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笠從沒有見過這麼寬的路。
莫說是一個酒鬼,就算是拉貨的馬車,若是白天也能同時走三輛吧。
與躍過門之前所看到的場景不同,即便是到了晚上,門前依舊是許許多多的人擠在那小的可憐的小路上,而門後,這麼寬的路,竟無一人走。
也是此時,她才明白,那道門,隔絕的不僅是院落,也隔絕了人。
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想來就是這麼個道理了吧。
白日裏所聞之聲依舊徘徊在心頭。
“姑娘,你問皇宮做什麼?那裏可不是我們這般人能去的地方。”
是個大娘,手裏的筐破了,買來的菜落了一地,白曉笠幫她拾了迴來,是以大娘願意停下來跟她說幾句話。
“頭一次來這龍城,想要看一看。”
這話一出口,大娘都被嚇了一跳。
“好家夥,虧得姑娘你遇到了老婆子我,要不然你就要倒大黴了!惹出什麼禍來,你的全家都要遭殃!”
還在撿菜的左手一頓。
“大娘,這皇宮,看不得?”
“何止是看不得呀!”
大娘驚唿一聲,引來旁邊許多人的側目,不禁蹲下身子壓低了聲音。
“那裏我們這種人是不能去的,去了要被砍頭,運氣不好還會株連什麼九族呢!”
白曉笠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等規矩。
“為何?”
“這咱們哪裏知道?自從打仗以後就如此安排了,還修了一道門,平時呀,隻有那些當官的才能進去呢!”
說到此處,大娘歎一口氣。
“你若不問,我都記不起來這檔子事,平時都操心著怎麼在這裏落戶,哪有空去想這些事情?”
白曉笠覺得奇怪。
“大娘,您不是住在這裏?怎的還想著落戶?”
“嗨呀,姑娘,不是老婆子囉嗦,老婆子在這裏呆了二十多年了,依舊住在木屋裏,住木屋的人是不算龍城人的,隻有那些修城牆的不幸遇難,摔死了,家中老小才能住進院子裏去,那才算是真的龍城人了!”
大娘露出一絲笑容。
“不過沒事,我的兒子也在城牆上做工,老婆子每天都要叮囑他一番,這麼多年也相安無事,相安無事便好,日子總會好的。”
原來是靠這個區分的,住木屋和住院子。
可這日子總會好?白曉笠看了看手中被人翻過的菜葉子。
“姑娘你不是龍城人,不懂,這菜是從院子那邊賣,龍城人不要我們才能買的,能買到這些菜,老婆子已經知足了!”
不知該說什麼,隻是心裏堵得慌。
同樣都是人,怎的分出的高低貴賤?
就在這時,路上一陣雞飛狗跳。
這路本就窄,還是人擠人,過了半晌,白曉笠才看見,有一架馬車要過去。
“大娘,多謝了,我先走了!
“哎哎哎,姑娘,多謝你幫我這老婆子,這個蘋果拿去吃!”
想要拒絕,卻被強行塞到了手中,想要掏些銀錢,大娘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看著手中瘦弱的蘋果,白曉笠找了一處人少之處,一邊不緊不慢的跟著馬車,一邊品嚐這蘋果。
很甜,但更多的是苦澀。
沒多久,她便看到了所謂住院子的人。
這裏的路要寬一些,起碼馬車不是一走一停了。
說是住院子,其實就是一個院子裏建了許多木屋,比大娘那裏稍微大些,或許住在一起的也是素不相識之人吧。
依舊不知該歎些什麼,悶頭跟著馬車走,走了許久,才看到那扇門。
很難想象,這城裏竟還有一堵牆,像是將龍城給一分為二了。
守門之人不少,白曉笠覺得不是時候,記住了地方便離去了。
反正到了晚上,自能一睹全貌。
事實證明,她又錯了,她有本事不驚動旁人躍過那道門,可門內的世界是另一副景象。
這夜無月,黑雲壓頂,就好像她的心情一般。
一眼望不到頭的路,不知該去哪裏找皇宮。
好在路上不時有少數人的攀談聲。
“嘶…這鬼天氣,凍死個人,月亮都沒有!老子真不想幹了!”
“不想幹?要不你去下人區待著?”
“那還是算了,這裏挺好的,當差一晚上,走走路就得了,反正也沒有人想不開跑到這裏來撒野!
嗯,下人區,想必這二位便是那人上人?
“哼,認真點吧,別忘了上次,有個人被右相那怪物給砍了腦袋!”
怪物嗎?倒是有趣,可惜自己不願見那人。
“嗨,那隻能怪他自己,明明走一圈就當完差了,偏偏要睡覺!再者說了,右相不是不在龍城?”
看來右相是個嚴格之人?
“誰知道呢?忘了前幾天右相的馬車都被開出來了?說是接客人,沒準過幾天就迴來了,沒準轉個彎就碰到了。”
確實是碰到了,隻不過,碰到的不是右相。
說來也是巧,黑雲忽然散去,月色照耀大地,獨臂抱劍,背靠牆壁的白發惡鬼也無所遁形。
也是這時才看清,是兩個身穿盔甲的人,一人手提燈籠,每人都手持一桿長槍。
“什…什麼人!”
心跳都嚇得漏了幾拍,怎會有人這種打扮?一身黑袍白發不說,還戴個麵具?頂著一對發白的瞳孔?
“過路之人,鬥膽相邀二位指明去往皇宮的路!
“放…放肆!”
盡管底氣不足,還是手持長槍步步逼近。
“皇家重地,豈容你這等人在這裏撒野?”
他的同伴比他鎮靜多了。
“哦?我是何等人?”
“藏頭露尾之輩,勸你速速離去。”
原來是息事寧人,還不忘罵自己一句。
這麵具在江湖上被人看見少不得一陣竊竊私語,到了這裏倒成了藏頭露尾之輩,也是有趣。
“不知二位可願指路?”
“再不走,休怪我將事情給鬧大了!”
處理這種情況已經是十拿九穩了,同伴手中拿起一物,隻要敲響,周邊之人都會聽見。
“這周邊全是我們的人,你若想要活命,速速離去,我隻當沒看到過你!
這人一看就不好惹,還是趕緊嚇唬走的好。
“我隻是個過路人,勞煩替我指路!
再說過之時,同伴已經倒下了,他隻看到白曉笠將木劍收入劍鞘之中。
“指…指了路,能不能饒我一命?”
白曉笠點點頭,本就沒有殺人,隻是這人不知道罷了。
“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可不能…過河拆橋…”
抬手打在脖頸上,人暈死過去。
忙活了一天了,終於明白了方向,白曉笠的身影再次隱於夜色中。
……
終於來到皇宮,沒想到一路上這般順利。
巡邏之人多是一些不懂武的,可她沒忘,還有些許的大內高手。
雖說那些人的武功在她眼中不算什麼,可她隻是來找人的,不願意旁生枝節。
不過事實說明,她考慮太多。
潛行進皇宮沒多久,便聽到了身下的交談聲。
“大哥,咱們學武真是學對了,你看看我現在,教右相那怪物的女兒練武,每天過得舒舒服服。”
又一道沉穩的聲音響起。
“你舒坦?你是不知道我,上次跟著右相出門,竟然碰到了白發毒女!運氣真是不好!”
“白發毒女?她的武功果真天下第一?”
“什麼天下第一,過了沒兩招便被右相阻止了,依我看,都是假的!”
的確不實,哪裏過了兩招?自己不是直接將右相擼到屋頂上了?
說到此處,好像是拍了桌子。
“氣煞我也,早知道當時就不顧阻攔與那白發毒女大戰個幾百迴合了,現在倒好,五公一來,咱們兄弟隻能天天待在這狗屁皇宮裏了!”
“大哥說的是,那五公確實厲害,也難怪右相看重!
這是又一個人在說話。
“莫說五公了,右相這次出門,不是帶了黃氏三雄?反倒是你們哥三,人家看都沒看一眼呢!”
是一道陰柔的聲音,白曉笠聽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你個死陰陽人,是不是討打?”
“呦呦呦,自己幾個技不如人,還不許別人說了?若是你們三個勝過了那黃氏三雄,右相會看都不看一眼嗎?練幾手三腳貓的功夫,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
“你…”
預想之中的聲音並沒有出現,好像是咽下了這口氣。
白曉笠心裏冷笑一聲,沒有再聽。
弱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懦弱。
自己是不是該醒醒右相,他招攬來的所謂高手,都是些爛泥扶不上牆?
想了想,還是作罷,明明右相還一堆事瞞著自己,自己何必提醒他?
希望這次別碰到右相,每次碰到他都沒什麼好事。
根據小紫臨終前托付的路線圖,白曉笠找到了清靈殿。
與這皇宮有些格格不入,沒有別的宮殿那些手持燈籠,走來走去步步生風那些人,這裏的一切都顯得孤寂,冷清。
“這什麼鬼地方?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陣陣陰風?小心一轉角竄出一隻惡鬼來吃了你!”
暗中翻個白眼,自從離開北海,小青又恢複了那個狀態,時不時出來打趣她一嘴。
“要吃也是先吃你,大不了我們兩個一塊玩完!
比起惡鬼,她更害怕毛腿蜘蛛,畢竟她自己就是別人眼中的惡鬼。
躍過一道門檻,背後忽然響起機關啟動的聲音。
警惕的靠在牆壁上看,原來是一道鐵柵欄門自上而下落下,將後路給斷了。
略微鬆一口氣,側目一看,一隻毛腿蜘蛛正吊絲垂下來與她對視。
差點就下意識尖叫出聲,木劍不管不顧的出鞘,不過須臾之間,一隻毛腿蜘蛛被她砍成了八瓣。
“噗…哈哈哈哈…”
小青實在是憋不住了,她看到了什麼?可能白曉笠真的與人對敵都不曾這般認真的揮劍吧。
“閉嘴!不許笑!”
還好這裏沒人,也不會有人知道,惡名遠揚的白發毒女是個怕蜘蛛的膽小鬼。
“你莫要抬頭看,速速離開這裏!
越這樣越忍不住心裏的好奇,抬頭一看,隻感覺眼前一黑。
天花板上爬滿了各種毒蟲,各種多腿的蟲子爬來爬去,看的人心底都打抽抽。
“怎會如此?”
這裏可是宮殿,怎會生了這麼多毒蟲?
白曉笠甚至想一把火將這裏給撩了,可惜不能這般做,她的首要目標是救人,救一個叫龍陌離的人。
小心翼翼的抬起腳步離去,不時要抬頭看看,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疑神疑鬼一陣。
“你怎麼怕成這樣?”
“你想想,萬一有一隻毛腿蜘蛛落下來,掉進衣服裏,那是什麼感覺?”
就隻是一想,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油然而生。
接下來,很長一段路,像牢房一般的鐵柵欄都會自動落下,斷去她的後路。
直到走到一間有些微光的房間,白曉笠終於看到了人的身影。
一人披頭散發,背對著她坐在地上。
遲疑片刻,白曉笠上前。
剛一踏入房間,身後的門又一陣響,鐵柵欄再度合上。
“你終於來看我了?你這個負心人!”
該如何描述所聽到的聲音呢?
想了片刻,得出一條結論。
歇斯底裏,有氣無力。
“敢問可是龍皇後?受人之托,來救龍陌離!
進門前曾翻看了小紫給的路線圖,這裏便是龍皇後所在地。
“龍…皇後?”
那人一轉身,即便如同白曉笠這般見多識廣之人也不禁後退幾步。
不是旁的,是被駭的。
她一直覺得自己這副打扮已經夠嚇人了,可麵前這人才是真的嚇人。
即便長發遮麵,依舊能看清那打結的黑發之下一張五顏六色的臉。
其中一邊閃出幽幽黑光,那是那人的眼睛。
隻能看到一隻眼睛,隨著臉上的表情動作,嘴巴也露了出來。
“我就是龍皇後,你是來陪我的嗎?”
“不…”
來不及多說什麼,那人抬起手推出一掌,內力夾雜向她爆射而來。
抬起左手略微一推,那人被推了一個趔趄。
這才得以一覽全貌,黑發之下,隻有一隻眼睛,五顏六色的麵孔,左眼呈現的是一個鼓起的大包。
這到底什麼人?龍皇後?
這還能稱之為人?
“看來還是個害羞的小家夥呢!”
龍皇後從地上爬起,瘋狂的笑。
左手打開身側的罐子,將手伸入其中。
臉上的顏色再度變化,一陣黑一陣白,右掌再度一推,內力再度爆射而來。
“小心,有毒!”
無須小青提醒,白曉笠再度將龍皇後隔空打翻在地,左手一動,一枚銀針將罐子打碎,爬出許多毒蟲。
這又是什麼邪功?
來不及多想,左手一抬,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顆藥,隨後腳步一點,衝向龍皇後。
“你敢毀我的寶貝!”
這道聲音總算是讓白曉笠明白了龍皇後到底是誰。
是救還是不救?
木劍連鞘帶劍握在手中。
真恨不得殺了她!
可她木劍沒有出鞘,不就是已經做出了選擇?
抬手一揮,通紅的劍鞘點在龍皇後周身大穴之上。
“你這個負心人!你這個卑鄙無恥之人!”
龍皇後還在罵,白曉笠收起木劍,左手再一揮,企圖爬向龍皇後左手的毒蟲皆被銀針釘在地上。
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捏碎,強行將一枚三生丹喂給了龍皇後。
“我隻希望你好好看清楚,我不是你口中所謂的負心人,我是…”
沉默片刻,左手用力一掐,讓龍皇後與她三目相對。
“我名白發毒女,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