都可能引發全局的震蕩。如今的朝堂,又何嚐不是一個更大的八卦陣?”
李承乾冷笑:“所以房相的意思是,要靜觀其變?”
“可房相別忘了,有些機會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了。就像玄武門之變,若不是當機立斷,哪有如今的貞觀盛世?”
房玄齡聞言,身體微微一震:“玄武門……那是陛下一生都不願提起的往事。太子,老臣勸你一句,有些路,能不走,還是別走。”
李承乾平靜道:“我不想走,可現在還能迴頭嗎。”
“我知道父皇想讓我迴頭,可房相能告訴,該走哪條路?”
房玄齡歎息一聲:“太子,老臣理解你的處境。可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你以為手握神武軍,就穩操勝券了?”
“陛下能打下這江山,靠的不僅僅是武力,更是人心。”
“大唐好不容易穩固下來,休養生息數十載,有些事情若太急,難免要損壞根本,很多事,需要循序漸進。就像治水,堵不如疏。”
“陛下的心中是有太子的,太子又何必一意孤行呢。”
“真要走到那沒有迴頭的一步,哪怕是贏了,亦是輸了。”
這就是直接點明了。
現在的李承乾,還沒有直接接替皇位的資格。
即便破了玄武門,請陛下禪位又如何。
這朝堂,把握得住嗎。
若把握不住,鬧來鬧去,豈非是成了笑話。
李承乾沉默。
說實在的,玄武門對於李承乾來說,不難。
難的是破了之後該怎麼做。
很多人覺得,當了皇帝,自有大儒為我辯經。
可這宮城,實則也是個牢籠。
進去了,想出來,就沒那麼簡單了。
很多人以為,皇帝的權力,來源於皇帝本身。
實際上,皇帝的權力,更多的來源於忠誠的麾下。
一道詔敕下達,能不能落實,這完全得看下麵的人怎麼做。
這可不是遊戲,不是下達個指令就能完全的貫徹下去,更多的時候,是下麵的人陰奉陽違。
房玄齡看太子有所觸動,繼續道:“陛下近日雖在病中,可對朝堂之事依舊了如指掌。”
“暗中調動府兵,朱雀大街上,看似是防備太子,實則也是在保護太子。”
“陛下不想看到兄弟相殘,更不想看到大唐江山因為皇位之爭而分崩離析。”
說道這裏,房玄齡停頓了一下,緩緩道:“老臣送太子一句話,欲速則不達。”
“太子若能靜下心來,與各方勢力周旋,而不是急於求成,或許局麵會大不相同。”
李承乾離開了,他明白了房玄齡的想法。
換個簡單的話來說,不是房玄齡不支持他。
而是,時機未到。
李承乾的車馬漸行漸遠,務本坊的戒嚴尚未解除。
房府大門後,看著遠去的車架,房玄齡目光複雜。
房遺直站在旁邊,輕聲道:“父親,太子此番來意不善,為何不直接……”
房玄齡搖搖頭:“你以為朝堂是你揮毫潑墨的書房?是你在棋盤上隨意落子的方寸之地?”
房遺直遲疑道:“可父親沒有答應太子,況且可二弟如今在魏王麾下,若我們此刻倒向太子,豈不是將他置於險地?”
房玄齡沉聲道:“你以為繼續觀望就能置身事外?太子今日能孤身前來,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既敢揭破我與孫伏伽密會,必然早有準備。”
“如今這長安,看似僵局,實則處處暗藏殺機。太子看似激進,卻句句切中要害。他提及玄武門,是在提醒我,當年陛下如何登位,如今他便有能力重演。”
房遺直聞言,道:“可陛下陛下暗中調兵,分明是在防備太子,難道我們不該順應聖意?”
房玄齡反問一聲:“順應聖意?”
“陛下的聖意,便是太子。”
“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陛下一直想著跟太子之間能有轉圜餘地。”
房遺直想起先前,哪怕是站在魏王這邊,父親也幾乎不怎麼出頭。
“父親難道早就.”
房玄齡淡淡道:“我不過是在等一個契機。”
“太子雖手握兵權,卻缺治國班底。”
“魏王雖有群臣擁戴,卻少了帝王氣概。”
“至於晉王.”
說到李治,房玄齡也不知怎麼去評價。
其實李治是有能力當皇帝的,可太年輕了,底子也太薄了。
要越過太子跟魏王,何其困難。
尤其是現在的太子。
跟太子的對話中,房玄齡能感受道太子對自身的自信。
房玄齡可不覺得這股子自信是盲目的。
能打下整個遼東的太子,哪裏是這般簡單。
至於選擇,其實對於房玄齡來說,從來就沒有選擇。
太子未來能當皇帝,所以房玄齡就要投靠太子?
那當初還搞什麼玄武門之變,隱太子李建成不是更有資格當皇帝嗎。
另一邊。
太極宮內。
內侍張阿難正在匯報關於太子去見房玄齡之事。
李世民擺擺手:“朕相信房公。”
若是連房玄齡都不信,李世民還能相信誰。
對於跟隨自己的這些老臣,李世民從來都不會懷疑。
若是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那他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
房玄齡也好,長孫無忌也罷。
也許都有自己的想法,可對他的忠誠,毋容置疑。
“說來,是朕讓他們為難了。”
張阿難想安撫兩句,李世民卻再度開口道:“朕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
“承乾入城數日,不來見朕。”
“那朕就去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