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平也沒想到他就說自己要出趟外差,親娘的反應(yīng)是那麼大。
說什麼都不讓自己走,甚至說她一會兒就去警察廳替自己把差事辭了。
說是寧可看著他在家挨餓,也不能放他再出去瞎跑了。
“平兒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送過一迴了,別讓我再送了!我受不了這個!”
聽著親媽帶著哭腔的真情流露,桂平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他想讓幾個哥哥幫忙勸勸,但是對上舒舒覺羅氏的那雙眼睛,誰都說不出話來了。
因?yàn)檫@趟確實(shí)是危險,誰也不能保證桂平一定能安安全全的迴來。
連安本來想著那就讓桂平留下,京城正好兒沒有看攤兒的,可是看著他低著頭、 撅著嘴不說話的樣子,他這話也說不出來。
他們這幾個人都是沒家沒業(yè)的,也就是桂平父母雙全。
這讓他們還挺羨慕的,可是有家人,牽掛就多,這麼多年,桂平就沒怎麼離開過京城,好多事兒他都沒有參與。
就在這個時候,黃瘋子拿著調(diào)令來了,現(xiàn)在都過年放假呢,得等著人家上班了,他才能挨著個兒的送去。
一聽說桂平這個情況,他眼睛一轉(zhuǎn)湊過去伸手?jǐn)堉@小兄弟的肩膀,“桂平,我能幫你,但是你得想好了,真的要去嗎?”
“我想去!”桂平迴答得斬釘截鐵。
“成,你等著!”
黃琛晃晃悠悠的進(jìn)了他們家,笑瞇瞇的坐在舅媽跟前,“大媽,我也不是勸您來的,我送調(diào)令來的,陸軍部下來的命令,不好違抗。”
還沒等老太太說出那句“天王老子的命令也不好使!”,他又搶著說了一句,“不過我覺得桂平兄弟得去,有另外的理由。”
他探著身子過去跟老太太磨叨,“您家大兒子在吉林呢,對不?”
舅媽一下就把嘴閉上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黃琛嘿嘿一笑,開始忽悠老太太,他們這一趟說是去俄國,但不是所有人都去,得在國內(nèi)留下接應(yīng)的人。
吉林駐軍最近忙得夠嗆,但他還是申請了幾個人來幫忙,畢竟他們這些外來戶是人生地不熟。
對方的電報剛到,名單裏有一個叫李桂康的。
黃琛看見這名兒就覺得熟,再一細(xì)查,好嘛,這不桂平的親哥哥嘛!
所以他今天一過來,看見桂平那樣兒,他就說能幫他。
“大媽,您信不過我,也得信您親兒子不是?桂平不出去,就在哈爾濱,跟他哥哥搭幫,您看行不?”
“我大兒子更是個沒譜兒的!”不提桂康還好,提起來老太太的話匣子就關(guān)不上了。
從前清要送妹妹進(jìn)宮,一直說到前兩年成親。
“您是上官,您說說,就這個樣兒的,還指著他能照顧弟弟?家都差點(diǎn)兒讓他照顧散了!”
黃瘋子一抹臉,心說我哪兒知道您大兒子這樣啊,怪不得吉林那邊給人這麼痛快呢?!
“大媽,要是這麼說,桂平就更得去了,他得看著他哥哥啊,這是國家大事,搞不好真的會掉腦袋的,那桂康再不著調(diào),也是親兒子啊!”
他這麼一說,舅媽的臉色好看多了。
桂平一直在外頭窗戶底下聽著呢,一聽自己親媽這態(tài)度讓黃琛給撬出縫兒來了,趕緊進(jìn)來加把火。
“您放心,琛哥說了,我就在哈爾濱跟著我哥,無非就是上下打點(diǎn)跑跑腿兒的事兒,您就讓我去吧,這樣得功勞的機(jī)會錯過就沒了。”
兩個人磨了一個下午,舅媽總算是點(diǎn)頭了,但是讓桂平過去了,隔幾天就必須寫信迴來報平安。
“你要是不吱聲兒,老太太我就自己坐車上哈爾濱找你去!”
桂平把頭點(diǎn)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隻要讓他去,什麼條件他都答應(yīng)。
在這兄弟六個裏麵他最小,也最普通。
從小是在胡同裏瘋跑瘋玩兒長大的,吃的是窩頭鹹菜,沒過過金尊玉貴的日子,也沒有什麼顯赫的背景和人脈。
資質(zhì)也是平平,沒上過大學(xué),更沒有留過洋。
也不會飛簷走壁,上迴鬧兵亂的時候,打槍他手都哆嗦。
這樣的桂平在兄弟間是有些自卑的,有的時候他都覺得,要不是付寧是自己表哥,這幫兄弟可能都不帶他玩兒。
所以這迴去哈爾濱,他是真的想跟大家一塊兒去,要不然他越落越遠(yuǎn)了。
舅媽之所以答應(yīng),也是因?yàn)榭匆姽鹌窖劬ρY的那簇火了,她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一根筋,這心火上來了,你不讓他去,怕是要憋出毛病來。
而且黃琛拍著胸脯說,桂平就留在哈爾濱,跟著桂康。
她尋思,再怎麼說,那是親哥倆!
誰知道桂平這趟差事八成的磨難都是他親哥賜的!
桂平如願了,大家的心都放下了,接著就開始緊鑼密鼓的做準(zhǔn)備。
連安把京城的買賣都托付給會叔了,讓黃琛跟著他,拿著陸軍部的命令到各個衙門口打招唿。
羅旭給修械所寫了信,估計調(diào)令也應(yīng)該到了,他們怎麼也得在奉天轉(zhuǎn)車,到時候他再去交接。
吳清沒什麼可交接的,學(xué)校還放著假呢,他隻能跑到校長家去。
這理由說出來把他們校長嚇一跳,沒想到自己學(xué)校的老師還有要衝鋒陷陣的。
本來小吳是想著,自己恐怕一年甚至兩年都不在京城,學(xué)校就再招個老師吧,他就幹脆辭職了。
沒想到他們校長還挺慷慨激昂的,跟吳清保證,隻要他能安全迴來,學(xué)校永遠(yuǎn)有他的位置!
桂平這迴也出了風(fēng)頭了,陸軍部的調(diào)令直接下給一個小小的戶籍警察,連著幾天都有大大小小的頭兒過來見見他。
那個焦處長還私下裏問他,是不是在上頭有什麼關(guān)係。
他都是謙虛的低著頭說,哪裏哪裏,都是家裏哥哥們有本事,把他捎帶上了。
其實(shí)他心裏都樂開花兒了。
付寧更忙。
陸軍部的調(diào)令到了農(nóng)林部,安晨冬就先上門了,“靜安,你那時候跟我說救一國還是活萬民?現(xiàn)在輪到你自己了,怎麼也不冷靜了?”
“這迴真是萬民啊,俄國有咱們十幾萬的同胞,既然我能伸這個手,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安晨冬說服不了他,看了看自己少了一截的手指頭,也想起了當(dāng)年江寧城頭的炮火。
“那你千萬小心,唉,小心也沒用,戰(zhàn)場上就看命了。”
付寧知道這個看起來呆板的安大人肯定能理解他,因?yàn)檫@副呆板的外表下麵,是巖漿一樣沸騰的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