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將臺上,自清明離開之後,就隻剩下了褚胤和唐夜雨兩人。
兩位久別重逢的多年老友站在高臺之上並肩而立,看著天上傾盆而下的鵝毛大雪,不發一言。
良久,唐夜雨才率先開口:“當年,我離開之後,你沒有和仙兒在一起麼?”
褚胤苦笑著搖了搖頭:“錯過了。”
唐夜雨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老子都讓給你了,你就不能好好珍惜?”
褚胤瞥了唐夜雨一眼:“那是你讓給我的?不是你自己試了失敗了麼?”
唐夜雨摸著腦門,訕訕笑了起來,但還是嘴硬道:“哈哈,哈哈,那不也是我自己放棄了?我再努力一下說不定能成呢!
褚胤不屑:“你就吹吧!
唐夜雨沒有接茬,盤膝坐下,扯了扯褚胤的袖子道:“說說吧,到底是怎麼迴事!
褚胤坐了下來,欲言又止。
唐夜雨拍了拍褚胤的肩膀:“行了吧,褚大聖人,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還不好意思說?”
褚胤白了唐夜雨一眼,但還是緩緩開口道:“當年,其實在你贏下棋局之前,仙兒就與我或明或暗得表露過心跡,當然,也是我後來想來才發覺,那會還是個隻知道下棋的愣頭青,哪懂得那麼多!
唐夜雨滿是憤憤不平道:“這不擺明的事麼?偌大個星河棋院,誰不知道仙兒喜歡你,就你們倆人還玩哪門子的過家家?我看你就是不喜歡,又吊著人家!
褚胤連忙擺手:“我自然是喜歡的。”
唐夜雨道:“你喜歡你幹嘛不說?”
褚胤道:“當時隻知道下棋,院首又教導我們不能因為兒女情長耽誤了棋道,我就想著要成為棋聖之後再與她說清!
唐夜雨眼珠子一轉:“好哇,你這還是在怪我在七十年前拿了你棋聖的位置咯?”
褚胤搖頭:“即便你不拿下棋聖位置,我也不能贏。”
唐夜雨作勢就要敲褚胤的腦袋:“我真的想剖開你的腦袋瓜子好好瞧瞧裏麵裝的到底是腦子還是屎!
“那個賭約就如此重要?重要到你追逐幾十年的棋聖之位也能舍棄?”
褚胤連忙擺手道:“你若也如我這般癡迷棋道,應該就能明白我的感受,那個輕易贏了我的人告訴我,隻要我放下棋聖之位,在晚年,就有機會下一盤棋,一盤比我想象中還要恢宏浩大的曠世棋局,這盤棋沒辦法悔棋,也沒有明確的對手,千百年來,每一個棋道登峰造極之人都會在其上落子!
“這樣與千百年來無數先賢乃至大儒對弈的機會,我不能放棄,而這樣的棋局,又怎麼能不留下我的名字?”
唐夜雨沉默,他自然是清楚褚胤對棋道的癡迷,天賦絕倫不說,年輕的時候更是廢寢忘食鑽研棋道,一路走來不是沒輸過,可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輸兩次。
“你就不怕那人騙你?”唐夜雨歎氣道。
褚胤苦笑道:“怎麼不怕呢,這七十年來,無數次午夜夢迴,我都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同時也在心裏展望,他嘴裏描述的那棋局,究竟是何模樣!
“好在,我沒賭錯,他也沒騙我,這局棋,比我這些年想象中的還要恢宏大氣,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波瀾壯闊!
說到這裏,褚胤咧嘴笑了起來,眼裏仿佛看到星辰大海。
唐夜雨四下張望了一下:“你成聖以後啥時候下過棋了?”
褚胤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瞳孔深處棋盤依舊在不斷轉動:“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唐夜雨啐了一口,沒好氣道:“行行行,你聖人,你厲害,不過當年我贏了你,為什麼我就沒這本事?”
褚胤笑道:“天下棋道氣運大半都在我身,我不給,你又如何能拿?既然成不了聖,你又如何能有這種手段?”
唐夜雨嘟囔道:“當初要是一掌拍死你,就沒這事了......”
“不過我很好奇一件事,既然你遲早都要成聖,為什麼那個教書先生要讓你現在才成聖?”
褚胤望向遙遠的北方,視線似乎穿過了北國設置在雍州的雄偉邊關城牆,跨越了整個北國國境,落在了最北處的那座染血殘破城牆。
“這是一步棋,是那個教書先生下的一步棋,這其中蘊含氣運之說,玄而又玄,我無法與你細說!
唐夜雨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也說不得,那也不能說,你就別說了,繼續把仙兒的事情講講吧,既然你是故意輸給我的,不存在什麼心灰意冷,彼此又是情投意合,怎麼就錯過了!
褚胤苦笑道:“她給我留下了一副殘局,說三天時間,若是我能贏下,那她就嫁給我!
唐夜雨一愣:“這不就是擺明了告訴你,她喜歡你了麼,都到這份上了,我就想不明白你們怎麼掰的!
“那副殘局,我花了三年時間,沒有必勝的把握!瘪邑返皖^道。
唐夜雨眼珠子一瞪:“仙兒什麼本事我很清楚啊,她能擺出你花了三年都解不出來的棋局?!她和你一樣,也藏本事了?!好哇,你們倆真行啊,一個比一個能藏!走,帶我看看去,究竟是什麼棋局,如此高深莫測!”
說著,唐夜雨就拉著褚胤往臺下走,一扯之下,愣是沒扯動。
“怎麼的,好東西藏著不讓我看是不是?你可告訴你啊褚胤,當年雖然你是放水才讓我贏的,那我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說不定我一看,這棋局就給我破了呢?走走走,別不好意思!
褚胤搖了搖頭:“人已經離世多年了,破不破那殘局,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唐夜雨盯著褚胤道:“你就是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屎,人死了怎麼了?這麼多年,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你肯定日日夜夜坐在棋盤前麵絞盡腦汁想要破局了吧?行了,別裝了,趕緊走吧。”
褚胤沉默了一瞬,最後還是大袖一揮,天地顛倒,周圍場景瞬間變化,兩人已經出現在了那座破敗小院裏。
唐夜雨震驚得看著周圍已經截然不同的景色,不敢置信得伸手摸了摸破敗的院牆:“這是真的?就你那麼一揮手,我們就到這地方了?!”
褚胤點了點頭:“行了,看棋吧。”
唐夜雨順著褚胤指的方向,走到了那幅褚胤盯了整整七十年,卻未落下一子的棋盤麵前。
看了良久之後,唐夜雨沉默了。
褚胤走上前來,此時他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就走了這麼幾步路都要喘不上來氣,看著這副已經七十年沒動過的棋盤,分析道:“這盤棋局才剛剛展開,看不出勝負,但是隻要一動,牽一發而動全身,想要獲勝不難,剛看到的時候我就有九成把握!
“可若想要完勝,我至今還想不出辦法。”
唐夜雨聞言歎了口氣道:“我代仙兒和你下兩手,不管當年仙兒棋力如何,如今的我自問除了你,棋道最高處當有我一個位置,代替仙兒和你下,配得上。”
褚胤沉思了一會,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他能清晰得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時間真的不多了,想要在離世之前不留遺憾,這恐怕是最後的機會了。
這盤停滯了七十年的棋局終於在此刻動了起來,當今世上兩位棋力最高者,在棋盤之上,道出了那時少年少女的心事。
啪嗒,啪嗒。
落子聲響起,兩人很快就下到了關鍵的勝負手。
唐夜雨撚起棋子,在這種關鍵的時候,落在了戰局之外,這無疑是放棄了這次交鋒,認輸了。
褚胤一愣,旋即便是有怒意騰起:“我念你是多年老友,這才同意讓你代仙兒下棋,這又是仙兒留在世間唯一的殘局,你怎可如此兒戲?!”
唐夜雨絲毫沒有一絲歉意,平靜的眸子裏滿是認真:“怎麼,你認為仙兒碰到這樣的局勢不會這麼下麼?”
這句話如同一座大山落在褚胤的心間,平靜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唐夜雨走上前輕輕拍了拍褚胤的肩膀:“當年隻要你有膽子下這盤棋,仙兒就不會讓你輸,你殫精竭慮隻能算出九成勝機,因為剩下的那一成,在仙兒的手上。”
“我去過仙兒的老宅,好像被人買去改成青樓了,聽一些小輩說起過仙兒,她嫁給別人了,膝下子女承歡,安享晚年,你們是錯過了!
“你錯過了她,她沒錯過你,她能做的,都做了。”
“不是這盤棋困住了你,是你的心,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