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任重道斷
“哢嚓!”
茫茫紅霧之中,忽地傳來某種東西折斷的脆響。
一名脖頸斷折的鴻山派弟子如被抽去脊髓一般癱於船板之上,雙目凸地瞪出,死死瞪著那格格冷笑的獨眼老婦。
這鴻山派弟子顯然已是氣絕,但饒赤花仍是不滿足於對方那死不瞑目的眼神。
隻見她屈指一彈,隨見一枚棗核自她指尖射出,“噗”地一聲射穿那鴻山派弟子的一隻眼球!
饒赤花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感到胸間氣舒——自她被無得打碎一目之後,心中也因此落下魔障,再也見不得雙目健全之人。
但她畢竟不能每見一人便去奪其一目,所以她隻好去幹虐屍這等下作之舉。
——下一個,又是誰?
饒赤花那僅剩的一隻眼珠骨碌碌一轉,在這漫漫濃霧之中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她笑了。
看其身形,那應是一個少女——殺死一個正當花季的少女,總是比殺死一個自帶汗味兒的男人來的有趣。
饒赤花將背佝僂的更彎、更低,如同一匹正在盯住獵物的餓狼,緩緩靠近那美妙的獵物。
“獵物”卻是茫然漫步於霧中,全然不知危險正在悄悄靠近。
——都說中原武林多俊才,如今看來也不外如是!
饒赤花心中冷冷笑著,已然來到“獵物”身前一丈所在。
一丈——恰比銀緞劍的劍體餘出四尺,而四尺之距不過是成人一步的距離。
“獵物”忽然動了!
她忽然邁出這一步,邁過這四尺之距,接著刺出一劍——刺出一柄銀緞劍!
——大意了!
饒赤花心裏怪叫一聲,噔噔噔地就是連退三步,但冰冷的劍鋒瞬間在她前額劃去一塊皮肉!
額前的刺痛令饒赤花心神俱緊,同時也看清了“獵物”的麵目——由於這女子的下臉披著白綢,饒赤花無法看到她的真容,但僅憑那雙仿佛清晨初露一般的妙瞳,饒赤花斷定這女子的相貌必然過人。
隻是匆匆一瞥,饒赤花已將這“獵物”的特征盡收眼底:麵容想來姣好,年紀應當不過雙十年華,身著一襲白衣如同雲織,手中那一柄軟劍足長六尺,宛如一條細長的銀蛇。
即便饒赤花在此之前從離開過十龍山脈,但她也聽說過外界的武林故事,心裏便是咯噔一聲響。
“淨月宮?”
迴答饒赤花的是女子更快、更狠的一劍,且瞬間刺至饒赤花身前咫尺之間!
饒赤花見了便是身形一矮,整個人竟是龜縮成一團兒,如皮球般朝下滾去!
“咦?”
少女驚唿一聲,心想百毒門之人的手段果然是顛三倒四,不能以常理度之。
就在少女這分神的空當,饒赤花已滾至她跟前,隨即便見手中寒光一閃,一把西南蠻地常見的小彎刀已泛著幽光挑向少女下體!
少女秀眉微微一皺,暗道這老婦不止在兵器上塗抹了劇毒,就連手上的招式也是陰狠下流,真是好生不堪。
不堪入目,也不堪一提。
少女既覺饒赤花此人如此不堪,那麼她自然也應付得來這不堪的招式。
她腳下一踮,瞬如仙子般倒滑而去,銀緞劍則化身為仙子手中的玉帶,飄然落至饒赤花背門。
美豔的鮮花總是帶刺——這句話實在很適合“銀緞劍”這門劍法。
饒赤花深知這即將落在自己背上的“玉帶”是何等危險,當即就地連滾,如同一個被人抽打不止的陀螺,以這詭異的身法接連閃過少女先後刺出的七劍之後,方才與少女拉開兩丈距離,連忙擺手道:“停!停,停!”
少女怔了一怔,道:“方才是你一聲不吭便動手,你怎麼反倒喊停了?”
饒赤花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道:“老身方才當你這小姑娘是一個無名之輩,這才懶得多作言語,怎料你這一套劍法竟是華麗又實在,這就令老身忍不住要討教小姑娘你的名諱了!”
少女露出恍然之色,認真地說道:“老婆婆可要記好了,晚輩乃是淨月宮弟子知秋,今日特隨同門奔赴此地討伐獨尊門邪逆。”
饒赤花目中精光閃閃,豎起一根大拇指說道:“難得你小小年紀便胸懷大義,老身敬佩不已!”
知秋靦腆一笑,便是輕輕一抱拳,接著說道:“老婆婆謬讚了,隻不過老婆婆已知知秋的名號,咱們是不是可以接著動手了?”
饒赤花臉色變了變,失聲道:“動手?”
知秋點了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道:“咱們不是還未打完麼?”
饒赤花急道:“你既喊老身一聲婆婆,可見你這晚輩是懂禮數的,難道不知欺負老弱是人人不恥的事?”
知秋搖頭道:“禮數歸禮數,立場歸立場,老婆婆既是獨尊門的盟友,那知秋與婆婆今日自然隻能活下來一個。”
饒赤花說不出話了。
知秋或許不諳世事,但一顆平常心始終如少時一般純真,隻要是她認定的事情就絕不會因為他人的三言兩語而改變。
知秋頓了頓,又說道:“淨月宮的長輩總是教訓知秋雖是天資尚可,但手中的劍從未沾過血腥,唯恐他日真到了殺人的時候會亂了一顆平常心。”
她看著饒赤花,頗為慶幸地說道:“好在老婆婆就是大奸大惡之徒,想必知秋就是今日手刃了婆婆,一顆平常心也不會因此受損。”
聞言,饒赤花更是麵色鐵青。
經方才那輪短暫的交鋒,她已十足確定自己絕不是這眼前少女的對手,若非她有意出言拖延至今,恐怕她此時早已一命嗚唿。
“說得好!”
就在這時,隻聽飽含威嚴的三個字自遠處中傳來,隨即又見一個飄渺的身影在霧中漸行漸明。
一見來人,知秋連忙拱手抱拳,略顯惶恐地說道:“師叔!”
“不必多禮!”
拂月甚是淡然地輕揮動柔荑,跟著說道:“身為淨月宮的殿備弟子,就該有此正道為先的認知!”
她很是滿意地看著知秋,點頭道:“師姐畢竟沒有看錯人,淨月宮一定可以在你的手裏繼續光大!”
不待知秋應答,她又劍指饒赤花,沉聲道:“這老毒婦便是你的試劍石,由師叔在旁略陣,你隻管殺了她便是!”
直覺告訴饒赤花,這驟然出現的中年女子遠比這年輕少女更為厲害——單是一個知秋,她已對付不了,此刻又新添一個拂月,她甚至已生不出敗逃的念頭。
其實她也不必逃,因為她先前那番話的功夫已成功為她等到了友軍。
偌大的戰船上,不知在什麼時候又多了十二個接連出現的黑影,並在無人察覺的時候包圍了拂月與知秋。
饒赤花又開始笑了。
笑的刺耳,笑的猖狂。
這突現的十二個身影到底是什麼人,竟令她這般狂妄?
這十二人也不算太了不起的人物,至少中原武林之中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名號——可在十龍山脈之內,他們都是名動一方的大人物。
隻因這些人皆與饒赤花一樣,乃是百毒門下的壇主!
拂月麵色一沉,由這十二位壇主腳步落地的微聲,以及他們此刻形成的圍殺之勢中不難看出這十二位壇主的武功絕不下於饒赤花。
於拂月而言,饒赤花這些人的武功自是不堪入目——前提是她的對手隻有一個,而非十三個,更不是十三個人同時圍成的殺陣。
何況百毒門的長處從來不是武功,防不勝防的毒術才是他們最可怕的手段。
“你們的運氣真的不算好!”
隻聽饒赤花怪笑著說道:“此來獨尊門的壇主足有三十八人,你倆恰好遇上了其中十三位!”
她的語氣可謂傲然至極,就好像戰果已然注定,拂月與知秋已注定難逃一死。
拂月卻是淡淡一瞥知秋,忽然問道:“知秋,你怕不怕?”
知秋搖了搖頭,本想說自己不怕,但轉念又想到“至誠”也是構成一顆平常心的要素之一,隻好低頭道:“知秋慚愧。”
拂月笑道:“怕,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這些邪魔外道比我們更怕!”
說著,她又是話音一沉,以隻有她們二人才能聽到的低聲說道:“一會兒交起手來,你我若能取勝自是最好!可若是絕無勝機,你便自尋退路,師叔會為你護航!”
知秋怔住,失聲道:“師叔……”
“你是淨月宮的將來,你可以輸,但絕不可以死!”
拂月的語氣正如她的神情一般不容置疑,而她也在說完這一句話之後驟然亮劍!
好奪目的璀璨一劍!
直到饒赤花看到這一劍,她才終於確定自己的直覺完全無誤——拂月的劍法果然遠在知秋之上,同樣的招式到了拂月手上,便如木劍與鋼劍的區別!
若在平日,饒赤花極其肯定自己絕難在拂月劍下走過十招。
可今日並非平日。
拂月亮劍的瞬間,也是那霧中十二位壇主一同出手之時!
自四麵八方而來的數不盡的暗紅色鏢石,在這帶著奇異的破風聲齊齊射向拂月,逼得拂月不得不硬生生撤迴這一劍!
可在外人眼裏,拂月這一劍卻是收的優雅自若,似在揮舞一條銀白的緞帶。
隻聽叮叮當當之聲連綿響起,這條緞帶一連化作數個包圍拂月的圓圈,直將那無數鏢石防止的滴水不漏!
知秋看準這良機,當即疾步踏出,一劍刺向兩丈外的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邁壇主——可這一劍方出,一種莫名的危機感便瞬間湧上知秋心頭!
——不對勁!
知秋抽腕一震,已然刺出的銀緞劍也隨如一條複返的銀蛇,一劍斬落一條——真正的蛇!
看著腳下那條斷作兩節、不足一尺長短、猶在垂死掙紮的細小紅蛇,知秋隻感到一股涼氣自腳底升起。
這條小蛇的鱗片正如眼下這片毒霧一般血紅,若不留心觀察,絕難發現這毒物的蹤跡。
若不是知秋多留一個心眼,及時收劍而迴,此時她的喉間必要多出兩個小小的血洞。
可正是她這收劍的空當,那白發壇主已嗖地躍起,竟以一隻右手掌牢牢鉤住知秋才收迴的銀緞劍——原來他這隻右手早已齊腕而斷,換作一隻鐵鉤取而代之,且在這眨眼之間又以左手握著的另一隻鐵鉤又是自下一撩!
知秋手中這柄銀緞劍如被製住七寸的蛇,已是再難動彈!
單論武功修為,知秋自是勝過在場任何一位百毒門壇主——可要論與人交手的經驗以及臨戰心機,她便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知秋幾時遇到過這等逆境,一時慌張之下居然忘了師門中的奇巧招式,竟與那白發壇主角起力來!
怎料那白發壇主忽地格格一笑,一雙鐵鉤便是跟著一鬆——知秋未曾想過對手竟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她手中的寶劍,奮力抽劍之下便是重心失衡,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倒向正在戰船中央的拂月!
以拂月的修為,早已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隻聽身後那一聲驚唿,便已猜到定是知秋中了暗算。
是以,她收劍!
她不得不收劍——倘若她堅持眼下的劍式,知秋必然要先一步傷於她劍下!
隻不過,她的劍雖然停了,但饒赤花等人射出的鏢石還沒有停——拂月確以一式收劍保住了知秋的性命,但代價卻是她自己被四顆鏢石瞬間打中前胸後背!
在這中招瞬間,拂月便感右胸、小腹、背心、腰脊各傳來一種如同蚊蟲叮咬的微痛,隨即化作刺骨劇痛!
豆大的汗珠即刻沁滿她的臉龐,劇烈的痛苦令她腳下一軟,不能自已地倒在知秋的懷中。
“師……師叔……”
看著麵色慘白的拂月,知秋全身也跟著打起顫來,好像中毒的是她一般。
“不要怕……快走……”
拂月明明已是汗流浹背,卻似同置身於冰窖之中渾身劇顫,可那目中仍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以僅剩的力氣厲喝道:“你是淨月宮的未來……走!”
——走?
知秋也不知是何緣故,眼前竟忽然浮現出一張慈愛動人的嬌顏。
“相信自己,正如七師姐也一直相信你。”
往日的話語,猶在耳畔。
於是,知秋停止了顫抖,也握緊了劍柄。
“師叔……我走。”
知秋說這句話的時候,隻覺得肩上極沉——因為她已背起即將昏厥的拂月,還有她終於明白作為日後的淨月宮掌門應挑的重擔!
“……我們一起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