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這孩子,做事還是太著急了些。”
太極殿內,聽到李承乾教令被退迴,李世民難得的笑了笑。
總算是要讓太子知曉當皇帝的難處了。
要不然還真以為當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內侍張阿難在旁邊說道:“陛下,臣覺得,太子殿下這想法還是不錯的。”
李世民點點頭:“是,不錯,如今這科舉考官,已經成了各世家爭奪之地,誰任考官,則多是招自己人。”
“糊名之法,確實能讓寒門子弟多些出路。”
“隻是太子步子邁得太大了,連朝堂都沒掌控,未學走就想飛,可不是這般容易的。”
內侍張阿難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想了想,道:“先讓其吃點苦頭,也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
來庭坊,朝堂。
魏王跟晉王沒來,還在府內養傷。
百官覲見:“拜見太子殿下。”
李承乾:“免禮,眾卿平身。”
來庭坊這行宮終究是小氣了些,現在東宮進不去,李承乾倒是想搬到大明宮去。
這樣日後,也不用麻煩李世民搬家了,就一直住太極宮得了。
李承乾身著太子冕服,端坐在監國寶座上,目光如炬地掃視著階下群臣。
“今日朝會,議科舉改製之事。”
李承乾沉聲道:“孤意已決,廢除投行卷之製,推行糊名謄錄之法,諸位卿家有何高見?”
話音剛落,中書侍郎岑文本率先出列:“太子殿下,科舉之製自隋代開創,投行卷、薦舉之法已行之多年,選拔出無數賢才。”
“如今貿然廢除,恐生變故。且糊名謄錄之法雖能減少舞弊,但難以考察舉子平日才學與品行,恐會埋沒真正的棟梁之才啊!”
看到是岑文本出列,李承乾眉頭微皺。
因為岑文本不是魏王黨,嚴格來說應該屬於太子黨,或者說皇帝黨。
早前李承乾跟魏王的鬥爭中,岑文本一直要是保持中立。
然而這次涉及到世家根本,直接就站了出來。
南陽岑家,岑文本遠祖岑彭為東漢廷尉、征南大將軍,祖父岑善方,在西梁蕭察政權中擔任吏部尚書。
父親岑之象,在隋末擔任虞部侍郎、邯鄲縣令等職。
曆史上在貞觀十七年,岑文本加銀青光祿大夫銜,被任命為中書令。
不過因為如今的變故,還是擔任中書侍郎。
岑文本是個好官,忠於大唐皇室,秉持以民為本,主張穩定發展。
但現在站出來反對科舉改製。
李承乾淡淡道:“岑侍郎所言差矣!如今科舉,走後門、靠權勢之風盛行,所謂的‘考察平日才學與品行’,不過是世家子弟結黨營私的幌子!那些寒門子弟,即便有驚世之才,若無人舉薦,也難有出頭之日。如此選拔,談何公正?”
禮部尚書李綱出列道:“太子殿下,科舉乃國之根本,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各地科舉章程早已定下,若此時改製,時間緊迫,難以籌備周全。且廢除投行卷,恐會引起天下士子恐慌,不利於朝廷收攏人心啊!”
李承乾目光如刀:“許尚書這是在拿時間緊迫做借口嗎?”
“若因循守舊,任由科舉弊端滋生,才是真正失了天下士子之心!至於籌備,孤已命人製定詳細章程,各地州府隻需依令而行,何來難以籌備之說?”
褚遂良見此,出列作揖:“太子殿下,科舉製度曆經數代完善,其中投行卷、薦舉之法,能讓考官全麵了解舉子,選拔出德才兼備之人。”
“若僅憑一場考試定終身,豈不是太過草率?再者,如今朝堂之上,諸多官員皆因投行卷、薦舉而入仕,殿下此舉,無異於否定了他們的功績,恐會寒了一眾大臣的心啊!”
褚遂良語氣之中,帶著幾分冷笑。
先前隻是因為魏王奪嫡之事,現在太子犯了糊塗,還沒登基呢,就妄圖得罪天下世家,朝廷百官。
要知道,現在朝廷上八成官員,誰不是走投行卷上來的,否定投行卷,就是否定他們。
這樣的事情,莫說是太子了,哪怕是陛下,也不見得能夠辦下來。
李承乾毫不客氣的打斷:“褚大夫這是在為世家子弟說話吧?”
“德才兼備?如今多少世家子弟,憑借父輩權勢,投些華而不實的詩文,便能高中;而寒門子弟寒窗苦讀十載,卻連考場的門都進不了。”
“這就是所謂的德才兼備?至於否定大臣功績,孤改製科舉,是為了選拔真正的人才,為大唐江山社稷考慮,又怎會是無端否定?”
李承乾是真不想跟他逼逼,隻是朝廷,猶如後世之公堂,不是別人有反對意見,就能直接把人幹掉的。
這樣去做,也很容易亂套。
當然,如果褚遂良有其他違背律法之事,那就半點不得姑息了。
等今天退朝後,就讓人去查查。
曆史上,褚遂良可是有貪財的名聲。
這還治不了他了?
長孫無忌見狀,也上前勸道:“太子殿下,褚大夫所言雖有偏頗,但科舉改製確實事關重大。如今陛下暫委殿下監國,此事若能與陛下商議後再做定奪,豈不是更為穩妥?”
長孫家族也有很多是靠著投行卷入仕途的,李承乾這次,算是無差別攻擊了。
很顯然,對於科舉改製,長孫無忌也不想支持。
房玄齡一直沉默不語,此時卻緩緩出列:“太子殿下,老臣並非反對改製,隻是這糊名謄錄之法,在具體施行中恐會遇到諸多難題。”
“比如如何保證謄錄過程不被篡改?”
“如何快速準確地識別舉子筆跡?這些細節若不處理好,改製不僅不能達到預期效果,反而會引發更多混亂。”
李承乾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房玄齡。
因為房玄齡這番話,看似是反對質問,實則是真正去談論科舉改製的利弊,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樣,直接就找各種理由去反對。
李承乾微微頷首,道:“房公所言極是。孤已命人研究應對之策,設立專門的謄錄機構,由親信官員監督,采用多重手段,確保過程公正透明。隻要方案周全,這些問題皆可解決。”
然而,群臣依舊不依不饒。
“太子殿下,科舉改製關乎天下士子的前途命運,也關乎朝廷的穩定。”
“是啊,太子殿下,這一動,枉費多少讀書人之寒窗苦讀。”
“科舉取士,本就兼顧才學與人品。行卷可察學子交際、應變之能,廢除此製,豈不是自斷朝廷識人之途?”
“還是穩定些好。”
“請太子殿下三思。”
百官作揖:“請太子殿下三思。”
群臣唿聲,這跟逼宮沒有太大區別了。
然而麵對這樣的情況,李承乾依舊是冷冷道:“孤意已決,三日後,科舉改製教令正式頒布。”
“若有官員敢陽奉陰違,阻撓改製,休怪孤不客氣!”
“退朝!”
說罷,李承乾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眾大臣麵麵相覷。
等太子離開,褚遂良低語道:“太子如此剛愎自用,離那玄武門之變,恐怕不遠了”
聲音不大,但周邊幾人,卻是聽到了。
房玄齡看向褚遂良。
這家夥瘋了。
長孫無忌深深的看了一眼褚遂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這裏的朝廷,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傳到陛下那邊。
自然褚遂良的這番話,也同樣會。
明白人都知道,這是褚遂良,在給陛下遞話呢。
——
來庭坊後院。
文忠幾番欲言又止。
李承乾看了一眼,道:“想說什麼就說,別整出一副憋著的樣子給孤看。”
文忠作揖:“殿下,臣隻是覺得,這般是否急切了些。”
“科舉改製,自然是有利於大唐的。”
“隻是現在,尚且”
李承乾嗬嗬一笑:“你是想說,孤不懂得輕重緩急是吧。”
“陛下對我虎視眈眈,還有魏王晉王一心奪嫡,我卻不把心思去對付他們,反而還要得罪世家搞科舉改製。”
“你是這意思嗎?”
文忠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臣不敢。”
李承乾微微搖頭:“起來吧。”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要讓陛下放心。”
“陛下如今,最擔心的是什麼。”
“陛下龍體漸愈,我這監國,自然也監國不了多久了。”
“這長安城裏,可還有我三萬神武軍,火炮數百,陛下他何曾放心過。”
“這來庭坊每日要來多少探子,可都打著主意呢。”
“要想讓陛下放心,隻有讓他看到想要看到的,可是明白。”
文忠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原來都是給陛下看的。
隻是又遲疑道:“可是科舉改製這塊,百官不見得會聽從教令。”
李承乾冷笑道:“他們不是覺得孤囂張跋扈嗎,那就給他們瞧瞧。”
“我且問你,那長安邸報,可還在掌控之中。”
文忠迴道:“請殿下放心,自從殿下返迴長安城後,臣便已經聯絡了邸報管事,他們沒有忘記殿下的恩情,願意為殿下效力。”
長安邸報是李承乾之前在東宮的時候,一手創辦的。
裏麵的工人管事,自也是一手提拔。
此後雖說去東征高麗,這長安邸報被陛下所掌,但陛下那邊,也隻是把主事的人給換了。
李世民經過開設造紙廠的事情明白,太子的這套章程,很明顯完善流利。
要是把長安邸報管事工人都給換了也不好辦,況且這些管事工人都做熟練了,換一批人容易出麻煩。
這次文忠迴來後,稍加聯係,自然大批人立即效忠。
太子造反這等事,看似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
可對於普通人來說,現在就是太子監國。
太子就是儲君。
李承乾吩咐道:“關於科舉改製的章程,你讓人拓印到最新的邸報上去,準備足夠多的邸報,以最快的速度,通傳天下。”
想了想,李承乾再道:“屆時,邸報上加蓋孤的太子印章。”
文忠聞言一驚:“這,殿下,這.”
把太子印章加蓋到邸報上,豈非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印章的詳細?
文忠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額頭緊貼青磚,聲音裏滿是焦急:“殿下!萬萬不可將太子印章加蓋於邸報之上!這太子印章乃身份信物,一旦將其全貌公之於眾,後果不堪設想啊!”
李承乾負手而立,目光冷淡:“不過是讓天下人知曉科舉改製乃本太子決斷,有何不可?”
文忠抬頭,眼中滿是憂慮:“殿下想那五姓七望、朝堂反對之人,若知曉太子印章樣式,定會暗中仿製。”
“日後他們偽造教令、調撥軍隊,或是以殿下名義行事,混淆視聽,屆時殿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再者,如今魏王、晉王虎視眈眈,若讓他們掌握印章細節,偽造命令挑起事端,嫁禍殿下,借機煽動群臣彈劾,甚至慫恿陛下對殿下起疑,殿下苦心經營的局麵將毀於一旦!”
很有道理,但李承乾不聽。
“太子教令,看似有用,實則限製頗多。”
“印章公之於邸報,誰人仿製,自是誅殺九族。”
“有些東西,知道的人越多,反對越是沒人敢動。”
“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按照孤的吩咐去辦吧。”
“讓邸報加印十萬份,蓋上印章,連夜送往各州府。孤倒要看看,誰還敢質疑這科舉改製!”
真若是有心人,別說印章了,還敢假傳詔敕呢。
自古以來,有能力且膽敢假傳詔敕之人,還在少數嗎。
更何況,不管是太子教令,還是皇帝詔敕,能夠傳到宮城之外,從來不是靠的這個印章,而是靠的個人本事。
如若不然,當個傀儡皇帝,這詔敕又有何意義。
相反。
如今李世民忌憚,可若用印章昭告天下,將科舉改製與太子權威牢牢綁定,他人想要叫停,豈非就是直接跟皇家對著幹。
即便是李世民要想叫停改製,首先就是要廢了太子。
這一招叫以退為進。
長安城內,現僵持不下,隻有把誰攪得更渾了,才能破開重圍。
走玄武門,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