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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旗桿子察覺窗外有些異樣,於是連忙撂下碗筷,挪到炕沿兒,提上大棉鞋,準備出去看看情況。


    未曾想,剛站起身,溫廷閣便已帶人“轟隆隆”來到門口。


    大旗桿子一時錯愕,幾個徒弟也神情惶恐,急忙起身退至角落。


    還沒來得及問清緣由,江家眾弟兄便已踏步闖進屋內。


    楊剌子最後進來,抬起一腳,把大旗桿子的小徒弟踹進屋裏,隨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兀自倚在門框上,點了支煙。


    突然多出七八個壯漢,屋內頓時有些擁擠,原本輕鬆的氣氛也隨之變得緊張、壓抑起來。


    “老齊,吃著呢?”


    溫廷閣嘮家常似地打了個招唿。


    大旗桿子心頭一懸,忙湊過來,陪上笑臉,說:“啊,剛吃上,溫大爺您這是……”


    “那就先吃!睖赝㈤w抬手打斷道,“我等你一會兒也行。”


    大旗桿子一看這架勢,哪還有心吃飯,連忙戰戰兢兢地問:“不用不用,您找我有事兒?”


    “坐下嘮吧!”


    溫廷閣指了指麵前的小方桌,旋即衝手下使了個眼色,說:“把桌子收拾了。”


    那壯漢應聲上前,用手托住桌角,往起一掀,滿桌的杯盤碗筷立時傾瀉下去,劈裏啪啦,摔了個遍地狼藉。


    大旗桿子見狀,立時慌了,忙問:“誒,溫大爺,您……您這是唱的哪出?”


    溫廷閣冷著一張臉,緩緩坐下來,衝他揚了揚下巴:“老齊,坐!”


    “我、我還是站著吧!”


    “那也行,我今天晚上過來,也沒別的事兒,就是想問你找個東西!


    “找東西?”


    大旗桿子一愣,心說最近也沒開張呀,上個月該交的數也都交了,便有些茫然地問:“溫大爺,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呀?”


    溫廷閣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於是就把陳國進丟失玉雕的案情簡略交代了一遍。


    果然,大旗桿子一聽這話,立馬矢口否認起來。


    “哎喲,溫大爺,我可真是太冤枉了!我承認,前兩天晚上,我的確去了趟德義樓,帶這幾個不成器的廢物搓了一頓,但我壓根就不知道有什麼‘老猿獻桃’的玉雕,就算知道,我也沒膽量在這時候開張做生意!”


    他說得情真意切,因為有了底氣,所以便坦然坐下來。


    “您想想,張大帥辦壽,省城治安收緊,我又不是頭一天出來混,哪敢在


    這事兒上犯糊塗呀?”


    大旗桿子接著說:“更何況,這個月月初,東家還特地派人來打過招唿,我也是江家的‘靠幫’,又怎麼可能明知故犯呢?”


    廢話太多,溫廷閣沒耐性聽下去,擺了擺手,便說:“老齊,不用解釋了,我知道這事兒不是你幹的。”


    “?那您這是……”


    話沒說完,大旗桿子自己就先反應過來,隻見他臉色一沉,氣得渾身發顫,立馬轉過身,衝著幾個徒弟就是一頓臭罵。


    “看什麼看,都他媽給我站好了!”


    一聲令下,眾弟子立馬挺直了身板兒,貼著炕沿兒站成一排。


    大旗桿子是個老江湖,深知“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的道理。


    有些江湖規矩,看似蠻橫無理,其實卻都是約定俗成的事兒,本質上對大家都好。


    雖說江家慣於欺行霸市,但在帥府壽宴期間、嚴謹暗八門開張做生意這件事上,實在是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線上的老哥自然嚴格遵守,但那些未經世事的青瓜蛋子,卻難保不會抱有一絲僥幸心理。


    對此,溫廷閣打從走進宅院那一刻起,便已了然於胸。


    大旗桿子必定清白無疑。


    倘若真是他親自動手,那他得蠢成什麼樣兒,才會明知得罪了黑白兩道,卻還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窩在家裏喝酒吃肉?


    “誰幹的?”


    大旗桿子站起身來,拿眼一掃,冷聲質問。


    眾人互相看了看,紛紛搖頭不語。


    “現在站出來,還能爭取個從輕發落,別逼我親自把你們揪出來,到那時候,就說什麼都晚了!”


    幾個徒弟仍舊無動於衷。


    溫廷閣見狀,便隱隱有些不滿。


    他太了解“榮家門”了,以至於僅憑作案手法,就能猜出個大概。


    這話一點也不誇張。


    老榮行竊,分門別類,叫法稱唿各不相同。


    夜裏行竊的,稱為“黑潛”;白天行竊的,需要膽量,故而稱為“闖堂”;清晨行竊的,稱作“吃露水錢”;黃昏行竊的,稱作“跑燈花”;城外行竊的,稱為“草竊”;城裏行竊的,稱為“小綹兒”。


    世道艱難,老榮也懂得規避競爭,於是就按時間、地點,互相劃出地盤兒,井水不犯河水。


    大西關一帶,原本就是大旗桿子的地麵兒。


    他年輕的時候,又是以“闖堂”和“吃露水錢”而揚名立萬


    。


    再加上先前的明察暗訪,玉雕失盜案要是跟他無關,那就是活見鬼了。


    溫廷閣不禁提醒道:“老齊,你要是問不出來,那就把人交給咱們吧。不過,按照規矩,如果是江家問出來的,那就罪加一等,連坐受罰,給你三分鍾時間!


    大旗桿子心裏著急,忙衝徒弟厲聲喝道:“他媽的,敢做不敢當?要是褲襠裏帶把兒,就痛快站出來,少他媽連累大家!”


    說罷,便邁步上前,把幾個徒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大徒弟說:“師父,您別看我呀!這事兒要是我幹的,那就不可能隻丟一件玉器!”


    二徒弟說:“師父,您是了解我的,我平時做活兒,向來都是隻挑輕巧的拿,金銀首飾才是我的摯愛呀!”


    三徒弟說:“師父,我這小膽兒,您還不知道麼,打從入行以來,我就隻敢掏老太太的窯口,哪敢去摸旅館吶!”


    眾弟子接連表態,甭管是否靠譜,全都忙著自證清白。


    唯獨走到小徒弟麵前時,給出的迴答最為精煉。


    “師父,不是我幹的!


    大旗桿子立時皺起眉頭,停下來,不走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徒弟的臉。


    師父帶徒弟,從小看到大,有沒有撒謊扯淡,往往拿眼一看,就能猜得出來。


    大旗桿子麵露狐疑,腦海裏突然迴想起來,最近幾天,因為吃穿拮據,幾個徒弟都沒少抱怨,唯獨老疙瘩和小五毫無怨言,莫不是倆人偷摸得了外快?


    再想想近來眾弟子的行蹤舉動,心就猛然一沉,神情頓時變得冷硬。


    小徒弟終究是年歲輕淺,有做賊的本事,卻無做賊的素質,被師父這麼一盯,渾身不自在,聲音立刻就有點發顫。


    “師父,真……真不是我。”


    眾師兄也有所察覺,互相看了看,臉色漸漸青灰下來,沒想到還真是自己這邊出了岔子。


    大旗桿子不聲不響,左瞅瞅,右看看,目光霎時一定,掄圓了胳膊,照著小徒弟的臉上就是一嘴巴!


    “啪!”


    一聲脆響,案子已經結了。


    大旗桿子厲聲痛罵:“媽了個巴子,你小子一撅腚,我都知道你要放什麼屁,還他媽跟我裝大尾巴狼!”


    小徒弟捂著半邊臉,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師父——”


    “別他媽叫我師父,你哪是我徒弟呀,你他媽的是我活爹!”


    大旗桿子一張


    手,衝大徒弟喝道:“拿刀來!”


    “師父!”


    眾師哥齊聲求情。


    “拿刀來!”大旗桿子不依不饒,甩手又扇了小五一嘴巴,“是不是還有你的份兒?拿刀來!”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哐啷”一聲巨響。


    迴頭看去,卻見楊剌子抬手往桌麵上甩去一把柴刀,朝他努了努嘴:“老齊,早就幫你準備好了,動手吧!”


    大旗桿子老臉一紅,提了柴刀,轉頭就衝大徒弟罵道:“把這倆癟犢子按住了,誰他媽敢求情,就跟他倆一起受罰!”


    眾人深知其中利害,今日若是不罰小師弟,所有人都得連坐挨鞭,於是就立馬上下齊手,將那兩人擒住了,並將其右手死死地按在桌板上。


    小徒弟渾身一冷,整個人便癱軟下來,哭天抹淚地哀求道:“師父,我錯了,你饒我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然而,大旗桿子卻連看都不看,隻是提著柴刀,衝江家眾人拱手抱拳。


    “溫大爺,麻煩您替我給東家帶個話,就說我老齊管教不周,明兒早上,我一定親自登門請罪,認打認罰!”


    說罷,手起刀落!


    隻聽“鐺鐺”兩聲,就把兩個徒弟右手的食指、中指狠狠地剁了下來。


    小徒弟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大旗桿子置若罔聞,卻把桌麵上的四根手指撿起來,拿白布包好,恭恭敬敬地遞給溫廷閣,說:“溫大爺海涵,海涵吶!”


    溫廷閣瞟了一眼,卻不肯接,冷冷地質問道:“老齊,你跟我裝什麼糊塗呢?那幾根手指頭,就想在江家麵前糊弄過去?”


    大旗桿子麵容一僵,想了想,連忙賠笑道:“溫大爺,這倆小子剛入行沒多久,不懂規矩,您多擔待擔待吧!”


    溫廷閣把臉別過去,悶不吭聲。


    大旗桿子見狀,又衝小徒弟罵道:“別他媽嚎了,還不快給你溫大爺磕頭認錯兒!”


    兩個徒弟心慌意亂,納頭便拜,哭喊著說:“溫大爺,我知道錯了,您就饒了我吧!”


    大旗桿子也跟著幫腔,苦笑著說:“溫大爺,您看……這倆小子平常不錯,他們也是一時糊塗,讓豬油蒙了心,要不您幫我跟東家求求情,看在他倆還年輕的份兒上,給個機會吧?”


    溫廷閣仍舊不予理睬。


    楊剌子等人也是皮笑肉不笑,眼裏不耐煩,似乎隨時就要動手。


    大旗桿子心頭一沉,不敢再有廢話,便又立馬喝令道:


    “把這倆混賬拽起來,手癢是吧,我他媽讓你手癢!”


    眾弟子聽命照辦。


    這一刀下去,剁的就是整隻手了。


    兩個徒弟疾聲哀嚎,就在刀頭行將落下那一刻,溫廷閣卻突然叫住了大旗桿子。


    “慢!”


    溫廷閣看了看這兩個小年輕,沉聲卻問:“想不想把手保?”


    兩人冷不防沒反應過來。


    大旗桿子心裏著急,立刻瞪眼罵道:“溫大爺問你倆話呢,還他媽愣著幹啥?”


    “想!”小徒弟哆嗦著乞求道,“溫大爺,您饒了我吧!”


    溫廷閣眼裏沒有憐憫,隻是問:“東西在哪兒,交出來,我可以替你倆求個情!


    小徒弟咽了口唾沫,捂著血淋淋的手,說:“賣了!


    “嗯?”


    “我沒撒謊,東西真不在我手上,今天一早得手,上午就賣出去了!”


    溫廷閣等人臉色驟變——這下,問題就更嚴重了。


    省城裏收黑貨的老合,趙國硯和李正西早已問過,人人都說最近沒開張,更沒見過什麼“老猿獻桃”的玉雕。


    如今,這小徒弟聲稱,東西已經出貨,那豈不是說明有人故意蒙騙江家?


    甚至可能是先有了“買主”,而後才有了“竊賊”,相當於花錢雇兇。


    畢竟,這種事兒在線上也不少見。


    無論怎麼說,這小徒弟都已經壞了“榮家門”的規矩:一則違抗江家;二則欺師滅祖;三則盜財竊寶以後,並未存手三天,靜觀風聲變化,而是現偷現賣,一舉顛覆了榮家行規。


    這種行徑,簡直是壽星老吃砒霜——活膩歪了!


    溫廷閣瞪了一眼大旗桿子,冷哼道:“老齊,好好瞅瞅,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寶貝徒弟,能耐太大了!”


    此話一出,就連大旗桿子也沒臉袒護小徒弟了,於是便又抄起柴刀,罵道:


    “小癟犢子,把手拿出來,今兒要是不把你剁了,我都對不起祖師爺!”


    小徒弟還想再嚷,卻發現眾師哥也不再幫他求情了,這時才知如夢初醒,追悔莫及。


    剁手不是兒戲,鬧不好要大出血。


    溫廷閣擔心這小子待會兒暈厥,於是連忙抬手攔住,卻問:“小子,你先告訴我,你把那件玉雕賣給誰了?是有人花錢雇你去偷的,還是你自己現找的買家?”


    小徒弟不敢隱瞞,立馬吐露實情道:“我把東西賣給南鐵附屬地了。”


    “哪兒?”


    “南鐵附屬地,那邊的東洋鬼子和高麗棒子,隻要貨好,他們什麼東西都敢收!”


    眾人心頭一凜——這倒是江家鞭長莫及的去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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