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清看了一眼禮盒,無動於衷,他沒有動作,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謝謝。”
轉頭瞄了一眼女道士,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女道士知趣地微微點點頭,退下。
此時,王一清手撫住禮盒,長長地哼了一聲,像是拉響了汽笛,他閉上眼睛,把手指敲打著桌麵,他故意不去看那幾本書法典籍,雖然他的內心是極度的渴望。
做為一名沉浮幾十年官場的官員,要是連這一點把控能力都沒有,也就不要混跡宦海了。
黃強看出了領導的意思,他馬上挺身而出,說出了王一清特別想說卻不方便說的話:
“元道長,我們跑了許多地方,聽取了許多群眾的反映,許多都是負麵的!道教衰敗到今天,一方麵是固步自封,不思改革;一方麵自立山頭,到處搞錢;更重要的是在大事大非麵前搞江湖主義,要知道現在不是封建社會,也不是無政府的原始洪荒,更不會仙俠小說。上級領導有指示,既然太乙仙方如此重要,可以說已經關係到了國家安全的核心命脈,這就不是一個小道觀的小事情了!”
他長篇大論的也沒有什麼中心思想,王一清扭過半拉臉,表示對他的發(fā)言不甚滿意。
“我們可能會於下個星期委派工作組來道觀,幫助協查太乙仙方的下落,希望你們能夠配合工作。”
黃強沒有注意到領導的表情,他似乎還來了勁兒,就提高嗓門往下說。
元玄子聽明白了,原來如此,他淡然一笑說:“目前全世界都在尋找太乙仙方,如果說太乙仙方就在太乙觀的話,那就不是世界性疑團,而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這不是在侮辱秘藏仙方之人的智商嗎?你們認為可能性大嗎?把太乙觀挖地三尺,要是找不到任何線索,這又如何向領導和群眾交待呢?”
黃強一梗脖子說:“佛指舍利不就是埋在法門寺的佛塔地宮底下,誰不知道寺廟和道觀都有地宮,地宮裏都埋藏著稀世珍寶!”
元玄子對他這種無理取鬧的說辭不與理會,燕玄龍半開玩笑地說:
“那好辦,把全國所有道觀和寺廟都挖一遍,說不定挖不出太乙仙方,倒是能挖出點別的寶貝。萬一再挖出個舍利之類的,也是值得的!對吧?王局長。”
黃強順著燕玄龍的話頭往下說:“沒錯,我們這一迴並不是隻考察你們太乙觀一家,全國所有可疑的道觀都要查一遍,包括個別寺廟。
就說這個迎仙居吧,你們可能還不清楚老板是誰,傳言竟然是一個禿驢和尚。
整這麼高檔哪裏像個出家人?不查怎麼能行?簡直無法無天!”
燕玄龍接著說:“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派公安局或者國家安全局的人查,不比你們更加專業(yè),你們有什麼手段?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黃強長歎一口氣,說:“你以為我們想幹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還不是哪個神精病給上級領導打小報告,當然重點是揭發(fā)你們太乙觀嫌疑最大,這才逼著我們來查的!
讓公安局、國家安全局調查,有什麼理由,難道說就憑民間的傳言嗎?人家都是閑得蛋疼嗎?”
聽到這裏,元玄子和燕玄龍簡直就想笑出聲了,王一清被黃強的愚不可及氣得不知所以,他連咳嗽了幾聲,表示此番談話到此結束。
王一清必竟還是老練事故,既然話已說盡,也就不必再多言。
他抬手打開禮盒,從中抽出一本書法典籍,迅速地轉移了話題。
隻見他突然拍案而起,雖未說一個字,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原來,王一清自幼習書,頗有建樹。他尤喜碑貼,視如珍玩,早晚把視,欣然神會。
此時看到名家珍跡,怎能不喜形於色,心情逐書瀚起伏,自由翱翔到忘我的境界。
為了扳迴剛才黃強丟掉的麵子,顯示出他高度的修養(yǎng)和深厚的學識,他舉止文雅地拿過一本《金剛經》,緩緩翻開,脫口娓娓而談:
“柳公權為陝西耀縣人,幼年好學,善於辭賦,懂韻律。
曾任翰林院侍書學士,封河東郡公。公權以楷書名世,初學王羲之,後遍觀唐代名家書法。認為顏真卿、歐陽詢的字最好,便吸取了顏、歐之長。在晉人勁媚和顏書雍容雄渾之間,獨樹柳體,體勢勁媚,骨力遒勁,自成一家,後世有顏筋柳骨的美譽。書碑諸多,以《金剛經》為最。”
元玄子知他喜歡附庸風雅,愛好賣弄才學,便一邊頷首讚同,一邊補充道:
“柳公權從小接受《柳氏家訓》關於‘德行’的教導,終身以德行為根株,‘博貫經術’。
公權性情耿直,敢於直言進諫。
穆宗怠於朝政,曾經尋問公權用筆如何才能盡善盡美,公權則迴答:‘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
皇上聽聞立刻改容,知其筆諫。”
“膽夠肥的呀,這不是變相地罵皇上心術不正嗎?弄不好腦袋就得搬家。”黃強搖搖頭,不知是對誰不認同。
元玄子並未受黃強的影響,接著說:“文宗自誇節(jié)儉,就有大臣奉承:陛下的節(jié)儉超過了文帝。
其他大臣也跟著附合,恭維聲此起彼伏,唯獨公權緘默。
皇帝問他為何不語,他說:‘帝之務在於用人,儉固善,不過小事耳。’
皇帝於是命令其做諫議大夫。”
黃強拍手笑道:“大臣好,也要皇上好,才是真的好。”
元玄子淡然道:“見賢臣必知君明,反之亦然。為何?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做官清正廉潔、仗義諫君,寫字為書壇巨擘,德藝雙馨,珠聯璧合,古今罕見啊。”王一清讚歎道。
元玄子微微一笑,說:“除《金剛經》外,公權還書有《陰符經序》、《清靜經》、《度人經》等。
他對唐代僧人的碑誌、塔銘多有揮寫,其中《大達法師玄秘塔銘》即此中最為著名者。
柳公權因為有佛道慰藉的高妙超脫的心靈,故能在滾滾紅塵中與世不染。他對於錢財不屑一顧,常給人寫碑,每年有巨額收入,他都散與家奴。”
“今人隻能望其項背,而自歎弗如啊。”王一清說罷,他拿起趙孟頫小楷《道德經》翻開。
“我們王局最愛趙孟頫,兩家情況還挺相似,都是幾代人做官,又都擅長書畫。”黃強趕緊湊上來解說,似乎在暗示王一清的家庭背景也非凡俗。
“亂講!我怎麼能與趙孟頫相提並論?”話雖這麼說,王一清還是來了興致,他口若懸河地講道:
“趙孟頫自號鬆雪道人,又號水晶宮道人,宋太祖趙匡胤的第十一世孫,秦王德芳之後,與夫人管道升同為元代高僧中峰明本禪師的弟子。
他能詩文,懂經濟,工書法,精繪藝,擅金石,通律呂,解鑒賞,尤以書畫為最。篆、籀、分隸、真行、草書,無不精絕,被稱為‘元人冠冕’。
篆、隸、正、行、草為當代第一,小楷為其諸書第一。
結體妍麗,用筆遒勁,於規(guī)矩之中,有神仙蛻骨風度。
所書小楷《道德經》,筆法遒媚,雲生眼底,筆勢結密,意況俊逸。
洋洋五千字,無一筆失度。”
王一清如數家珍,眉宇間閃出少有的激動,黃強在一旁熱烈地鼓起掌來:“好!好!說得真好!”
“你以為這是看京劇呢,還需要你帶頭叫好!”王一清忍無可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uu看書wukanshu.cm不過,眼裏還有點兒小得意。
元玄子見狀,便微微笑道:“趙孟頫不僅僅詩文書畫,精妙絕倫,更令貧道景仰的是他的鬆雪氣質、名士骨節(jié)和真文人的品性。”
“哦?”王一清向前傾傾身子,表現出頗濃厚的興致。
“據史書記載:某高官強奪土地,勾結惡霸,壓低地價,拆房打人。
趙孟頫得知情況後,阻止並及時告發(fā)。後高官被查出貪汙振災款等罪證,農民失地複得。
此其不畏權貴,為民請命。
其二,趙孟頫某日騎馬不慎跌入河中,小腿骨折,不得上朝。
皇帝知道後,念其家貧,賜鈔五十錠。
可見其一襟煙霞,兩袖清風。
其三,某老婦進京告狀,十年無果,欲尋短見。
趙孟頫聞聽後,即親赴調查,終將冤情昭雪。
當地百姓紛紛叩首,稱之為青天。”元玄子說完輕瞟了兩人一眼。
“敢情古代也有強拆隊和上訪戶啊?”黃強大笑道,有些仰後合。
“春秋輪轉,運道如常。”
元玄子沒有理會黃強的失態(tài),他繼續(xù)說:“能書會畫為才,公正廉直為德。才者,德之資。德者,才之帥。
自古官人多有才無德,以至社稷顛覆!”
王一清歎息道:“文人不貪財,武將不怯戰(zhàn)。這就是德!”
“現在看來,有點難,確實有點難。”黃強撇撇嘴。
片刻寂靜,有些冷場,又似若有所思。
“王局,您給我們講講老米吧?”黃強拿起米芾的字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