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河穀的戰報很快便送到了晉州前線,戰果可謂出人意料。
事先沒人料到陌刀營和玄甲重騎能在野戰中擊潰占據優勢兵力的北涼精騎,自身更是幾乎毫發無損。
雖然燕十六搶占穀口擁有地利,但這樣的結果還是令褚懷亮等人大吃一驚。
同樣的,身處晉州城內的高相權雖然不知周軍為何歡唿,但汾水就打城西流過,那一具具漂流而下的屍體還是讓他意識到晉州沒有援軍了。
守軍中的一些老卒也意識到了什麼,一傳十十傳百,本就因赫連乙山之死而士氣低迷的北涼軍更顯氣勢萎靡。
三日後,晉州城破,高相權率數百親兵突圍,被龐萬春追上,梟首而還。
晉州兩萬守軍大部戰死,餘者請降,王爾山力陳雒陽、河東舊事,褚懷亮遲疑不定,將俘虜暫時收押。
豈料,王爾山不遵軍令,擅殺俘虜,將首級築成京觀,屍體也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褚懷亮聞報大怒,欲斬王爾山以正軍法,李懷仁、孫懷義苦勸方止,著令將王爾山收監,事情報與雲綾處置。
軍情緊急,大軍自不會為了王爾山之事耽擱行軍。
翌日,褚懷亮令孫懷義暫代玉麟衛大將軍職,引軍為先鋒,大軍開拔,兵鋒直指太原。
五月十七,克霍州,先鋒入太原盆地。
而後不過三日,大軍連克汾陽、祁縣,旋即攻取晉中。
褚懷亮以晉中為本據,令李懷仁率部駐紮晉源,孫懷義率部駐紮小店,徹底斷絕太原之兵南下的可能。
捷報一封封送抵忻州,雲綾也在大軍攻取晉中當日率部進占陽曲,完成對太原的南北夾擊之勢。
同時,她也對王爾山殺俘一事做出了處置:其情可憫,其罪當罰!剝奪兵權,許其戴罪立功!
之所以拖延這麼幾日,一者是道路險阻費時費力,二者也是雲綾本身頗為猶豫。
晉州城的北涼守軍皆是赫連乙山部下,可以說河東慘劇他們全都有份參與其中。
按著雲綾的性子,她很讚同王爾山的做法,換作是她說不得也會做出同樣的事來。
但站在軍法的角度,王爾山此舉無疑是取死之道。
不尊軍令,擅殺俘虜,放在任何時候都是大罪,若不處置軍法威嚴何在?
是以,雲綾糾結幾日後趁著大軍連戰連捷、士氣正旺之際,做出了最終的裁決。
既保住了王爾山的性命,也給他日後起複留出了空間,端看他在接下來的戰事中能否另立新功了。
相比於城外周軍的士氣鼎盛,太原城內的二十幾萬北涼軍就顯得萎靡不振了。
赫連楚山最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先是倚為左膀右臂的親弟身死,而後戰線全麵崩潰,以致於如今坐擁二十幾萬大軍卻隻能龜縮城池不出。
自他領兵征戰以來,還從未打過如此憋屈的戰事。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雲綾一次大膽的繞後穿插。
直到如今赫連楚山也沒想通,雲綾是怎麼敢隻帶著兩萬人就奔襲千裏的,她就不怕奔襲不成反陷絕地?
每每想到此處,赫連楚山總是搖頭苦笑,暗道這或許就是天才與凡人的區別吧。
就在赫連楚山盯著輿圖出神時,完顏月氏急匆匆跑來,喘著粗氣稟報道:“大人!方才城外射入一封書信,是給大人您的!”
聞言,赫連楚山抬頭看來,遲疑片刻方才接過完顏月氏遞來的書信。
看過後,他猛地將書信拍在桌上,那書桌頓時散成了滿地碎屑。
完顏月氏嚇了一跳,隻見赫連楚山麵色潮紅,又聞其怒氣勃發地喝道:“好個公孫小兒,安敢如此欺我!”
“大人,信上說什麼了,讓您如此動怒?”
“自己看!”
聞言,完顏月氏小心地將信從地上撿起來,隨即看了一眼赫連楚山,這才小心地查看起來。
這竟是一封勸降信,言語直白,便是他這個不算精通漢文的北涼人也能輕鬆理解其中的意思。
勸降也就罷了,真正讓人動怒的卻是信中寫道:久聞閣下善舞,欲邀閣下赴長安獻舞一曲,以娛我朝天子,不知閣下尊意如何?
有此一句,莫說他們現在還有二十幾萬兵馬,就算隻有幾千兵馬也得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大人,這,這怕是算不上勸降信吧?”
此時,赫連楚山已經冷靜下來,冷哼一聲說道:“勸降?寫著勸降之辭,卻通篇皆是激將之實!公孫小兒分明是欲激我出城!”
聞言,完顏月氏不由頷首,他就說這信上的言辭怎的看著有些奇怪。
正想著,卻聞赫連楚山又道:“公孫雲綾領兵兩萬進占陽曲,她如此激我,就不怕本帥起大軍前去?有太原城阻隔,晉中的褚懷亮可沒法及時支援她!”
不待完顏月氏說話,赫連楚山又自顧自說道:“示敵以弱,激我出城?嗬嗬,公孫小兒也太小看本帥了!”
話落,赫連楚山即召諸將議事,吩咐各部緊守城池,無令不得出戰,違者軍法從事。
北涼諸將多是性情火爆之人,不明白為何大軍在側還要龜縮城內,卻也不敢挑戰赫連楚山的權威,隻得訥訥領命。
赫連楚山也沒有解釋的習慣,他一向如此,做出了決定就不容辯駁,誰若違犯他也絕不容情。
陽曲縣衙。
雲綾在送出書信後便在正堂閉目養神,燕十七和錢來如同左右護法一般站在她身側陪著。
她在等赫連楚山的反應,無論後者出不出城,她都有後手在等著。
當然,赫連楚山出城來攻自是最好,若其龜縮不出,她也可從容調兵將那二十幾萬北涼軍徹底圍死在城中。
說實話,太原本就是堅城,又有二十幾萬大軍,即便北涼軍不擅守城,那也不是輕易能夠攻取的。
好在,人多也有人多的弱點,光是每日所費的糧草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雲綾與李思道、雲絛等人一番商議,估計城中的糧草最多隻能再支撐十天半月。
赫連楚山若是龜縮不出,那包圍圈完成的那天,便是這二十幾萬北涼軍全軍覆沒之時。
心中正盤算著戰局,那頭卻見雲絛風風火火地小跑著過來。
聞得動靜,雲綾睜眼看去,笑道:“三師姐,坐下喝口茶慢慢說,不急。”
雲絛來得有些急,氣息都顯得有些不穩,接過燕十七遞來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個幹淨。
而後,她隨意地擦了擦嘴,這才看向雲綾道:“小六,我將那信射進城裏,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城裏有什麼動靜,看來那赫連老狗是不打算出來了!”
聞言,雲綾微微頷首,笑道:“既如此,那我便開始張網吧,隻看他能不能一直憋著不出來。”
說罷,她看向一旁的錢來,後者會意,微微頷首,旋即告退而去。
她將再次隱入陰影,帶領並州情報網的一眾部下隔絕太原城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力保在雲綾調兵之際令赫連楚山成為瞎子、聾子。
錢來走後,雲綾又看向燕十七,開口道:“十七,去召諸將前來議事!”
“是,姑娘!”
趁著人還沒來的當口,雲絛笑盈盈地看著雲綾,將後者看得渾身不自在。
“三師姐,你這般看著我作甚?”雲綾狐疑地問道。
雲絛嘿嘿一笑,小跳一步與雲綾擠上了一張椅子,伸手攬過後者的肩膀,悄聲道:“小六啊,昨日師父給我來信了。”
聞言,雲綾不自覺輕挑眉梢,佯裝不在意地問道:“哦?那師父都與你說了什麼哩?”
“嘿嘿!你猜!”
說這話時,雲絛眼中閃動著狡黠,一臉壞笑地看著雲綾。
雲綾輕哼一聲,也不接話,小嘴卻是不自覺嘟了起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她自上次與師父分別之後還沒收到過師父的來信。
見她如此,雲絛也不再逗她,輕笑道:“好啦,別不開心!師父在信裏可是問了你的情況哩!”
“師父何必問你,直接與我寫信不是更好?”
“師父可是說了,你是三軍統帥,她擔心問得多了影響你帶兵,這才找我打聽哩。”
聞言,雲綾心底的一點不開心瞬間消散無蹤,總歸師父還是關心她的。
隨即,她抿了抿唇,轉眼看向雲絛,輕聲問道:“那師父信裏還說了些什麼?”
“就說了說近況,又問了問我們姐妹仨,叮囑我要看好你,莫要讓你因為操持軍務累著了。總之呀,十句裏有一多半是關於你的,我都懷疑那是不是師父給我寫的信了。”
雲綾聽了嘴角不由翹了起來,還不自覺地晃了晃腦袋,端地俏皮得緊。
雲絛看著這樣的她,麵上滿是笑意,心裏卻有一絲惆悵。
這是多久沒見過自家小六這般俏皮的模樣了?
姐妹倆又說了些體己話,外頭這時也傳來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雲絛止住話頭,迅速迴到自己的位置坐定,雲綾也收斂了笑意,一臉肅然地端坐主位。
姐妹倆剛剛坐好,燕十七便領著李思道、顧廷、公孫瑜進來了。
在他們之後還跟著兩人,卻是公孫彤和鮮於輔。
相比於收集情報,他們二人還是更熟悉軍中事務。
是以,在雲綾進占忻州城後便將他們召入了軍中,暫時作為副手協理軍務、整頓城防。
尤其是鮮於輔,精於守禦之術,經他之手一番整治,忻州城防與過去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
這也是雲綾敢於寫信激赫連楚山出城來攻的底氣所在,隻可惜赫連楚山並未上當。
見人到齊,雲綾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前方來報,赫連楚山並無出城跡象。我意即刻調兵徹底斷絕北涼軍逃路,諸位有何計策盡可道來!”
聞言,堂下幾人相視一眼,卻是公孫彤率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