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莫測高深
第一個發現街道兩側的屋舍暗藏密室之人,其實並非小幽,而是無得。
出於某種原因,無得並未與小幽、袁潤方、王佳傑三人共走中央街道,而是選擇與東方知曉、趙飛羿、林菲菲三人同率的西軍同行。
其實無得選擇西軍的原因也很簡單——東方知曉三人的武功不算高明,論輩分也低了他一至二籌。
憑此兩點,無得即可在行軍途中“合理”地走在隊尾,且“合理”地莫名失蹤,並“合理”地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小歇一番。
無得自覺這計劃合理至極,而他確實“合理”地完成了計劃。
當他脫離西軍大隊的時候,誰也沒有察覺隊伍中少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和尚。
可惜,人算始終不如天算。
當無得終於找到街旁的一處僻靜之地,並入內打算小睡片刻之時,卻被室內的畫麵驚到合不攏下巴。
這屋內有什麼?
有人。
是什麼人?
是六個手持軍弩的弩手。
除此之外,無得居然還看到開在牆麵上的暗門,透過那暗門隱約可見一間狹小的密室。
即便是無得這樣不喜動腦的懶人,也在此刻看出這六名弩手都是獨尊門提前布置於此的伏兵。
這六名弩手也是驚訝至極,完全想不通這個衣衫襤褸的和尚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短暫的對視之後,六枝弩箭的離弦之聲瞬間響起,隨後便是六具屍體接連倒地的悶響。
無得顧不得拭去手上的鮮血,當即破窗而出。
可就在他正想要出言示警之時,中央街道的戰鬥已正式打響。
幾乎是同一時刻,無數弩箭自街道兩側的窗格間帶著接連不止的“嗖嗖”之聲射出,隨之響起的便是來自西軍的慘唿。
此地的戰況簡直與中央街道的戰場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擋住西軍前路的並非浩浩蕩蕩的野彘,而是十一個人。
區區十一個人便想攔住飛雲寨、鷹揚鏢局、聽天會三方勢力?
憑什麼?
憑這十一人都是來自百毒門的壇主,也憑他們的年紀足夠大,在百毒門的資曆足夠深。
在場中人已在今日多次領教百毒門的手段,如今見到前方那十一個麵色各異、如同幽魂的老人,隻感到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直衝天靈。
“諸位,莫要忘記我等是為何而來!”
東方知曉作為聽天會的盟主,在江湖中隻算得二流高手,卻勝在重情重義,且每戰必然身先士卒。
是以,他必然會在這大逆之境中,將眾人擋於身後。
“再者說,我等若是此刻才生出退意,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東方知曉此言方落,便已率先衝向那十一頭“攔路虎”。
他衝的甚是決然,沒有迴首去看是否隻得他一人衝鋒。
不必看。
他相信自己的麾下的弟兄,也正如他的弟兄也深信他——正是因為這種雙向的信任,聽天會才能在近年來從一個小小的商會迅速崛起,成為天下有數的大聯盟。
在今日之前,聽天會的弟兄從來沒有令東方知曉失望過。
今日也不會例外。
然而,一百六十七名聽天會弟子卻在下一刻驟然收住腳步,一百六十七張不同的麵孔同時流露出同一種情感——極度的恐懼。
是什麼令他們恐懼?
死亡。
誰的死?
東方知曉。
東方知曉就死在他們眼前,死在那位居百毒門十一位壇主中間的老者身前兩丈之處。
誰也不知道東方知曉是怎麼死的,眾人隻看到正在疾衝的東方知曉忽然一跤跌倒於雨中,隨即雙目圓睜怒凸,便這樣一聲不吭地暴斃了。
阻擋這一百六十七名聽天會弟兄前進的,正是對於未知死亡的恐懼。
在兩側弩箭的夾攻下、在那百毒門十一位壇主的共同凝注下,恐懼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趙飛羿與林菲菲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看出彼此想法一致——眼下的逆境絕非他們二人可以化解,暫退似是必不可免的選擇。
就在這時,一道疾影驟然穿過雨幕,飛似的來到趙飛羿與林菲菲身畔。
“二位,我們絕對退不得!”
無得目光閃爍,麵上也是罕見的凝重。
趙飛羿道:“大師的意思是……”
無得與二人一邊躲閃急射而來的弩箭,一邊說道:“這些弩手才是敵軍的真正主力,若要破解當前逆境,還需二位以及飛雲寨與鷹揚鏢局的眾位好漢,趕緊突入這兩旁的屋舍殺盡這些伏兵!”
“大師所言極是,但……”
林菲菲麵露一絲猶豫,目光飄向那仿佛木頭般靜立於雨中的十一位百毒門壇主,忍不住問道:“倘若那些妖人驟然暴起,我們……”
無得沉聲道:“二位隻管放手大殺即可,至於這些妖人,自有貧僧對付!”
趙飛羿與林菲菲怎麼也想不到,這位活佛大師的關門弟子張口閉口皆是一個“殺”字。
二人思索不過數息,同向無得抱拳道:“這……有勞大師!”
一旦有了明確的目標,本已亂作一團的聯軍瞬如潮水般分至街道兩側,向埋伏於各屋舍中的弩手發起反擊。
詭異的畫麵就此出現——無得雙手合十、口中默念經文,自兩側“潮水”中間穿過,最後止步於東方知曉的屍體身前。
見無得口中碎念不止,那立於正中的年邁壇主忽然問道:“你在念什麼?”
無得道:“地藏經。”
老壇主視線一沉,盯著已然伏地氣絕的東方知曉,目露揶揄之色:“超渡他?”
無得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也是在超渡你們!
老壇主大笑道:“辣手殺僧?”
無得也笑道:“正是貧僧!
老壇主悠悠道:“你可知道老夫是何人?”
無得恭聲道:“正要請教前輩名諱!
老壇主忽然麵色一變,厲聲道:“老夫名為方白鶴,當年死於你手下的方墨龜正是老夫親侄!”
無得恍然道:“原來是舊識長輩,難怪貧僧初見前輩便倍感親切!”
方白鶴瞠目道:“你當日棒殺墨龜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無得歎道:“貧僧實是一個怕麻煩的人,若是早知當日超渡了一位方施主,今日還要超渡一位方老施主,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那十龍山脈的!”
“好大的口氣!”
方白鶴冷冷一笑,哼道:“你可知在場連同老夫這十一位壇主雖未參與去年的聖選,但隻要我們親自下場,必要改變聖選的局麵?”
無得若有所思道:“聽聞聖選初期便有二十六位壇主先後宣布退出,原來十一位施主都在此列!
方白鶴道:“我們退出聖選不是因為我們不具備這個資格,而是因為我們皆已年歲太高,即便有幸當上門主,也在那寶座上坐不得幾年便要撒手而去!
無得豎起一根大拇指,笑道:“願將錦繡富貴拱手讓與年輕一輩,諸位前輩實是胸襟似海!”
方白鶴卻板著麵孔說道:“隻可惜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們這些老人不在,反倒讓季紫蝶與洛灰鷹這等不堪小輩丟人現眼!”
“聽前輩的意思……”
無得眨了眨眼,緩緩道:“是不是也要教訓貧僧這個小輩?”
“你不必出言相激,老夫知道你在擔心我等的手段,也擔心自己步上此人的後塵!”
方白鶴又瞥了東方知曉一眼,冷笑道:“你若真有超渡老夫之心,何不效仿此人,試試能否走到老夫身前來?”
若隻是走到方白鶴身前,倒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無得與這老人相距不過兩丈而已——前提是無得不會如東方知曉一般身中劇毒。
是的。
劇毒。
無得十分肯定以方白鶴為首的十一位百毒門壇主周身都彌漫著看不見、嗅不著的劇毒——東方知曉正是因為誤吸此毒,才會倒在方白鶴身前兩丈之地。
此刻,無得也麵臨著同樣的選擇——隻要他踏出一步,便會踏入毒氣彌漫的毒圈,等同於踏入通往死亡的禁地。
“各位前輩不愧是百毒門的資深老人,下毒的手段果然遠勝季紫蝶、方墨龜之流。”
無得此言方落,便已邁出一步。
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方白鶴的臉色變了,在場一眾百毒門的壇主也是臉色齊變。
兩丈距離實在不算長,無得隻用了十五步便已來到方白鶴身前一丈之地。
“這……這不可能!”
方白鶴怔怔道:“此毒可透人毛孔,即便你閉息前進也免不了毒發身亡的必死之果,你怎會……”
“前輩雖是久居深山,想必也聽說過家師的名號!
無得看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道:“家師有一門獨門功法,名為無塵經,隻要此功大成,即可抵禦萬毒……何況隻是百毒?”
此言一出,十一位百毒門壇主當即抽身急退,如同遇上鐵雞的武功一般!
可惜,晚了!
無得一記左拳驟然揮出,拳線筆直如棍——事實則是他這一拳揮盡之時,手上確實多了一根棍!
是齊眉棍,也是“齊天棍”!
這一棍齊眉棍不過短短六尺,卻因為無得此招驟發,以致於一眾百毒門壇主誤判了無得的發招時機。
就以方白鶴身旁那位老婦而言,她完全想不通無得是如何在這揮拳之間變出一根木棍來的。
她到死也想不明白,所以她就真的死了,死因則是咽喉被無得一棍點碎。
且聽“嗵”一聲響,老婦已然倒在雨中,臨終前的死狀正如東方知曉一般怒目圓睜、不可置信。
老婦屍身甫一倒地,無得又是殺勢立轉,直奔就近的另一老者而去。
然後,手起、棍落。
這老人與無得相距兩丈有餘,連同無得的臂長加之握於棍末,也不能觸及老者衣衫片角,他這一棍又怎能傷到老者?
能的。
不止傷,還要殺!
這一棍將落半途之時,齊眉棍前端一尺五寸之處居然忽然脫節——這一節短棍帶著奇巧的妙勁淩空疾射而出!
這老者哪裏能想到無得竟然還有這等手段——他自恃下毒手段高明,早已荒廢了武功上的修煉,外加年事已高,反應能力早已大不如前,失措之下已被這飛來一棍正中咽喉!
又是“嗵”一聲響,老者緊隨著先前那老婦一同倒在雨中,二人的死因也是如出一轍。
“罪過罪過……”
無得於短短兩息之內連殺二人,此時終於暫止攻勢,隨之一手執棍斜隱於身後,另一手卻是手捏法印,口中再次悄悄念叨起來,似乎又在背誦《地藏經》的其中一段。
說來可笑,無論是方白鶴還是在場其餘壇主皆在片刻間目睹無得念經的畫麵,當時他們隻覺得這和尚滑稽可笑——直至此刻再見這一幕,他們隻覺得畫麵竟是詭異的可怕。
——一邊殺人,一邊超渡?
——這就是活佛大師的高徒?
——還是說這才是“辣手殺僧”的真麵目?
這一刻,方白鶴終於意識到自己這一夥人都是錯看了眼前這長發僧人。
據說中原武林正道行事講究一個堂堂正正,即便與人交手也不會暗藏卑鄙手段。
但眼前這和尚卻是截然相反——他在棍中暗藏機關,隻留待與人交手之時驟然發難,此等行徑無異於暗算對手,與他們這些外人口中的邪魔外道有何區別?
——這人也算是涅音寺的和尚?
無得似從這一眾毒師目中讀出他們的想法,忽然經聲一止,凝聲笑道:“各位前輩可莫要以此眼神看待貧僧,須知禪之一道海納萬千,正如世間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每一個人悟出的禪也是不同的!
頓了頓,他目光驟冷,一字一字道:“貧僧的禪,即是……以殺止殺。”
方白鶴怒笑道:“說的冠冕堂皇,也改不了你這和尚的無恥本質!”
無得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毒殺他人便是光明磊落的手段了!
方白鶴麵上一紅,說不出話了。
隔了半晌,他才幽幽歎了口氣,緩緩道:“各位……這和尚可謂我等的克星,所以我們自是迴不得十龍山脈了。”
一邊說著,他掌間幽光一現,一根隱泛淡紫光芒的寸長短針已然現於指間。
另外八位壇主彼此麵麵相覷,隨如方白鶴一般取出一根一模一樣的短針。
無得隻當這群瘋魔要以身殉道,展顏道:“各位前輩若願就此放下屠刀、早早自盡,貧僧願意日夜念經超渡前輩們的亡魂!
方白鶴卻不搭理他,隻是目中閃過一絲決然,振聲道:“飼我百毒,頌我聖主!”
“飼我百毒,頌我聖主!”
在這整齊統一的口號中,九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齊齊將手中的短針刺入天靈!
——不對勁!
直覺告訴無得,這九人絕不是在自盡,而是在使用某種極其可怕的手段。
果不其然。
伴著九聲參差的怪吼,九具老邁的身軀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膨脹,夾雜著骨骼撐裂的異響,竟在轉瞬間變成一個個足高一丈的小巨人!
見狀,無得終於明白方白鶴先前一番看似遺言的話語。
世間任何力量都需要腳踏實地的付出方能獲得,若想不勞而獲,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看著那九具小山般的偉軀,以及那不斷自毛孔間滲出的血珠,無得心想這可怕手段的代價必然就是這九人的生命。
“你們這些老不死……”
無得長長歎了口氣,滿麵痛苦地說道:“自己看不開倒也罷了,還想拉貧僧一同上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