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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組士兵剛剛俯身,第二組五百名士兵的身影已然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牆頭垛口和射孔之後,手中的死亡利器再次發出低沉的咆哮,噴吐出又一波更加致命的金屬暴雨!


    同樣的冷酷,同樣的精準,同樣的高效!


    叛軍後續湧上的士兵,甚至還沒來得及從前排同袍瞬間化作屍山血海的慘狀中迴過神來(許多人臉上還凝固著前一秒的瘋狂或茫然),新的、帶著死神邀請函的箭矢已經撲麵而至!


    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與此同時,城牆四座如同猙獰巨獸口中伸出的鋒利獠牙般的棱堡上,居高臨下的兩百名精銳弩手也開始了他們精準而致命的“表演”。


    棱堡獨特的設計,讓他們擁有無與倫比的視野和極其刁鑽的射擊角度。


    東北角棱堡上,都尉麵容冷硬如巖石,眼神銳利如鷹隼,聲音通過小旗語和尖銳的口哨精準傳遞指令:


    “自由獵殺!優先軍官!頭盔帶翎的!認準了!優先弓手!挽弓搭箭的!一個都別給老子放跑!!”


    士兵甲低聲對同伴說:“瞧見那個舉刀的絡腮胡沒?翎毛是紅的,是個百夫長!”


    士兵乙瞇著眼:“交給我,他旁邊那個弓手在搭箭了!”


    他們的弩箭如同長了眼睛的死神之指,冷靜地在混亂的戰場上搜尋著最具價值的目標。


    一名叛軍軍官正揮舞著戰刀,聲嘶力竭地試圖重整潰散的隊伍:“不許慌!找掩護……”


    話音未落,一支來自斜上方棱堡的弩箭精準地貫穿了他的太陽穴!


    紅翎頭盔高高飛起。


    一名叛軍弓箭手剛剛躲到一具馬屍後,拉開弓弦,箭頭顫抖著瞄準矮牆垛口。


    他還沒來得及鬆弦,“噗!噗!”兩支弩箭幾乎同時射來,一支穿透了他的咽喉,一支深深紮入他挽弓的左臂,將他死死釘在地上!


    從高處俯衝而下的弩箭,借助重力勢能,威力倍增。


    它們常常能將目標連人帶甲(尤其是皮甲或鎖甲)狠狠釘在冰冷的地麵上,箭尾兀自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死亡餘音。


    整個北牆戰場,瞬間變成了真正的人間煉獄。


    “咻——!”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聲。


    “哢嚓!嘣!嘣!”連弩機括清脆而密集的彈射聲


    “呃!”士兵被命中要害時戛然而止的悶哼。


    “嘶聿聿——!”戰馬被射穿內髒後撕心裂肺的慘嘶。


    救……救我……”垂死者發出的斷續而絕望的哀嚎。


    “啊!我的腿!”被混亂人群踐踏的傷兵發出的淒厲痛唿。


    以及叛軍後方隱約傳來的驚恐哭喊和軍官氣急敗壞的咆哮……


    各種聲音瘋狂地交織、碰撞、放大,形成一股足以讓人頭皮發麻、心膽俱裂、靈魂出竅的恐怖交響樂。


    濃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彌漫的塵土硝煙味、人體內髒破裂散發的惡臭、馬匹倒斃後失禁的騷臭……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地獄特有的、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人和馬的屍體以驚人的速度在矮牆前堆積起來,形成了一道新的、由破碎血肉、冰冷金屬、斷裂兵器和殘破旗幟組成的、散發著濃烈死亡氣息的恐怖障礙。


    粘稠的血液汩汩流淌,匯聚成小溪,在低窪處形成暗紅色的、反射著天空陰霾的血泊。


    矮牆後麵守軍士兵們最初的緊張、恐懼,甚至是對親手奪去生命而產生的瞬間不適和道德掙紮,在第二輪、第三輪……不斷重複的“發射—俯身—裝填—抬頭—鎖定—發射”的死亡循環中,迅速被消磨殆盡。


    洶湧的腎上腺素淹沒了所有雜念,千錘百煉的肌肉記憶徹底接管了身體。


    每個人都變成了一臺龐大、精密、高效運轉的殺戮機器上,一個冰冷而可靠的零件。


    他們的眼神從最初的波動(恐懼、亢奮、不忍),逐漸變得如同手中的弩箭般專注、銳利而冰冷。


    瞳孔中隻剩下不斷移動的目標、需要扣動的扳機、以及等待裝填的箭匣。


    汗水模糊了視線,就用力地、狠狠地眨眼甩掉;


    手臂因高頻率的重複動作而酸痛腫脹,就咬緊牙關,用意誌力強行支撐。


    矮牆後,除了粗重壓抑如風箱般的喘息、金屬部件冰冷而快速的摩擦碰撞聲(裝填箭匣),就隻剩下那一聲聲如同催命符咒般的、短促而規律的“崩!崩!崩!”的弩箭激發聲。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汗水和金屬摩擦的混合氣味。


    “隊形散了!自由射擊!各自尋找目標!別讓一個活口靠近三十步!!”幾輪疾風驟雨般的覆蓋打擊後,經驗豐富的王彪敏銳地捕捉到叛軍衝鋒陣型已經徹底崩潰,變得稀稀拉拉,如同被撕碎的破布。


    他立刻嘶吼著下達新的命令,聲音帶著一種掌控戰局的冷酷。


    矮牆和棱堡上的弩手們聞令,瞬間從整齊劃一的“齊射”模式,切換成更加靈活致命、也更考驗個人技藝的“自由狙殺”模式。


    他們如同最耐心的獵手,利用每一個射孔、每一個垛口,冷靜地搜索、鎖定著那些還在試圖匍匐前進、或者僥幸未被射中、躲在屍體或殘破盾牌後尋找機會的零星目標。


    “左邊那個,想爬過來!在第三具屍體後麵!”一個士兵低聲報點。


    “看到了,交給我。”旁邊的老兵沉穩地應道,弩身微調。


    “崩!”一聲輕響,那匍匐的身影猛地一顫,不再動彈。


    偶爾有特別悍勇或絕望的叛軍,嘶吼著從屍堆後躍起,試圖用弓箭向牆頭還擊,或是用盡全身力氣將長矛奮力擲向矮牆。


    士兵甲(牆垛後,看著一個張弓的叛軍,聲音冰冷):“找死!”手指輕扣。


    士兵乙(棱堡上,看到一個擲矛手,輕蔑地哼了一聲):“哼!”弩箭已離弦。


    往往他們的動作剛起,身體尚未完全舒展開,便會被數支、甚至十幾支從不同角度(正麵、側麵)、不同高度(矮牆、棱堡)精準射來的弩箭同時貫穿,如同一個破布袋般重重摔迴血泊之中,徒勞地抽搐幾下便再無生息。


    矮牆前三十米範圍,已被無數屍體和凝固的鮮血徹底標記,成為了一道任何血肉之軀都無法逾越的、名副其實的、由精鋼弩矢和守軍意誌構築的死亡禁區!


    叛軍的衝鋒浪潮,在這道無形的死亡之牆麵前,徹底撞得粉身碎骨,隻留下遍地的狼藉與絕望的哀嚎。


    叛軍後方,大燕國中軍帥旗之下。


    正午的陽光灼熱而刺眼,無情地炙烤著這片彌漫著硝煙與血腥的土地。


    空氣中混雜著硫磺的嗆人、焦糊的惡臭、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腥,以及一種令人作嘔的、內髒破裂後的甜膩氣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瘴氣。


    遠方傳來的不再是激昂的戰鼓和衝鋒的吶喊,而是連綿不絕、如同地獄惡鬼磨牙般的弩弦嗡鳴,間或夾雜著沉悶如滾雷的爆炸巨響,以及撕心裂肺、瀕死的慘嚎。


    這聲音仿佛帶著倒刺的鉤子,一下下刮擦著每個人的神經。


    中軍陣前,大燕國宰相、三軍統帥高尚,如同鐵鑄的雕像般僵立。


    他手中死死攥著一個從裴徽軍繳獲的黃銅單筒望遠鏡,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捏得慘白,甚至微微顫抖著,緊貼眼眶的鏡片邊緣,已然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冰冷的汗珠。


    那狹窄的視野,此刻對他而言,卻是一個無法逃脫的煉獄窗口。


    透過那冰冷的鏡片,一幅活生生的、殘酷到極致的地獄圖景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刻入他的靈魂深處:


    他引以為傲的、身經百戰的燕國精銳步騎,此刻如同秋收時節被無情鐮刀割倒的麥稈,一片接一片地倒下。


    視野所及,盡是倒伏的屍體和掙紮的傷兵。


    屍骸枕藉,層層疊疊,幾乎鋪滿了從出發地到那道看似低矮卻堅不可摧的胸牆之間的每一寸焦黑土地。


    粘稠的、暗紅色的鮮血,如同無數條蜿蜒的小蛇,在低窪處匯聚成一片片刺目驚心的血潭。


    每一次遠處傳來那令人心膽俱裂的快弩齊射聲——“嗡!”——都仿佛有一把燒紅的、無形的鈍刀,在他心頭狠狠剜下一塊滾燙的血肉!


    視野裏,隻剩下不斷倒下的身影、噴濺的血霧、揚起的塵土,以及那堵沉默得如同死神化身、卻在不斷噴吐著無盡死亡的矮牆。


    矮牆後方,影影綽綽,是裴徽軍士兵冷酷而精準的身影,如同不知疲倦的殺戮機器。


    ……


    ……


    “唿……唿……” 高尚身邊,副將趙參將的唿吸粗重而急促,如同破舊的風箱。


    他的臉龐早已慘白如紙,毫無一絲血色,握著韁繩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他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驚駭和難以置信的哭腔,斷斷續續地響起:


    “高相……相國!天……天啊!怎會……怎會如此?!這……這……對方的弩……那弩箭……還有那牆……這……這打法……”趙參將猛地指向那片屠宰場般的戰場,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絕望的嘶喊,“這根本不是打仗!這是……這是屠殺!是讓我們的兒郎去送死啊!送死!!”


    對於裴徽麾下軍隊那些令人膽寒的武器——尤其是那連發如暴雨的快弩——趙參將隨同高尚都曾仔細研究過繳獲的零星情報和殘骸,深知其犀利遠超當世任何弓弩。


    但他做夢也未曾想過,當這種超越時代的殺器,與眼前這種前所未見的、精密如同棋盤的防禦體係。


    那低矮卻堅固異常、幾乎無法攀爬的胸牆;


    那巧妙挖掘、深不見底的壕溝;


    那遍布猙獰鐵刺、如同荊棘叢生的拒馬;


    以及那如同死神伸出的獠牙般突出、提供著無死角交叉火力的棱堡。


    這些東西相結合,再配上矮牆後麵那些守軍所展現出的、如同冰冷鋼鐵機器般冷酷、精準、高效的紀律和輪射戰術時……


    竟會產生如此毀滅性的、碾壓性的、令人絕望的效果!


    這完全、徹底地顛覆了他半生戎馬所建立起來的所有關於戰爭的認知!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髒。


    “夠了!!”一聲如同受傷猛獸般的咆哮,猛地從高尚喉嚨深處迸發出來!


    他幾乎是粗暴地、狠狠地將望遠鏡從眼前扯下,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他的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跳,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前方那片硝煙彌漫的修羅場,那裏麵翻湧著極致的震驚、撕心裂肺的心痛,以及一種被徹底羞辱、被無情戲弄的狂怒!


    他終於從那巨大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衝擊中掙紮著迴過神來。


    這代價,是他麾下將士成片倒下的生命!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射向身邊早已嚇得麵無人色、手足無措的傳令官,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和深沉的絕望:


    “吹號!快吹撤退號!!!立刻!!馬上!!!”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現在!就現在!讓他們退下來!能退多少退多少!!”


    他不能再看了!


    多看一眼,都是對他那些忠誠將士們無謂生命的褻瀆!


    這哪裏是在攻打一座城池?


    這分明是在用他大燕國最精銳兒郎的血肉之軀,去填一個深不見底、冰冷無情、由鋼鐵、火藥和絕對紀律構成的恐怖熔爐!


    太慘了!


    太不值了!


    這根本不是戰爭,這是單方麵的處決!


    其實,根本無需號角聲的催促。


    衝在後麵的叛軍士兵,早已被前方那地獄般的景象和連綿不絕、如同死神揮舞鐮刀般的弩箭破空聲,徹底嚇破了肝膽。


    他們眼睜睜看著平日裏勇猛如虎、情同手足的同袍,像毫無價值的稻草人一樣被輕易射倒、碾碎、炸飛;


    看著那堵不起眼的矮牆如同吞噬生命的怪獸巨口,每一次火光閃耀和弩弦嗡鳴,都意味著數十條生命的消逝。


    絕望和恐懼,像瘟疫般在殘存的人群中瞬間爆發、瘋狂蔓延,摧毀了最後一絲戰鬥意誌。


    “魔鬼!他們是魔鬼!”一名年輕士兵徹底崩潰,丟下手中的長矛,抱頭痛哭流涕,聲音淒厲絕望,“逃啊!快逃啊!打不過的!!”


    “快跑!別擋道!衝上去就是死!!”另一名滿臉血汙的老兵歇斯底裏地推搡著前麵呆滯的同伴,眼中隻剩下求生的瘋狂。


    “逃啊——!”


    “魔鬼來了!快跑啊!”絕望的哭喊聲、咒罵聲、臨死的呻吟聲混雜在一起,如同末日喪鍾。


    後隊瞬間變成了前隊,一場雪崩式的、無法阻擋也無法挽迴的大潰敗,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轟然爆發!


    督戰隊的執法親兵們麵色煞白,卻依然揮舞著明晃晃的刀鋒,射出零星的箭矢,試圖彈壓這崩潰的洪流,嘶喊著:“後退者斬!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然而,在這山唿海嘯般洶湧的求生本能麵前,他們的努力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瞬間就被洶湧的潰兵洪流裹挾、衝散、淹沒,如同投入激流中的幾片樹葉,連一點像樣的水花都未曾激起。兵敗如山倒,大勢已去!


    潰兵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向遠方,留下的是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隻有傷者微弱的哀嚎和零星火苗燃燒的劈啪聲,如同鬼魅的低語,在這片修羅場上空飄蕩。


    高尚依舊死死攥著那具黃銅望遠鏡,指關節的慘白沒有絲毫褪去,反而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痙攣。


    鏡筒冰冷的金屬觸感,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灼燒著他的掌心。


    他身邊簇擁著幾名心腹將領和幕僚——謀士陳清、悍將李贄等人,個個麵如死灰,眼神呆滯或驚惶,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名為“失敗”的鐵鏽氣息,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鐵塊。


    他們剛剛共同目睹了一場足以顛覆數十年戎馬生涯所有認知的慘烈屠殺。


    特別是高尚,他通過那具“千裏眼”,清晰地捕捉到了每一個令人心膽俱裂的細節。


    整整一萬兩千名如狼似虎、裝備精良的燕國精銳,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和那如同死神磨盤般永不停歇的密集弩弦聲中,如同撞上無形礁石的怒濤,竟以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令人絕望的速度——崩潰、瓦解!


    整個過程,殘酷而高效,竟未滿兩個時辰!


    必須冷靜!


    高尚強迫自己從那巨大的悲痛和恥辱中抽離出來,冰冷的理智如同利刃,開始切割這慘敗的血肉,試圖梳理出原因。


    事實上,當那令人窒息的震撼稍稍退去,他們慘敗的原因便如同戰場上的屍骸般赤裸裸地呈現出來。


    首先,是那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沉悶巨響!


    伴隨著衝天的火光和泥土、殘肢、盾車碎片在精心構築的盾車陣中猛烈炸開!


    那威力,絕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種投石或火攻。他之前看到的拋石機也與以往見過的完全不同,結構更複雜,投射更遠更準。


    “炸藥包……”高尚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一個隻在最機密的、語焉不詳的軍情簡報裏模糊聽聞過的名詞,瞬間帶著毀滅一切的冰冷氣息躍入腦海。


    這,就是裴徽隱藏的雷霆手段之一!


    其次,是那些造型奇特、粗如兒臂的巨弩!


    它們發出的怒吼如同重錘擂鼓,射出的弩箭如同攻城槌!


    它們輕易地貫穿了蒙著多層堅韌牛皮的沉重盾車,將後麵躲藏的士兵連同盾車的碎片一起,如同串糖葫蘆般狠狠地釘在冰冷的大地上!


    那景象,殘忍得令人作嘔。這是何等恐怖的遠程破甲利器!


    還有,那矮牆後方如同蜂群般密集攢射的箭雨!


    其發射的速度之快、密度之大、覆蓋之精準,遠超他見過的任何弓弩,甚至遠超他對“連發快弩”最悲觀的想象!


    那“嗡嗡嗡”的弦鳴,成了戰場上最令人絕望的催命符。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真正地、緊緊地纏繞住這位向來以悍勇和智計聞名、文武雙全的大燕國宰相的心髒。


    他卻不知道,這不僅僅是武器的代差,這是……兩個時代碰撞時發出的、碾壓一切的轟鳴!


    而最讓他靈魂為之震顫、感到刺骨寒意的一幕,發生在潰敗前的最後一刻。


    當己方最悍勇、最不惜命的一批騎兵,踏著同伴堆積如山的屍體,付出了慘絕人寰的代價,終於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到了矮牆前三十米——一個對於衝鋒騎兵而言幾乎觸手可及、足以讓任何傳統守軍瞬間崩潰、陣腳大亂的距離!


    那一刻,高尚甚至屏住了唿吸,心髒提到了嗓子眼,他在望遠鏡中死死盯著矮牆後方,期待著看到守軍因恐懼而崩潰、胡亂射擊、甚至轉身逃跑的混亂場麵。那是他們用無數生命換來的唯一機會!


    然而,沒有!


    透過那狹窄而清晰的視野,他無比清晰地看到了矮牆和柵欄後麵那些年輕士兵的臉龐。


    汗水順著他們沾滿煙塵的臉頰滑落,浸濕了鬢角;


    他們緊抿的嘴唇因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甚至能看到細微的顫抖;


    他們緊握著弩機的手指關節同樣因為緊張而發白,微微地、不受控製地抖動著……


    恐懼!那是真實的、麵對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時最本能的恐懼!


    寫在每一張年輕或滄桑的臉上!


    但是!


    沒有一個人!


    哪怕隻有一個人!


    在沒有得到明確指令的情況下,擅自扣動扳機!


    他看到一個手持紅黑令旗的低級軍官,如同磐石般釘在矮牆後一個稍高的土臺上,眼神銳利如鷹,冷靜地掃視著衝鋒的騎兵和己方的弩手,嘴唇緊閉,手中的令旗紋絲不動。


    士兵們的眼神在恐懼中透著一股近乎麻木的、被徹底馴化的堅定,身體仿佛被無形的鐵鏈牢牢釘在原地,隻待那一聲代表著死亡或者生存的命令落下。


    “這需要什麼?”高尚的內心在無聲地吶喊,咆哮,“這絕不是天生的勇猛無畏!這是……把‘服從’二字,用鐵與血、用無數次的重複和嚴苛到極致的、近乎殘酷的訓練,硬生生地刻進了骨髓裏!融入了本能之中!”


    他從未如此深刻地理解到“令行禁止”這四個字背後所蘊含的、足以扭轉乾坤的恐怖重量!


    這絕非他麾下那些靠著血勇之氣、戰利品激勵和將領個人威望凝聚起來的士兵可比,這根本就是……流水線上鍛造出來的、精密無比的戰爭零件!隻為殺戮和服從命令而存在!


    此外,守軍對戰場節奏那令人窒息的控製力,同樣讓高尚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天工之城的遠程打擊絕非雜亂無章的火力傾瀉。


    他清晰地看到,拋石機組、巨型槍弩組、連發快弩手,被清晰地劃分開來,如同精密的齒輪相互咬合。


    當一組拋石機還在冒著煙、士兵們緊張地搬運著沉重的炸藥包進行裝填時,另一組的炸藥包已經帶著死神的唿嘯,精準地砸入了剛剛因躲避上一輪爆炸而稍顯混亂、試圖重新集結的燕軍陣列中,再次掀起血肉橫飛的死亡風暴!


    當槍弩那撕裂耳膜的怒吼剛剛平息,空氣中刺鼻的硫磺味還未散盡,連發快弩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便無縫銜接,瞬間形成一片幾乎不間斷的、覆蓋整個衝鋒通道的死亡金屬風暴!


    沒有間隙!


    沒有給進攻方任何喘息、重組、調整戰術、鼓舞士氣哪怕一秒鍾的機會!


    燕軍的士兵,從發起衝鋒的那一刻起,就始終被籠罩在這致命的、永不停歇的遠程打擊陰影之下。


    每一次試圖前進,都伴隨著成片成片的倒下。


    目睹同袍如同割草般被收割,再高昂的士氣,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地、無可挽迴地消融殆盡。


    剛才望遠鏡的視野裏,那如同煉獄般的景象不斷循環上演:爆炸的黑色煙塵尚未完全散開,新的火光和泥土柱又在另一處升騰而起;


    被巨型弩箭撕裂的肢體還掛在殘破的盾車上搖晃,密集如蝗的弩矢又如同暴雨般覆蓋了那片區域,將殘存的生命釘死在地麵上。


    空氣中彌漫的濃重硫磺味、令人作嘔的甜膩血腥味和皮肉焦糊味,似乎透過那冰冷的黃銅鏡筒,直接鑽進了高尚的鼻腔,直衝腦髓。


    戰場上充斥著各種絕望的聲音:士兵臨死前不甘的嘶吼、戰馬被炸斷腿後的悲鳴、武器被氣浪拋飛落地的脆響,以及那如同背景音般永不停歇的、代表著高效殺戮的弓弦機括聲——“嗡!嗡!嗡!……轟!”


    ——它們共同交織成一曲宏大而令人心膽俱裂的死亡交響樂,演奏者,是那座沉默的鋼鐵之城。


    更讓高尚和他身邊的將領們感到深深無力甚至絕望的,是天工之城守軍身上那身閃爍著冰冷寒光的精良鎧甲。


    大燕國的勇士並非沒有反擊!


    盾車後方的弓箭手,以及後方策應的騎兵,都在奮力拉弓,將複仇的箭雨拋射向矮牆後方。


    箭矢如飛蝗般落下,叮叮當當地砸在守軍的鋼甲和低眉鐵盔上,濺起點點火星。


    然而,五十步外,大部分箭矢如同撓癢癢般徒勞地彈開,隻在光潔的甲麵上留下一個個微不足道的白點。


    偶爾有臂力驚人的強弓手在更近的距離命中,箭頭勉強嵌入了甲片縫隙,卻也難以造成致命的貫穿傷。


    反觀己方,在對方那恐怖的遠程火力和如同烏龜殼般的精良護甲麵前,簡陋的皮甲和鎖子甲簡直如同赤身裸體,脆弱得不堪一擊。


    而那看似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的矮牆、柵欄以及中間刻意留出的狹窄通道,此刻在屍山血海的映襯下,顯露出其猙獰而高效的殺機。


    高尚剛才看得分明,那通道並非筆直通向城門,而是故意設計得蜿蜒曲折;


    矮牆的角度也並非垂直,而是帶有微妙的傾斜和凹凸。


    這使得最後衝刺的騎兵在距離城牆咫尺之遙時,必須強行擠入狹窄的、如同瓶頸般的死亡走廊,速度驟減,隊形瞬間混亂,完全暴露在守軍最猛烈的、來自正麵和兩側的交叉火力覆蓋之下!


    而城牆四角那從未見過的、多麵突出的棱形堡壘(棱堡),更是如同巨獸口中最鋒利的獠牙,可以從多個角度——正麵、側麵甚至後方——毫無死角地傾瀉箭雨和標槍,覆蓋了城牆下、矮牆前、通道內的每一寸土地,讓任何試圖通過正麵強攻的大燕國軍隊,都成為無處可逃的活靶子!


    這絕非他熟悉的任何城防體係,其設計理念之刁鑽、高效、惡毒,完全超越了時代的認知,隻為最大化殺戮效率而生!


    高尚迅速而清晰地梳理、分析了此次慘敗的每一個關鍵原因,臉上的驚駭如同潮水般徹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灰般的凝重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兩道深刻的法令紋如同被刀斧劈鑿過一般,深深嵌在他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角兩側。


    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銳利和掌控一切的自信,變得幽深、沉重,仿佛承載著整個戰場上那一萬兩千個倒下的亡魂的重量,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握著望遠鏡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痙攣著,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入皮肉。


    接近正午的陽光,依舊灼熱地落在他沾滿塵土和濺上點點暗紅血跡的華麗鎧甲上,勾勒出一個僵立如石、充滿了巨大挫敗與更深層次、近乎信仰崩塌般困惑的輪廓。


    帥旗在他頭頂無力地垂著,旗麵上象征大燕的玄鳥圖騰,仿佛也蒙上了一層死灰。


    “將軍……”謀士陳清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幹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他從高尚放下望遠鏡時那瞬間的失神——瞳孔驟然收縮放大,以及那無法抑製的、微微顫抖的手——就已經清晰地讀出了戰局的慘烈程度,那遠非“不利”二字可以形容。


    高尚沒有看他,目光依舊死死盯著那片硝煙尚未散盡、屍橫遍野的戰場廢墟,仿佛要將那地獄般的景象、那鋼鐵的意誌、那超越時代的殺戮方式,都深深地烙印在靈魂深處,永世不忘。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到了極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砂礫磨破的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看到了嗎,李贄?陳清?”


    他頓了頓,似乎在積蓄力量,又像是在壓抑著某種即將爆發的情緒,最終用一種混合著深入骨髓的震撼、難以言喻的苦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力量的恐懼語調說道:“那……不是軍隊……”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天工之城的方向,手指微微顫抖,“那是鋼鐵!是火藥!是……機器!精準、冷酷、不知疲倦、隻為毀滅而生的……殺戮機器!”


    他的話語如同冰錐,刺入每一個聽到的人心中。


    突然,他猛地轉過身,眼中血絲密布,如同燃燒的火焰,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嘶吼,質問著蒼天,也質問著身邊的將領:“我們的騎兵!衝到三十步!隻有三十步啊!!”


    他用手比劃著那近在咫尺的距離,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他們的兵,臉上怕得要死!清清楚楚!手都在抖!汗像水一樣流!可沒有命令!沒有一個人!敢先放一箭!一個人都沒有!!!”


    他劇烈地喘著粗氣,胸膛如同風箱般起伏,仿佛那短短三十步的距離,耗盡了他一生所有的力氣和引以為傲的軍事信念。


    “還有那配合……炸藥一響,巨弩就吼!巨弩剛歇,快箭就到!一波接一波,連喘口氣的空檔都不給!!”


    他痛苦地揮舞著手臂,模仿著那無休止的攻擊浪潮,“穿著那樣的鐵殼子……我們的箭,射上去跟撓癢癢一樣……再加上那鬼畫符一樣的城牆和矮牆……”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迴憶那絞肉機般的場景,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盡的疲憊,“這仗……還怎麼打?拿什麼去打?”


    最後一句,輕得像一聲歎息,卻重如千鈞。


    李贄這位以悍勇著稱的將領,此刻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他雖未親見那三十步的震撼細節,但主帥的描述和戰場上那幾乎一麵倒的、如同雪崩般的潰敗景象,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喃喃地重複著那個冰冷的數字,如同夢囈:“不到兩個時辰……一萬兩千人……一半……一半都沒了……”


    這個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讓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和刺骨的寒意。


    這哪裏是打仗,這是送進絞肉機!


    陳清則顯得更為冷靜一些,但眼底深處同樣翻湧著驚濤駭浪。


    他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一絲極力壓抑卻依然無法完全消除的顫抖,試圖從更宏觀的角度理解這顛覆性的失敗:“將軍,此等紀律、此等配合、此等器械、此等工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那裴徽……簡直是妖孽降世?”


    他頓了頓,想起之前的情報,“之前天工之城內產出的肥皂香皂、琉璃鏡等奇物便是聞所未聞,精巧絕倫。如今他研製出的各類武器裝備,乃至這戰場上的打法、這練兵之法……更是聞所未聞,驚世駭俗!他練出的兵、他的軍隊……絕非我大燕,乃至當今天下任何一國、任何名將所能練出!這……這簡直是……”


    “是碾壓!”高尚猛地睜開血紅的眼睛,接過了陳清的話,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認清殘酷現實後的冰冷絕望,“徹徹底底的、毫無懸念的碾壓!”


    他望著遠方那座在正午陽光下閃爍著金屬冷光、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般沉默的天工之城,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無力感。


    一陣帶著血腥味和焦糊味的風嗚咽著吹過,卷起地上的沙塵、灰燼、未燃盡的碎布和殘破的旗幟碎片,發出如同鬼哭般的聲響。


    戰場上的喊殺聲徹底沉寂了,隻剩下零星的、越來越微弱的傷者哀嚎,以及火苗舔舐著殘骸的劈啪聲。


    這份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窒息,更令人心膽俱寒。


    高尚仿佛瞬間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他緩緩地、無比沉重地抬起手,一個簡單的手勢落下,帶著千鈞重負和無法言說的疲憊:


    “傳令下去……清點……清點人數吧……”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砸在周圍人的心上,“結果出來之後……”


    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刺痛了他的肺腑,“……嚴密封鎖消息!切勿傳出去!違令者……斬!”


    最後那個“斬”字,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狠厲,卻也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奈和虛弱。


    他深知,“傷亡過半”這個他剛才目睹後的大體判斷,一旦傳開,足以讓剩下的軍隊徹底崩潰。


    所有人都明白,這場仗,沒法再打了。


    再打下去,隻會是徒增傷亡,隻會是更快地將剩餘的精銳送入那座鋼鐵熔爐,甚至……會激起無法控製的兵變和嘩變。


    天工之城,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歎息之牆,矗立在他們麵前,散發著冰冷的死亡氣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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