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氣術下的白山君氣息衰敗,眉宇間有化不開的煞氣。
可皮膚重新細滑,麵色紅暈如常。
呈現的“氣”和麵相截然相反。
張素玄隻能想到一個現象,迴光返照!
白山君搖頭不答,“喝杯酒?”
張素玄點頭,心中沉重,走進山神殿,抬頭看向裂紋越來越多的山君像,如鯁在喉,有話難言。
取一旁的線香,張素玄行禮上香,隨後和白山君坐在一旁。
炭火徐徐燃燒,溫熱著壺中美酒。
山君自嘲一笑,“不知從何時起,喜歡上了溫酒。”
“可能是身子寒了,怕冷。”
張素玄默不作聲,拳頭緊握,現如今,他又如何看不出來白山君的異樣。
白山君倒了一杯酒,推到張素玄麵前,輕笑,“本想過兩日等你來,卻不想身體撐不住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張素玄凝眉詢問。
“你可知,何為山神?”白山君沒有迴答,反而問了張素玄一個問題。
“庇佑一方?眾生愛戴?香火供奉?”張素玄說道。
白山君道,“對,也不對。”
“我很喜歡你說的一句話,‘神,生於人性,死於人心’。”
“山神亦是如此。”
“我不忍眾生受苦,從白山深處走出來,庇佑一方。”
“縱然被辜負,遭受背叛,我亦不恨,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白山君展顏一笑,頗為瀟灑,“見識了人性的惡,亦有人性的善。”
白山君輕點虛空,一道符籙從張素玄懷裏飄了出來,符籙燃燒而起,一道虛幻的身影掉落出來。
白山村中,張素玄救下來的,擁有赤子之心的男孩。
“他的心,從未變過。”白山君沒有喚醒小男孩,而是讓他沉眠於自己的膝上,輕輕撫摸男孩的腦袋。
張素玄不曾打斷,靜靜的聽著,靜靜的等待著。
山神殿之外是一道紅衣如血的倩影,她抬頭,看著明月,愣愣出神。
片刻後,白山君才再次開口,“我生於白山,是為山君!”
“白山死了,山神又怎可獨活?”
張素玄身體一顫,“可有辦法!?若是讓白山恢複曾經的生機呢?”
白山君搖頭,淺笑著,看著張素玄,“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死亡對我而言,並不是壞事。”
“隻是可以,不曾作為‘人’去看看這世間的錦繡繁榮。”
白山君低頭淺笑,灑脫與淡然,“死亡啊,不是失去了生命,隻是走出了時間。”
張素玄低下頭,默不作聲,心中堵得慌。
人啊,殺了一尊守護自己的神明,也葬送了自己。
白山君舉起酒杯,“人亡殃氣生,山死,亦然。”
張素玄猛然抬頭。
一陣風吹過,將一旁的蠟燭吹滅,一抹白煙寥寥升騰。
“白山死了,卻是不甘,一口殃氣噴湧,汙染了和白山息息相關的我。”白山君歎息一聲,伸出手,擼起袖子,手臂上是一道道黑色線。
山君像之內,更是發出了低沉、壓抑的聲音。
張素玄抬頭,眼神平靜,“白山死於人性的貪婪,白山想要報複,這很合理。”
“可造就罪惡的人已經死完了。”白山君說道,“何苦禍及無辜?”
張素玄沉默。
他亦不知該如何是好。
白山役於人性的貪婪,魚竭而枯,過度開采金礦,斷龍脈,毀了一座山。
而今,人家要報複,是攔還是不攔。
白山君似乎看出張素玄的為難,輕笑一聲,“我記得你初次到來之時,尚且是個二境的小修士。當時,莽莽撞撞的闖進白山中,幾近身死。”
張素玄抬頭,展顏一笑,“當初,是你救了我,亦是一杯熱酒,驅散寒……”
張素玄猛然頓住,身體微微顫抖,可行令施符、持劍誅邪的手此時此刻,卻是連酒杯都拿不住。
酒杯掉落,美酒灑落一地,酒杯咕嚕嚕的滾到腳畔。
“你,你想讓我……”張素玄聲音顫抖。
“救命之恩,杯酒之情,可還否!?”白山君依舊舉著酒杯,聲若晴天霹靂。
張素玄直愣愣的看著白山君,“為什麼!”
“我希望你能送我最後一程。”白山君輕笑,笑容陽光、柔和。
張素玄如遭雷擊。
心中多有猜測,而今,猜測成真。
白山君午夜喚他來,為的便是讓張素玄親手殺死他!
張素玄拳頭緊握,一言不發,相處不多,卻是知己交心,張素玄將白山君當成亦師亦友的存在。
看著麵前這個氣質儒雅隨和的“人”。
他是白山君,他是百獸尊,他是仁王!
“殃氣在侵蝕我的生機,亦在侵蝕我的意誌,當我完全被殃氣侵蝕殆盡,便會化作沒有理智的瘋子,屠戮世間!”白山君歎息一聲。
“我非良善,可大仇既報,敵手皆死,又何苦殃及無辜?”
“那也不是我,我不願成為一個失去理智,隻知道殺戮的野獸。”
白山君舉杯,微笑著,靜靜的等待著張素玄的迴答。
“你這是在逼我啊!”張素玄起身,試圖以居高臨下的方式來壓服白山君。
白山君卻是輕笑不語。
嘭!
山神殿大門緊閉。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我生於白山,死於白山,這是我的命。”
緊接著,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刻鍾後,張素玄步履蹣跚的走出來,白山君緊隨其後,望著張素玄離開的身影,輕聲呢喃,“張兄,後會無期了。”
白山君看向一旁的紅煞,蹲下身,撫摸紅煞的蓋頭,“我要走了。”
“去,哪?”紅煞結結巴巴的說道。
“一個遙遠的地方。”白山君輕笑。
“錦月啊,我幫你找個男人吧?”白山君突然說道。
“埃?”
紅煞震驚。
腦海中浮現張素玄霸道將自己攬在懷裏的情景。
瞬間小鹿亂跳,羞紅了臉,拔腿就跑,突然,想到了什麼,紅煞再迴頭,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山神殿前,空空蕩蕩,不再有那個俊朗、帥氣、笑容溫和的廟祝,亦不再有那個庇佑一方的山君。
山君像,徹底化為齏粉。
紅煞呆愣些許,似是沒有反應過來。
些許時候。
紅煞衝著山神廟頓首叩拜,款款離開。
她是知曉白山君情況。
“嘭!”
張素玄跌跌撞撞的衝開封禁的石門,掉入百米深坑之中,陰煞狂躁,肆虐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