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那個欠揍的表情,付寧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咬著後槽牙擠出來一句話,“他到底怎麼著了?”
“這也是我要跟付先生說的,良禽擇木而棲,帝國尊重有能力的人,但是對於桀驁不馴的駿馬,鞭子不管用,錘子不管用,就隻能用匕首了。”
付寧看著齋藤間野的嘴唇一開一合,那一個個的中國字從他嘴裏冒出來,再一個個的鑽進他耳朵裏,在腦子裏、心裏轉兩圈兒,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也知道,安暮寒獨子早喪,隻有一個孫子,他們夫婦愛逾珍寶,時時帶在身邊,這次迴北平,他們順便帶著孩子給家裏老人掃掃墓。
我本來是想把孩子帶走,容不得他不走,沒想到這個書呆子的槍法還挺好,沒辦法……”
齋藤間野看著付寧,伸出右手,把五個手指頭捏在一塊兒,再猛的一張。
“我隻能在他迴南京的汽車裏留個禮物,砰!就都灰飛煙滅了!”
隨著他的手一動,付寧腦子裏緊繃著的那根弦,“砰”的一下就斷了。
沒了!
安晨冬沒了!
安晨冬全家都沒了!
偏偏齋藤間野還沒說完,最後又給付寧補了一刀,“對了,開車的是他那個管家,倒是全了他主仆的情誼。”
大有!
也沒了!
付寧開始耳鳴了,人也搖晃起來。
站在他旁邊的日本保鏢裝都不裝了,把手槍拿在手上,槍口對準了付寧的太陽穴。
付寧的唿吸粗重起來了,腰也塌下了,人往前屈著,把整張臉都埋在手掌裏。
眼前劃過了安晨冬的臉。
意氣風發的小安大人在農事試驗場種土豆;
氣急敗壞的安大人為了土豆苗被老筆帖式放倒了;
一杯倒的安大人對酒當歌;
落寞的安大人離京了;
一根筋的安大人、喝醉酒的安大人、帶著傷痕的安大人……
再也沒有人會站在夕陽的餘暉裏,笑著叫他一聲“靜安”了。
晨豐失去了自己冠名的主人。
桂康看了自己的日本主子一眼,瘸著一條腿踱了過來,彎著腰在付寧的耳朵邊兒上說,“兄弟,當哥哥的不會害你的,現今這條路我都替你們趟好了。”
他指了指外頭,“我爸他們都好說,今天說好了,明天咱們就走,你那個兄弟不是本事也挺大的嘛,一塊兒走!等到了哈爾濱,咱們兄弟擰成一股繩兒,什麼沒有啊!”
付寧微微抬起了頭,把眼睛從手掌裏露了出來,“大哥,你就沒點兒羞恥心?就這麼樂意給人家當狗腿子,把自己的國家和親人都賣給異族?”
李桂康愣了愣,把腰彎得更低了一些,掛上了一副語重心長的表情。
“付寧啊,不是我說,你這個想法狹隘了!你想想,幾百年前,咱們老祖宗從龍入關的時候,不也讓人說是異族嗎?現在呢?不也不分彼此了!”
“兄弟啊,現在就跟當年一樣!我這是給咱們家攢從龍之功呢!等到功成的那一天,咱們也能頂著天大的功勞,做一迴人上人!”
付寧徹底把頭抬起來了,冷冷的看著桂康在那裏大放厥詞,直到他在自己的目光下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原來大哥是這麼想的!你怎麼能……?算了,夏蟲不可語冰,我跟你一個三季人有什麼可爭辯的?!”
付寧心裏有一團火,燒得他口幹舌燥,仿佛張嘴都能噴出火苗來。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他現在的狀態,就是“血灌瞳仁”!
他理智的神經都燒斷了,現在的思考都是出於本能。
這兩個日本人加上李桂康,他今天都不想讓他們迴去了!
該怎麼做呢?
“齋藤先生不用在我身上費勁了,安暮寒沒答應,我就會答應嗎?那將來到了地下,我有何臉麵去見他?!請迴吧,你們的人找不著你,隻怕會著急吧?”
齋藤可不知道付寧在想什麼,他有些自得的往後仰了仰身子,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華北駐軍可管不著我!我是關東軍的人,往上隻對本部負責。
這次入關也沒有通知他們,當然如果你不配合,我也有權調動他們把你押迴去!”
華北駐軍不知道你,那最好!
付寧心裏有了決斷。
他剛才最擔心的就是,把這兩個人留下,萬一引發了時局變動怎麼辦?
本來該是七月丟個士兵的,現在四月就把個當官的丟了,等於給人家手裏遞把柄呢!
既然這樣……
付寧的餘光開始四處踅摸,看看有沒有趁手的家夥兒。
他的槍在大腿上插著,短刀綁在小腿上,即使有時間拔出來,隻怕也傷不到人。
旁邊的槍口一直指著他的腦袋,但凡他的動作有一點兒不對,恐怕腦袋就碎了。
他又不是付闖,哪兒有那麼快的手速啊?!
自己死不死的已經不在付寧的考量範圍裏了,但是必須把齋藤間野留下!
付寧的手摸上了自己坐著的石臺,想搬塊石頭下來,可手摸過的石塊兒,不是太小就是太大。
再往四周看看,就隻有為了上墳買的紙紮和鞭炮了。
鞭炮?
可以試試!
“我想……”付寧還沒說出“抽支煙”這三個字,小棚子的木頭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富海帶著桂平大步走了進來,“行了,這個野先生,你們說的事兒,我們在外頭都聽見了,我同意付寧跟你們走,但是我有話跟我大兒子說!”
“老先生說話管用嗎?”齋藤間野坐在石臺上一動不動。
“他是我親外甥,也是我女婿,我說話他還是聽的!桂平,帶你姐夫出去透透氣!”
桂平二話不說伸手就要拉付寧,被那個保鏢攔了一下,富海把外甥擋在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槍口。
看著齋藤,老爺子又說了一句,“他就是個孫猴子,也跳不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兒!讓他冷靜冷靜,我也有幾句私密的話想跟您說說。”
桂平趁著這個機會拽著付寧就跑,等出了棚子,把他使勁往小路上推,“快跑!我爹說了,他拉著大哥在後頭擋著,讓你趕緊跑!”
跑?
付寧一點兒都不想跑!
他伸手把槍拔出來就想殺迴去,可是手劃過口袋的時候,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個紙卷。
打開來,上頭隻有六個字:
子不教,父之過!
不好!
要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