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盤棋局困住了你,是你的心,困住了你。”
唐夜雨的話鑽進(jìn)褚胤的耳朵裏,本就佝僂的身子似乎更彎曲了幾分,手掌情不自禁得用力,掌心中的幾顆棋子在不知不覺中被捏成了齏粉。
顫顫巍巍得摸索著棋盤邊緣,看著棋盤中已經(jīng)大局已定的勝利,褚胤一身的精氣神仿佛都在這一刻傾瀉一空。
“原來如此......這殘局,是一場困心局啊......即便我成就棋聖,終究也是無法挽迴了......輸贏,都已經(jīng)沒有意義......”
褚胤端坐在棋盤邊上,雙目閉合,頭顱宛若有千斤重,脖頸都支撐不住,一點點得下垂。
“這輩子所有的膽魄都用在了棋上......下輩子......可不能這樣了......”
“謝了......老友......”
最後一句話說完,褚胤的脖頸像是失去了支撐,頭顱徹底垂下,枯坐在大雪棋盤邊,仿佛一塊枯萎的樹墩。
唐夜雨背對褚胤站著,眼眶濕潤,年紀(jì)大了,最見不得就是故友離世,就像是曾經(jīng)的人生痕跡在被一點點擦去。
大雪之下,破敗小院正中間的枯樹上油燈緩緩燃燒著,兩個老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一個低垂著頭,一個昂首望天。
“一路走好,老友。”
......
這一天,爛柯鎮(zhèn)少了一位新進(jìn)棋聖,而破敗小院,少了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那座生意經(jīng)久不衰的青樓麵前,也永遠(yuǎn)少了一個呆呆站在街對麵,卻從來不進(jìn)去的少年。
褚胤過世的消息隻有寒山,清明和唐夜雨知曉,鎮(zhèn)上的百姓隻當(dāng)是這位新進(jìn)棋聖雲(yún)遊四海去了,依舊還沉浸在褚胤晉升棋聖的喜慶之中,不少酒樓飯館甚至還在屋簷上懸掛著燈籠,不斷宣傳著這位神秘的新進(jìn)棋聖曾經(jīng)來自己的店裏吃過飯。
而那些當(dāng)初被褚胤一個個點名叫上了名將臺的棋手們卻是紛紛收拾行李,如同林中的燕雀,各奔東西。
這些棋手有的是從五湖四海來參加棋會的儒生,有的是本就在爛柯鎮(zhèn)各個棋院擔(dān)任重要職位或者直接就是某個棋院的院首。
這場自爛柯鎮(zhèn)開始的士子遠(yuǎn)遊乃是自大周士子南遷之後最大的一場士子遷徙運(yùn)動,其中很多人後來在南朝北國官府之中有了官身,都聲稱若是沒有棋聖的指點就沒有今天的自己。
所以這場遷徙運(yùn)動就被稱為棋聖運(yùn)動,也被稱為星火運(yùn)動,其影響之深遠(yuǎn),甚至可以說若是沒有這場運(yùn)動,就沒有將來的繁榮盛世。
然而在此時的爛柯鎮(zhèn)中,大紅的燈籠懸掛,一派熱鬧景象,那個無人問津的街道裏,破敗的小院子懸掛縞素。
清明,寒山,弈秋三人身著白衣站在那棋盤之前,引魂燈靜悄悄燃燒著,三人都是沒人教導(dǎo)的野孩子,也不清楚家中長輩去世之後該用怎樣的禮節(jié)對待,就簡單得置辦了一下。
褚胤認(rèn)識的人不多,年輕時認(rèn)識的人大都不在人世了,就隻有隔壁醫(yī)館的掌櫃和小藥童來上了兩柱香。
此時唐夜雨悄悄翻過院牆躍了進(jìn)來,對著清明三人打了聲招唿,就自顧自得抓起邊上的檀香,對著褚胤的牌位祭拜起來。
弈秋此時對這位老棋聖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尊重,其一是自己的老師和此人乃是對手,第二點就是這人行事老不正經(jīng),實在是讓人尊重不起來。
寒山見狀則是翻了個白眼:“我以前還老罵褚老頭老不死的,沒想到來了個更能熬的。”
清明心中則是記掛著褚胤臨死前說的,要從唐夜雨這裏得到大儒舉薦信,縱然心中也在腹誹,還是忍住沒開口。
唐夜雨對著褚胤牌位鞠躬之後,才轉(zhuǎn)過來看向寒山:“你是無憂山的弟子是吧,之前在名將臺上的異術(shù)若是我給你捅到青初那去,你看看你有沒有好果子吃。”
寒山別過頭去嘟囔道:“你說就說唄,誰怕誰啊。”
唐夜雨罵了一聲“牛犢子”也就沒再理會寒山。
轉(zhuǎn)頭看向弈秋,兩人對視,弈秋對其恭敬得鞠了個躬道:“前輩。”
唐夜雨這才滿意得點了點頭:“這才是小輩該有的樣子。”
最後視線挪到清明身上,清明嘿嘿傻笑了兩聲。
唐夜雨別過頭去:“一個傻子,一個犢子,褚胤也是能耐得住脾氣。”
清明和寒山額頭上頓時青筋暴起,如果不是打不過這臭老頭,估摸著唐夜雨能被兩人揍得老媽都不認(rèn)識。
四人就在院中站定,看著引魂燈靜靜燃燒著。
清明突然開口道:“前輩,晚輩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前輩答應(yīng)。”
唐夜雨揮了揮袖子:“既然是不情之請了,那就別說了,我不答應(yīng)。”
清明額頭上青筋再次一閃而沒,這老頭也太拽了,到底是怎麼活到這麼大歲數(shù)的。
“晚輩想要通過雍州邊關(guān)去北國,隻是聽說如今北國設(shè)雍州邊關(guān)戒嚴(yán),一般人進(jìn)不去,之前聽褚老......褚夫子說,您有辦法,舉手之勞,還望前輩行個方便。”
唐夜雨一瞥褚胤的牌位,高昂著頭道:“我就知道你老小子沒憋什麼好屁,臨了都不願意低我一頭,這就讓一個小輩過來求我是吧?活著的時候都還要考慮考慮,既然不願意求我,那這個忙,我也不幫。”
大袖一揮,唐夜雨抓起了一邊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口。
清明本以為唐夜雨在褚胤的靈堂上,高低能給一個麵子,沒想到居然被直接拒絕了,頓時愣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唐夜雨冷笑道:“沒想到吧小子,以為仗著褚胤的麵子就能讓老夫幫忙呢?想屁吃。”
“你想要我?guī)湍阋残校f吧,你能給老夫什麼?”
清明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孑然一身,既沒有銀子,也沒有長物,隻有一柄“卻邪”還有之前那個客棧老板娘送的裝酒的白玉酒葫蘆還能值點錢。
隻是這兩樣?xùn)|西都是他人送的,清明自然不能將之拿出來做交換。
“不如前輩看看,晚輩能給你什麼,隻要能給的,晚輩必然不會吝嗇。”
唐夜雨滿不在意道:“我看你背後那把刀就不錯,隻要能把刀給老夫,老夫也不占你便宜,幫你走過北國邊關(guān),再傳授你一門絕學(xué)。”
清明目光凜然,有了之前藏劍峰的經(jīng)曆,他沒敢再把“卻邪”輕易示人,一直都裝在布袋裏麵,隻是沒想到還是被唐夜雨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唐夜雨見清明一臉警惕的模樣,頓時沒好氣道:“老夫貪圖你這點玩意?一把破刀還真把自己當(dāng)迴事了?我知道你和那人有點關(guān)係,不過今天沒有好處,老夫是不可能答應(yīng)的。”
“提醒你一句,老夫一把年紀(jì)沒啥活頭了,一般的好處還真瞧不上。”
一邊的寒山冷不丁將目光鎖定在了清明背上的“卻邪”身上:“這破刀在房間裏放了一整年,小爺還真沒瞧出來是個寶貝啊,清明,不得了你啊,看著小爺我為了治你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還在藏著掖著呢?哼,白眼狼。”
清明不理會寒山,將“卻邪”,白玉酒葫蘆,手腕上的玉石手鏈,以及腰間掛著的“此情可待成追憶”木牌放在了桌上,對著唐夜雨苦笑道:
“前輩您說,除了這幾樣?xùn)|西,其他的,晚輩絕不說一句二話。”
寒山在邊上叫嚷起來:“好哇清明,你身上寶貝還不少啊!這些東西都值多少銀子!說!小爺拿去當(dāng)鋪當(dāng)了就當(dāng)是抵藥錢了!”
唐夜雨冷冷瞥了一眼清明:“既然沒誠意,那也不用做什麼生意。”
就在清明一籌莫展的時候,院門外響起了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爺爺!你在這裏嗎?”
一張粉雕玉琢的俏臉探頭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