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有些驚訝,但同時又覺得挺合理的。
丹砂確實很聰明,隻是一個照麵,就理解了高見想展示的東西。
是的,這就是高見的打算,是他剛剛想到的。
既然長生者們需要源源不斷的事物來填補他們對於長久生命所帶來的麻木,那麼……隻要社會一直在發展,是否就可以一直保持他們的這種狀態?
“丹砂,你以前也知道滄州是個什麼情況吧?而且這種情況,保持了上千年,千年以來,整個滄州外城,幾乎從來沒有任何的變化,而修行者世界的變化也微乎其微!
“你看外城的變化,如果他們可以永遠保持這樣的變化,你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參與到這種年輕的心態之中來?”高見伸出手,抓住丹砂,如此說道。
“永遠這麼發展?”丹砂愕然。
雖然她意識到了高見想要說什麼,可是當他說出口的時候,丹砂發現自己還是有點過於保守了。
丹砂之前想的是……原本的外城,其實是一直保持著以前血祭和保守的狀態,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壓迫之中。
而高見解除了這種原本的壓製,釋放出了外城的活力,所以可以讓這些活力創造出更多的價值,進而供養起長生者們需要的刺激。
但她沒想到的是,高見的想法要比這個激進的多。
將長生者需要的物資刺激,全部投入到城市本身的發展之中,然後讓整個城市本身,成為長生者們‘新鮮感’的來源。
可行嗎?
或許……還真能行?
隻是丹砂也不確定。
於是她搖了搖頭:“我不太確定能不能行……”
“現在隻是一個設想而已,不用太在意,給滄州外城一點時間,不過,除了這些之外,你看見左家的墳頭了嗎?”高見指了指周圍。
左家的墳頭,就是這整個滄州外城。
可以看見,周圍的作坊裏,馬上要完成的剪刀、鍋釜、耕具之類的東西。
迎著早已大亮的晨光,織坊前,女工們編織的精美布匹掛在旁邊的架子上,這是新開的店,所以可以看見旁邊還有用來炫耀收益的布架,其上有布匹編織而成鳥獸等各種飾物,簷下垂掛著流蘇。
繡工極好,有人,有山,有花,有獸,有神仙,構成了琳瑯滿目的長廊,等待人們購買。
客店燈燭還未全熄,但又一批來貨賣的商販之聲催促著客棧打開了大門。
鷹鶻店出售的訓好的鸚鵡,獵鷹之類的寵物,已被人聲驚醒,發出了鳴叫。
健步如飛的菜農,開門的浴池,香藥鋪席上的香味正在浴池裏混合在一起。
整個滄州外城,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就已經恢複了活力。
原本被壓製的活力,在此刻都迸發了出來。
明明是冬日,但因為大家都不缺吃的,所以也不冷,既然不缺吃也不冷,自然就要出來做活補貼家用,或者出來遊玩,放鬆身心。
“你看,我其實什麼都沒有做,我隻是讓他們在冬天能吃飽飯而已,隻是吃飽了,暖和了,他們就能在幾天時間裏爆發出這樣的活力,把外城變成這樣。”
“要不了幾天,左家就會徹底被遺忘!
外城的人,記性不好。
左家自己都說過這件事,隻要一點點事情,就可以讓他們忘掉之前發生的事情,外城沒有記憶,或許有些人記得,可很快,整個城市都會忘掉這些事情。
原本,這個特性是左家拿來對付高見的。
而現在,高見把這個特性用在了左家身上。
很快,左家就會被忘記,幾千年來的作威作福,最後卻什麼都留不下來,這才是左家墳頭上的最後一捧土。
不會有人懷念左家……喔,不對,還是會有的,比如那些收屍人。
但很快,就連那些收屍人本身都會被城市遺忘。
滄州外城是很有活力,可惜這種活力也帶著一種殘酷的底色,千萬人級別的大城市,不管發生什麼都會被迅速淹沒,哪怕是左家毀滅這種程度的事情,其實也不可能在這裏殘留太多的影響。
如果高見哪一天消失了,滄州外城也會迅速把高見忘掉吧。
大城市就是這樣,冷漠是必然的,人太多了,不可能人人都記住那些事情,而一旦有人記不住,遺忘就會飛快的在人群中蔓延,最終隻有少部分人才記得那些事情。
丹砂點了點頭,但她做出了高見意料之外的反應,她百無聊賴的卷著頭發:“雖然說這樣確實確實是左家的墳頭啦,不過我不太喜歡這種墳頭,能不能,帶我去他們真正的墳頭看看?比如說他們之前的園林什麼的?”
“你不喜歡這樣嗎?”
“當然不喜歡啊,含含糊糊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丹砂毫不猶豫的說道。
這讓高見有點尬住了。
一時之間他還不知道說什麼,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迴頭朝著內城走去。
這次他的速度更快了,沒有那些虛的,直接加快速度來到了左家原本的園林。
這裏已經變成了廢墟,都是大戰的餘波。
丹砂一聲歡唿,然後化作了本體。
一條銀紅色的真龍突然出現,口中氤氳雷霆。
然後轟隆一聲!精準的再犁了一遍廢墟!
這一下,嚇了周圍的人一跳。
不過看見是一條真龍,又看了看旁邊的高見,大家都自覺的離遠了一些。
而高見看見丹砂在廢墟上撒歡兒,眼底卻露出了一絲無奈和疏遠。
看起來,高見的打算是落空了。
平心而論,他不太喜歡丹砂這種性格的人,甚至可以說有些厭惡,盡管對方最開始曾經願意幫助凡人,但現在來看,這種幫助在她心底的分量估計不是太大。
事實上的長生者,強大的修行者,天生下來就無比強大的真龍,在這方麵會表現出這種姿態,倒也無可厚非。
真龍就是看不上凡人的變化啊,對他們長生的刺激,也無法依靠凡人來提供?
高見在心中悄然做著判斷。
等著那邊,丹砂把廢墟徹底夷為平地之後,她沒有落下,反而飛到了蒼穹之上。
但見龍影翻騰,銀鱗曜日,龍身矯矯自九霄。
爪攫電光,罡風迴旋,龍吻微張,吐納間,白霧奔湧如浪,倏而風雷驟起,雲海翻騰,騰身遨遊,尾掃層霄。
俄頃,卻見濃雲蔽野,有甘霖落下,好似有雨師鼓瑟,風伯擊築。初時霡霂如絲,繼而霶霈若注。
雨線斜飛,擊石迸珠;雷車輾轉,碾破重陰。
龍隱現於墨雲深處,甘霖沛然,四野草木昂首,八荒焦土複潤,終見霽光穿雲,龍潛淵藪,唯餘虹霓跨穹,雨香盈疇。
高見凝神看著天上,這是在……祈雨。
不對,不隻是祈雨。
這是在‘積蓄水運’,這些水運,隻是會在這時候下一點而已,剩下的大部分,將會以剛剛那種白霧雲團的方式積蓄在天空之中。
等到需要祈雨的時候,就不需要祈雨者以自己的修為實力去凝結水氣了,而是可以直接調動這些雨雲裏麵的水氣和龍雷,就像是直接在蓄水池裏放水一樣。
說實話,這麼做……堪比雪中送炭。
左家剛剛毀滅,滄州的水運和風雨雷電其實都處於一個比較稀缺的狀態,沒有了左家的幫助以及香火氣的積蓄,滄州百神想靠自己處理這些,雖然說不是做不到,但肯定會很吃力的。
而現在,一條真龍做出了這樣的儲蓄。
高見可以感覺到,從丹砂現在的狀態來看,做這種事,,對她來說也是挺吃力的。
但很顯然,她幹的挺高興的。
不一會,就見丹砂落到了地麵上,滿頭大汗,顯然剛剛的事情並不輕鬆,對她來說,下一次這麼做或許要積蓄很久的力量才行。
她扇了扇風,說道:“好了,搞定了,這下他們真死了!繼續迴去吃飯嗎?還是說找個地方坐一坐,我有點累了,去湖邊嗎?斷龍峽那邊還挺好的!
但高見沒有迴複她這些話,而是問道:“丹砂,你……為什麼要下雨?這很難吧?而且,我記得你之前也是因為下雨,所以才被左家盯上了。”
“為什麼這麼做啊?很奇怪吧,你剛剛表現的樣子,不是不在乎這些的嗎?”高見有些疑惑的問道。
看著高見,丹砂麵露不解。
是因為之前他們兩個是在神關交流的,所以溝通太順暢了嗎?
怎麼到了這裏,用言語交流的時候,效率低的丹砂都有些難受了,以前怎麼沒發現高見這麼喜歡講謎語?
丹砂因此而感到特別疑惑,她看著高見,說道:“你好奇怪啊,總感覺你畏首畏尾的……我就隻是想做,所以就做了啊,高見你之前不是挺瀟灑的嗎?因為一個念頭就去白山江龍宮,還把我救出來了,怎麼這時候瞻前顧後,思慮那麼多有的沒的?”
高見愣了一下。
好像……還真是,最近他想的越來越多了。
甚至於,他還主動延緩了自己去神都的想法,隻是為了能夠在滄州幹多一點。
“哈……這麼說,怪不得突然和你說話這麼別扭啊,原來是因為當時,咱們是一類人啊!备咭娡蝗簧焓郑×说ど啊
丹砂臉頰微紅,但沒有躲開,反而湊了過來,看著高見的臉。
高見則恍然未覺,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些問題。
他之前是對的,丹砂確實是並不怎麼在乎那些事情。
可是,她就算不在乎這些,她也依然會做那些好事,就好像曾經一樣,她本身就是因為相信左家,主動去下雨才導致的被暗算。
她去幫別人,並不是因為她在乎這些人,而是因為她就是單純的,直白的,覺得做這些事情是好的。
不是出於‘善意’去善事。
就是想做,沒什麼理由,不同情弱者,也不喜歡和其他人共情,但就是自己喜歡做這些事情。
這……算什麼?
如果說有些人是‘不自覺的惡’,就好像嬰兒會撕掉蝴蝶的翅膀,會踩死螞蟻一樣,他們是無自覺的做出惡事,那丹砂就是恰恰相反。
無自覺的善良。
她並沒有那麼的憐愛那些凡人,她也對同情這種事情什麼興致,但她就隻是喜歡做這些事情而已。
她就是願意去信任,願意去做這些事情,哪怕實際上沒什麼好處。
而她的信任,被左家辜負了,這導致了丹砂在剛剛遇到高見時期的那種謹慎。
這恐怕是丹砂第一次被辜負,怪不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顯得畏畏縮縮的,還一直說著什麼“我的信任就和大何羅魚一樣”。
還好,高見沒有辜負她的第二次信任。
“喂?!”丹砂推了推高見:“你怎麼又愣住了?”
高見鬆開手,突然抱住後腦,看著天上:“哈哈,沒什麼,我隻是知道為什麼我們之間會怪怪的了!
“怎麼?”丹砂不解。
“沒什麼,隻是我們確實有點像,都是自己喜歡才做這些,反倒是我想得太多了,忘了一開始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對了,丹砂,左家的事情拋之腦後就行了,我準備去神都了,你專程來找我,是要和我一起去嗎?”
“行!我老早就想去神都看看了!”丹砂一聽要去神都,立刻點頭!
神都,想去很久了。
“那直接出發,別的就不想那麼多了。”高見說著,馬上便準備出發了!
是啊,他想明白了。
原本他和左家作對,和這些事情糾纏在一起,其實……和丹砂的目的是一樣的啊。
沒有什麼過多的想法,就這個意義上來說,高見發現,自己的動機其實一開始和丹砂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那現在又何必多慮?
出發便是!
高見這邊迅速迴到鎮魔司營帳,給司馬留下了一封信。
然後去馬倌那裏,牽了走龍。
然後,整理了一下行李。
確保東西都帶上了。
那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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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在滄州內城,舒堅突然打了個噴嚏。
怎麼會打噴嚏?內城很暖和的啊……
暖暖的,想睡覺。
高見說,他要過幾天再走,走的時候,應該會叫自己吧?
他看著也不像什麼不靠譜的人,估計是會叫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