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舒氏去世之後的第十個清明節,按照富海和桂平的想法是要好好辦一下的。
但是現在這世道不太平,家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再說了,人死如燈滅,這麼多年了,家裏那幾門老親說得著的人也快走沒了。
掂量來,掂量去,父子倆琢磨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決定不專門請人了。
要是誰家結記著,或是碰上了,就好好兒請人吃頓飯。
剩下的就是家裏這幾口人,自己操辦一下就得了。
這種十年的墳是講究有心的都可以來上,就像是故去的人在世間與生者的最後一次盛大重逢。
晚晚特意從大洋彼岸發了電報來,讓付寧替她多給姥姥燒些紙錢。
她上次帶著周博宇迴來見家長,迴去之後沒多久就結婚了,最近剛生了孩子,實在是迴不來。
付寧也就跟著桂平一起忙活,去棺材鋪子裏訂上全套的童男童女,再紮上元寶彩衣、亭臺院落。
桂平去賣鞭炮的作坊裏,買了二踢腳、一千響的掛鞭、竄天猴。
等到上墳的時候,足足拉了一車的東西去了墳地。
桂平家的祖墳出了朝陽門還得再走三十裏地,墳地邊兒上有兩間破棚子,是上墳的人臨時歇腳的地方。
他們要準備的東西多,富海就帶著桂平和付寧提前一天過來了。
付闖在家等著,第二天帶著桂平媳婦和兩個孩子再一起過來。
到了地方,付寧和桂平忙著打掃棚子,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
富海則是提著鐵鍁去了舒氏墳上,把墳頭上的荒草拔一拔,重新培上些土。
幹一陣子,歇一陣子,他嘴裏念念叨叨的就沒停過。
桂平悄悄過去聽了一耳朵,都是近些年家裏發生的事兒,什麼晚晚出門子了、玉寧不想考高中、遇晴該考大學了……
行吧,老爺子這是想老伴兒了,讓他自己待會兒吧。
他們兄弟兩個說著閑話、幹著活兒,耳邊卻聽見小路上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聲兒好耳熟啊!
付寧和桂平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棚子裏,站在門口對著路口張望。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桂康!
他們誰也沒想到這大哥居然會迴來,更沒想到他會直接找到墳地來。
他這是記著十年的日子,特意迴來給親娘上墳的?
不!不是!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人。
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年男人走在他身後,西裝革履,手裏拄著根文明杖,頭發有些花白,走起路來腰背挺直、下巴微抬,有些傲慢的樣子。
最後麵是個年輕人,穿得不講究,但是幹淨整齊,腰裏紮著寬腰帶,右手一直扶在腰帶上。
桂康走在最前頭,卻一直側著身子,時不時的用手指著路,彎著腰陪著笑臉,行動間能看出來有點兒一瘸一拐的。
看來關文慧的炸彈不是沒有用處,隻是他命大罷了。
桂平皺了皺眉毛,幾步迎了上去,“哥?你迴來上墳?這位是……”
“沒你事兒,找付寧的,我們說了正事兒我再給額娘磕頭去。”
他把桂平拉到了一邊,那個穿著西服的男人已經走到了付寧跟前,“付先生,幸會!麻煩借一步說話!”
說完他就先走到棚子裏了,那個年輕人站在付寧前頭,棱著眼睛看著他,手在腰帶上摸來摸去。
看著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付寧沒說話,在他的注視下跟著走進去了。
桂康把弟弟推到一邊兒,也踮著一隻腳跟著進去了。
這破棚子裏也沒有桌椅,就是用石頭搭了幾個臺子供來人湊合坐著休息。
那個人皺著眉頭從兜裏掏出一塊兒手帕,攤開鋪在石臺上,轉身麵對付寧說了一句:“付先生,我們坐下說話吧。”
桂康屁顛兒屁顛兒的跑到他身後站定了,而那個保鏢則是站在了付寧的邊上。
“付先生,我自我介紹一下,鄙人齋藤間野,在關東軍裏謀了個小小的職位。”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兒,看了看付寧的反應。
而付寧完全沒有反應。
看著這個人走路的姿態,還有他這一口貌似字正腔圓,但是咬文嚼字的中國話,付三爺心裏早就有準備了。
更何況桂康這麼大個人一直跟著,那他腦袋上不就明晃晃的貼上了“日本人”三個字嗎?
“我一介平民,不知道齋藤先生此行有何指教啊?”
“不敢說指教,交個朋友嘛。”齋藤間野把文明杖杵在兩腿之間,雙手疊放在杖頭上。
“我跟付先生雖然沒見過麵,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
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在東京讀的大學,學的也是農學,班上有個跟我關係很好的中國學生,付先生一定不陌生,他叫安晨冬。”
聽他提起安晨冬,付寧的心一下就提溜到嗓子眼兒了,安大人那個死心眼子,隻怕給不了這位什麼好臉色。
“這次我專程從哈爾濱到北平來,主要就是來找我的老同學的,他在馬鈴薯的育種改良上頗有建樹。
我們還是有緣分的,本來要去南京的,沒想到在北平就見到他了,可惜,不太順利。”
齋藤間野把身體的重心壓到了兩隻手上,身體前傾,一雙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付寧,那目光有如毒蛇一般。
“本來付先生不在我的行程上,但是在哈爾濱的時候,李桑就曾多次提及過你,說你在育種上也有天分。”
“李桑說,晨豐就是你的研究成果。”
“李桑說,雖然晨豐的數據都公開了,但是你手上肯定有沒有公開的數據。”
“李桑說,如果把你請迴東北,即使不研究玉米,也能研究別的。”
李桑說……
付寧咬了咬牙,截斷了他的話頭兒,“這李桑的話真tm多!齋藤先生也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就想知道,不去會怎麼樣?”
齋藤間野聽了他的話立刻笑了起來,“不愧是安晨冬的知己,這話說得是一模一樣!”
付寧聽著他話裏的意思,手在腿上握起了拳頭,把褲子都抓皺了。
“容我問一句,安大人現在在哪兒?”
“這也是我要跟你說的。”齋藤間野嘴角一勾,臉上的笑容詭異起來了。
“你不妨猜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