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京都北方遙遙百裏處,山林之中,數萬邊關鐵騎浩浩蕩蕩得朝著南方行進。
帶頭的是清水鐵騎副統領,楊萬裏,同時還有另一層身份,楊朝南的表弟。
此人跟隨楊朝南戍邊二十多年,每當楊朝南迴京述職之時便會將清水鐵騎的兵符交給他,由他統管全軍,算是絕對的心腹了。
皇帝抽調邊關將士入北國,邊關守備力量本就薄弱,如今他們再一走,恐怕北國隨便派一支軍隊都能輕鬆拿下邊塞數城,屆時邊關失守,他們這支清水鐵騎,就是千古罪人。
但即便如此,楊萬裏依舊還是帶著眾人迴到了京都。
他很清楚自己那個沉默寡言的表哥是何等野心勃勃之輩,亦是絕對的小心謹慎,否則也不至於以一介武夫一步步走到如今兵部尚書的位置。
能讓他冒著如此大的風險,那收獲,必然也是極為巨大的。
而作為楊朝南的心腹,楊萬裏憑借的可不僅僅是表弟的身份,還有對楊朝南心思的敏銳洞察。
此行目的既然是京都,而且還要避開官道在山林行軍,那目的不言而喻。
這是要造反!
楊萬裏心中既是恐懼,又是興奮,一旦成功,自己就是從龍之臣,未來一片坦途,就是再不濟,自己這個表哥官階往上再升升,封個什麼諸侯王當當,那清水鐵騎主帥的位置不就空出來了?
每每想到這裏,楊萬裏都覺得自己心中一陣火熱,仿佛名利,良駒,美女都已經在眼前,觸手可及。
就在這時,前方探路的斥候騎著快馬飛快過來:
“報!前方有人!”
楊萬裏心頭一緊,所有幻想消散,心中暗道:
難道是表哥的計劃被人發現了?
一邊擔心,一邊楊萬裏已經開始思考陛下問話的時候怎麼把自己摘幹淨了。
表麵上楊萬裏依舊是不動聲色:“前方多少人?”
斥侯駕馬並到楊萬裏身邊,並有意慢了半步,以示尊敬。
“一個。”
楊萬裏眉毛一挑,心頭開始火起,但軍隊裏都是他熟悉的兵,他自然知道這些人不會沒事找事:“是何人?”
“是一個中年江湖遊俠,他說他叫李程,叫我們給個麵子,不要去京都,實在不行,過兩天再去。”
楊萬裏嗤笑:“李程?什麼東西?還讓我們晚兩天再去?延誤了軍機,他承擔得起麼?!”
斥候:“副帥,那您的意思是……”
楊萬裏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給我傳令下去,從這個不識好歹的身上踏過去!老子要把他踏成肉泥!”
斥候抱拳:“是!”
不遠處,一馬平川之地,站著一個中年俠客,滿臉胡茬子,一頭及肩的頭發由一根不規則的布條綁在一起,在腦後豎了個小馬尾,正是與清明分開獨自前往北方的李程。
李程望著緩緩而來的騎兵速度陡然加快,不由得歎了口氣:
“出來混江湖,一點麵子都不給,很容易混不下去啊……”
清水鐵騎雖是輕騎,可也隻是比較起來說,事實上一身甲胄重量一般成年男子套上不出一刻鍾,就會累得虛脫了。
此時數萬鐵騎策馬揚鞭,激起煙塵無數,所過之地猶如被犁耙翻過一般,所有草地都被翻起,露出了裏麵的黃土,軍陣衝勢已起,便是諸天神佛攔路,也要統統踏成碎片!
與這滾滾鐵血洪流而來的,還有那喧囂的風,還有如同雷鳴般的馬蹄聲,以及讓人站立不穩的強烈震顫。
李程衣袂在狂風之下獵獵作響,天色似乎也因為這數萬鐵騎的衝鋒變得陰沉下來。
伸出小拇指挖了挖耳洞,放在嘴邊吹幹淨。
李程自言自語道:“這大晴朗的天空,怎麼就好像要下雨了,還有這風,未免也太大了……弄得我突然就想吟詩一首啊……”
說完,李程張開手臂,仿佛在擁抱狂風,劇烈的風將他衣袍緊緊貼在身上,壯碩的肌肉在此刻勾勒得淋漓盡致。
“縱有狂風平地起,”
言罷,李程整個人便是飄然而起,在天地之間顯得渺小的身影,迎著狂風朝著鋼鐵洪流猛然飛去,如同逆流而上的船隻,孤單而堅毅。
“我亦乘風……”
“破萬裏!”
……
此時京都殿堂之中,分成了兩派勢均力敵。
一方是清黨的核心成員,以及部分與清黨有勾結的官員,還有數百名禁軍。
而另一方,就是剩下的官員,這裏有部分本是清黨成員,但是恪守本心,並不願意隨清黨造反。
兩方陣營皆是抽出兵器劍拔弩張,皇帝這邊由眾位武官帶頭,數十位皇帝親衛為輔。
一時之間兩方僵持不下。
洪忘機心裏已經把唐逸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按照正常計劃,此時殿外的禁軍應該衝進來,這樣便可以兵不血刃得拿下對方,自然最是穩妥。
可如果雙方打起來,洪忘機不用想都知道,對方肯定竭盡全力打殺自己這個罪首,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誰都懂。
多方籌謀,好不容易到了這一步,洪忘機當然是不想讓自己有任何危險,龍椅近在眼前,此時身死,那真的不知道找誰哭去。
可造反之事一樣拖不得,誰也不知道這皇宮之中還有什麼高手,一旦讓那些人反應過來,便有前功盡棄的風險。
多僵持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大家都是昔日同僚,本官並不願意傷及諸位性命,禁軍統領唐逸早已經是我們的人,你們束手就擒,免得刀劍無眼,平白丟了性命。”
洪忘機大聲勸道。
能在朝堂當官的都不是傻子,心裏門清,到時候塵埃落定,命就握在洪忘機手裏了,到時候是生是死還不是他說了算。
當然,也有少數幾個意動之人,但環顧周圍,看到前方寒光四射的兵器,猶豫了一下,還是便老實安分起來。
洪忘機又勸說了幾句,對方依舊沒有反應,最後還是咬了咬牙,對身邊的楊朝南道:“楊兄,你出手吧!”
楊朝南點了點頭,高大的身軀從陣營中邁了出來。
強健的體魄以及在戰場上磨礪出來的強大殺氣讓楊朝南一站出來就嚇得眾人後退了一步。
楊朝南戍邊二十餘載,經曆大大小小戰役數百場,戰功赫赫,整個南朝無人可出其右。
不僅僅是統兵打仗的本事高強,其武力也是南朝之中一等一的,而且沙場上鍛煉出來的本事,動起手來狠戾無比,與那些江湖門派的高手比起來,殺氣更勝幾分。
是以在邊關將士的口中,楊朝南素來有楊破敵之稱,但凡是他參加的戰役,勢必身先士卒,戰在卒前,死亦在卒前。
這也是楊朝南能平步青雲的原因。
“上!先殺了他!”
一眾武官並肩而上,手中或刀或劍,紛紛朝楊朝南身上要害遞去。
清黨這邊一眾禁衛當然不可能看著楊朝南被群起而攻之,也是提刀向前,打成了一片。
整個場麵雖然混亂,可隱隱還是分成了兩個戰圈,圍攻楊朝南的,和被禁衛圍攻的,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
這時洪忘機瞥向高臺之上的皇帝,發現皇帝依舊是是老神在在,一副看戲的樣子,心裏不由得一突。
難道還有後手?!
注意到洪忘機的眼神,老皇帝嗬嗬一笑:“怎麼現在就開始害怕了?”
洪忘機壓下心中不安,故作鎮定道:“害怕?一切皆在我運籌帷幄之間。”
老皇帝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朕總喜歡一個人在寢宮下棋,卻從來沒有找過你們任何一個人陪同麼?”
洪忘機:“陛下莫不是怕下不過我等?亦或是怕與臣子關係過近,引來謠言?”
皇帝輕輕搖了搖頭:“都不是,朕在年輕時曾有幸認識一人,此人韜光養晦看著不顯山不露水,棋力卻是幾人中最高,對了,這幾人個人分別是前朝影將何知曉,當今北國之主魏沉珂,以及那位。”
說著,皇帝朝著一旁正襟危坐的墨夫子努了努嘴。
洪忘機不明白為什麼在這種時候皇帝還有工夫和自己扯閑篇,但對這位傳奇皇帝的年輕故事,他還是頗有興趣。
皇帝口中幾人均是天下聞名之輩,北國國主和當今皇帝都是在當年那場大周分裂之戰中崛起,勝過所有皇子,在屍山血海中登上皇位,在雄才大略上可以說是難分伯仲。
而前朝影將何知曉乃是大周第一劍客,手中一柄三尺青鋒染血無數,斬過的江湖強者如過江之鯽,這樣一個殺神卻是以棋力聞名天下,大周末期,他一人獨挑大周棋壇,無一敵手。
最後一個墨夫子,天下書院唯一的教書先生,君子棋藝乃是必要課程,這天下第一學府的先生,這方麵自是不差。
想到這裏,洪忘機對那個皇帝未曾提及的人名越加好奇起來,同時也對墨夫子的身份好奇起來,這個教書先生,居然和陛下是舊識,可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我們五人曾時常一起對弈,我一直贏多輸少,棋力在幾人之中算是頂尖,一直到那王八蛋不再藏藏掖掖……我就再沒贏過……”
皇帝依舊自顧自說著,迴憶起年輕歲月,自稱也不自覺從朕變成了我。
“前幾年,那人留下一盤殘局給我,自己遊曆江湖去了,這盤殘局我解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解開,覺得棋力大漲,上個月此人迴來,我與他對弈一局,又是被殺的丟盔棄甲……”
“不是為了避嫌不與你們這些臣子對弈,實是你們棋力太低,與你們下棋無甚意思。”
“如今此人以身入局,朕自然也得坐上棋手之位,掃除積病,為天下蒼生再謀一謀後世。”
洪忘機正要迴答,戰圈之中圍著楊朝南的多位武官紛紛被震得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哈哈哈哈,痛快!久居京都,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得打過一場了。”
楊朝南大步邁出,氣勢升騰,巨大的壓迫力如同一座巨山,籠罩在眾人肩頭。
皇帝雙目瞥了一眼端坐的墨夫子道:“還準備看到什麼時候?”
墨夫子搖了搖頭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楊朝南身前。
一個高大威武,殺氣騰騰。
一個蒼老佝僂,一身書卷氣。
兩相對比之下,墨夫子就仿佛一隻待宰的羔羊。
寧黨三人見狀,頓時大喊起來:
“夫子!危險!快迴來!”
楊朝南望著眼前仿佛動動手指就能戳死的老人,心中殺意升騰。
天下第一學府的教書先生,殺了,似乎也不錯。
嘴角勾起一抹獰笑:
“老頭,這朝堂,可不是你們讀書人風流意氣的地方。”
話還沒說完,蒲扇大小的手掌便已經高高舉起,朝著墨夫子的腦袋拍了下去。
這一掌若是拍實了,墨夫子的腦袋估計得當場碎裂。
十數位出自天下學院的官員見此場景目眥欲裂,紛紛大喊:
“夫子!”
“先生!”
“楊朝南,你敢!”
……
而在掌風之下,墨夫子花白的發絲飄動,高聲道:
“這麼多年了,今日老夫再給你們這些混賬小子上一課!”
“我輩讀書人!”
“有意氣時添意氣!”
“不風流處,也風流!”
濃烈的浩然正氣宛若實質,從那蒼老矮小的身體裏蓬勃而出。
氣勢衝霄,滌蕩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