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一股腐朽與血腥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
客棧一層樓內,桌椅橫七豎八地散落一地,有的缺了腿,有的斷成兩截。
牆壁上的泥灰大片剝落,露出坑窪不平的磚石,甚至還殘留著打鬥時留下的刀痕劍印,暗紅的血跡順著牆麵蜿蜒而下,在地上凝結成大小不一的血痂。
房梁被砍出深深的裂痕,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轟然倒塌。
陽光從屋頂的破洞射進來,形成一道光柱,灰塵在光柱中肆意飛舞,為這破敗的場景更添幾分淒涼。
夏逸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完全無法將這座仿佛下一刻就要變成廢墟的建築物,與自己記憶中的寶來客棧聯係在一起。
他記憶中的寶來客棧隻是老舊,而非破敗。
——明明隻是去買了壺酒,這客棧怎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和尚又去了何處?
“完了……完了……”
夏逸正在鎖眉沉思,忽然聽到絕望的呢喃自不遠處響起。
他目光一瞥,便見到了那跪在門前的客棧掌櫃。
已為這寶來客棧搏了大半生的掌櫃,此時已是雙目空靈,望著滿目瘡痍的客棧,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夏逸一把將其扶起,又取出才買下的酒壺,為他小心地倒上一杯酒。
待一杯酒入腹之後,掌櫃似也迴過神來,壓抑的情緒隨之爆發,竟是“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夏逸又給他倒了一杯酒,一邊請他喝下,一邊問道:“這裏方才發生了何事?莫不是有人打過架麼?”
一聽此話,掌櫃便是哭得更兇:“他娘的這哪裏是打架,這分明就是拆家!這些混蛋真不是東西啊!”
夏逸心中一動,忙道:“俗話說得好,江湖中人,恩怨分明,私人恩怨,不累無辜!
這些人倒是打的痛快,卻將你這客棧毀成這般模樣,豈不就是一個個大混蛋麼!”
他一拍掌櫃的肩膀,振聲道:“你快與我說說,那些混蛋生的如何模樣,倘若他日叫我遇上,定要為你出這一口惡氣!”
掌櫃變色道:“還是罷了吧!客官可不知方才那夥人是何等厲害,他們一出手就打的飛天遁地,好似說書人口中的仙人一般,可我這小小的客棧哪裏經得起他們這樣折騰!”
夏逸瞠目道:“我自小行走江湖,賣藝十多年,從來不曾見過如此人物,還當那些武林高手皆是說書人的杜撰,想不到世上竟然真有這樣的高人存在。”
掌櫃瞳孔微縮,似乎又想起之前那場激烈搏殺,癡癡道:“我也不知他們是如何打起來的,隻是方才來了一位相貌平平的青衣客官,才辦理了入住小店的手續,就與另一位昨日才住進來的女客官起了口角。”
“平平無奇?青衣客?”
夏逸目光一閃,追問道:“他們說了什麼?”
掌櫃答道:“那青衣客官本是要入房休息的,卻在樓梯上忽然止住腳步,突問那女客官是如何認出自己的,而那女客官卻是說了一通我聽不懂的話……
她將那青衣客官稱之為大師,而那青衣客官卻又自稱為貧僧,還說了什麼師爺還有凜夜之類的怪話。”
說著,他又是“噗”地笑出聲來:“說來也奇怪,那青衣客官也不知怎的,竟然還扇了自己一耳刮子……哦,對了!”
掌櫃忽然一拍腦門,怪叫道:“那女客官還放出狠話,要那青衣客官隨她前往鄴城麵見大單於,要不然就要他好看!
可那青衣客官卻是說了一句接下來該要動手了,隨即嗖地飛起,與那女客官還有一樓的所有客人打成一團!”
夏逸沉聲道:“那女子是何模樣?”
掌櫃道:“那女客官的模樣還是真是不賴,其身形雖然高如成年男子,麵上卻是媚色十足,同時又兼具英氣……她的年紀倒已不小,看來三十有餘,但那韻味兒……”
聽著掌櫃繪聲繪色的描述,夏逸的腦海中已漸漸浮現出一張令他手腳發寒的美豔麵容。
“那女子……可是一個匈奴人?”
他的聲音仿佛從遠處飄來,但掌櫃卻未聽出夏逸語氣中的寒意,隻是一臉疑惑地問道:“咦?客官是如何知道的?”
夏逸默然不語,環顧四周,將周圍的殘垣斷壁、殘刃血跡盡收眼底,已在心中補出之前那場激鬥的畫麵。
——除了賀蘭烏婭,這裏還有十三個人,無一不是高手。
——和尚一出手即是“星雲落”,瞬間立斃兩人、重傷三人,但隨即遭到賀蘭烏婭與其餘八人圍攻。
夏逸的視線又落到那倒塌的樓梯上,看著斷階上那一道道細銳的切痕與一道仿佛被某種軟器勒過的痕跡,接著想道——賀蘭烏婭的武功造詣至少已有一流水準,用的武器應是……一根細鏈?
他迴首看向身後,卻見地上又有一處成人拳頭大小的淺坑,繼續做出推測——那細鏈兩端分別係有一把爪刀與一個小錘,是一種必需手心一體的兵器。
他盯著樓梯上的一灘血液,目中憂色愈重——和尚就是在被圍攻之時,不慎吃了一錘兩刀,而且他傷的不輕。
夏逸昂首仰望,任由那屋頂破洞而出的刺眼日輝直射自己的左目。
良久。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
無得畢竟還是走脫了。
可是,他此時又在何處?
聽掌櫃的說法,這場打鬥是發生在半個時辰之前的事。
半個時辰已足夠無得殺出這錦陽城,又或者死在這錦陽城。
假如無得的結局是後者,那麼夏逸應該已在前往寶來客棧的路上收到無得的死訊。
當然也不能排除第三種可能,那就是無得如今正匿身於這錦陽城的某處——假設這種可能成立,此時這座錦陽城早已全城戒備、偵騎四出。
由此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無得已殺出錦陽,而且他暫時還沒有死。
逃離錦陽也是無得唯一可做的選擇,因為他的身份已然暴露,隻要他在城裏多待一刻,夏逸被發現的概率也會隨之提升。
是以,他必須走,他必須逃。
他必須把城中所有匈奴的火力都引到他自身的身上,然後背負著這群惡狼的追擊離開錦陽。
“斬首計劃不容有失。”
先前的話語猶在耳畔,那張被夏逸一直視為天下第一無恥的麵孔似也浮現於他眼前,他甚至已看到那無恥之人一直掛在臉上的虛偽笑容。
“一旦我倆也遇上了如同阿傑遇到的情況,我們當以斬首計劃為重,必要時可以放棄我或者你……就如同我們會在今夜之後放棄阿傑。”
夏逸雙拳驟然握緊!
他握的好生用力,甚至連指甲也已嵌入掌心。
他的身軀在顫抖,就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了一個字:“好。”
好?
好什麼?
哪裏好了?
他們三個人一同上路,如今已隻剩下他一人尚在,另外兩人卻是生死不明——難道這很好麼?
不好。
豈止是不好,簡直壞到了極點。
隻是無論接下來的情況如何惡劣,夏逸也不會停下步伐。
好——不是稱讚,而是承諾。
——和尚……
——我真是錯看了你。
一片寂靜中,夏逸忽然拿起酒壺,仰頭將壺中的酒水一飲而盡,隨之猛然甩手。
下一刻,這才買來的新酒壺已不知飛到了何處。
夏逸漠然踏過門檻,飛身躍上馬匹,臉上已再也看不到半點表情。
馬蹄聲起。
夏逸沒有在錦陽再做停留,他就像一支離弦的箭,徑直射向此行的終點。
他已決意。
哪怕隻剩下他一人,他也要走完接下來的路——這條以無數人鮮血鋪出來的路。
? ?近來在複查早起寫過的篇章,驚覺不少段落都存在表達太過囉嗦,甚至表達不清的問題,深深被自己的筆力給蠢到⊙︿⊙更新之餘,必然還要抽出時間修正已發布的前文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