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恭請聖鑒,臣等今日於中門前得見太常卿,其形其貌確乎女子,故而敢以實奏,還望陛下定奪。”
“陛下,臣也親眼所見,太常卿雲鬢雪膚,其狀昭然。”
“臣等附議,伏乞聖裁。”
司馬策剛一上殿,正事還未議,突然叫度支侍郎這番話嚇得險些坐不穩。
他甚至想先退殿,然後再重新進一次。
好端端的,易禾怎麼會突然暴露了身份。
“對了,張禦史也在場。”
度支侍郎見陛下臉色陰沉,以為不信他。
馬上就將禦史大人也拉來做同夥。
可這位禦史大人平時就不怎麼議政,隻是虛擔了個三公的頭銜。
遇上這種轟動朝野的大事,他更不可能摻和了。
因而隻告罪:“陛下恕罪,微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實則並未看清。”
他看沒看清無人在意。
殿內早已人聲喧沸。
“別說,易大人還真挺像個女郎。”
“隻是樣貌好,可氣度還是像男子啊……”
“若此為實情,那不是殺頭的罪?”
“本官還是覺得匪夷所思……一個女子假充男子二十餘年,還能做到九卿之首,這合乎常理嗎?”
司馬策雖然一直沒有說話。
但是把殿內的聲音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裏。
他也從沒想過這件事會以這樣的方式披露出來。
要命的是,易禾怎麼打算的他還不知情。
“陛下何須為難?”
一直沒有說話的桓鐧此時上前行禮。
“既然有人說看見了,有人說沒看清,臣以為,隻需為大人驗明正身也便是了。”
他話剛落地,朝臣們異口同聲地附和。
“沒錯,怎麼把驗身給忘記了。”
“是男是女,一驗便知,我等也不用猜來猜去了。”
司馬策仍然麵無表情,其實手在袖子底下已經攥了半天。
最終他幹巴巴地笑了聲:
“易卿身為禮官,又是九卿之首,強行驗身豈非罔顧禮教?”
桓鐧也笑得意味深長:
“陛下此言差矣,驗身雖說有些無禮,但想要解決爭端,恐怕非此不可。”
“況且,易大人應該也不希望一直被誤會下去吧。”
這話誅心,沒留一點開脫的餘地。
但又實在挑不出錯漏,眾臣也是同樣的主張。
“桓將軍所言極是,若易大人真是女子,第一樁便是欺君的死罪。”
“對啊陛下,古往今來,就沒有女子入仕的先例。”
司馬策麵帶微笑,心裏早已罵了桓鐧千萬遍。
老賊,你還真是作死不帶等天亮的。
……
王顯緊趕慢趕,終於在散朝之前趕到了太極殿。
他無故遲卯,按宮規是不能再上朝的。
可是眼下情急,恐怕陛下難以應付。
隻好硬著頭皮進了殿去。
幸而禦史臺他說了算,誰想挑他的毛病,以後就等著他被參。
要死一起死,誰都別活。
他疾步來到殿前行完禮,也不去看司馬策什麼態度。
直接就衝了桓鐧問了句。
“桓將軍,前月襄陽有軍情,陛下在病中點你去帶兵時,你是怎麼說的?舊疾複發無法行動對吧,怎麼,如今病好了?”
桓鐧向來討厭王顯,但又實在忌憚王家的勢力。
也不好直接撕破臉,隻能悶悶地迴了句。
“多謝大人惦念,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王顯不依不饒:“那封後那日為何不至?”
封後那日桓鐧確實沒來。
倒也沒旁的原因,就是想給司馬策添點堵。
王顯不等他琢磨說辭,已經從懷裏掏出時政簿,又在殿中禦侍手裏順來一支筆。
而後匆忙寫就:桓鐧不謁帝後,據實糾彈,按律當處宮刑或流放。
邊寫邊念,寫完蓋上又塞進懷裏。
然後看著桓鐧笑笑:“不急,散了朝再呈給陛下。”
桓鐧看他一連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半天嘴巴沒閉上。
“不是,你……”
“桓將軍,您繼續。”
王顯一邊說著,還朝他微微躬了躬身。
桓鐧氣得拂了拂袖子。
“本將知道,今晨是王大人將太常卿送迴府的。”
“是又怎樣?”
“你與太常卿在吳州相識,共處數日,若你二人沒有首尾,大人為何如此殷勤?”
“哦……”
王顯點了點頭:“桓將軍的意思是,下官看上易大人了?”
“難道不是?”
“冤枉啊陛下。”
王顯撲通一聲就跪在禦前。
“陛下容稟,易大人昨日下值後被罪嫌綁架,京兆尹派人找尋一夜未果,今早兩名歹徒將易大人扔在宮道揚長而去。”
“微臣為了安撫人質,所以送其迴府,竟被桓將軍如此揣度,還請陛下做主。”
說罷又重重地叩了一個頭。
心裏卻思忖,這番話有沒有哪處錯漏。
司馬策見王顯一改素日裏持重狠戾的作風,便知他也是豁了出去。
他眸色一暗,朝階下掃了半圈,耐著性子叫了句:“桓鐧,王顯已經陳情,你怎麼說?”
桓鐧本來就不在乎易禾被綁,他隻急著將易禾是個女子的事昭告朝野。
也沒想過還能轉移到這上頭。
“臣愚失察,萬望陛下恕罪。”
遇上王顯這麼不要臉的人,還能怎麼說。
可王顯並未起身:
“陛下,其實臣還有一事要奏。”
“說來。”
“如果微臣沒記錯的話,桓將軍之前還有意將女兒嫁與易大人。”
司馬策聽罷這句,心裏暗暗發笑。
其實他現在是有些佩服王顯的。
這事連他自己都要忘了,卻被王顯又提了起來。
提得好啊。
眾位大臣自然也記起了這樁秘聞。
且都知道當時易禾死活不要跟桓家結親,此事這才罷了。
王顯繼續呈報:“陛下,若桓將軍認定太常卿是女子,當初為何還想嫁女?”
“分明是他嫁女不成,公報私仇。”
桓鐧當時就有些著急。
“陛下,臣不敢。”
他承認嘴上的功夫不如這些文臣。
可他家女郎求嫁一事,確實也無可辯駁。
眼下無論他說什麼,王顯都會用一句“太常卿不要你女兒”來羞辱他。
司馬策此時也故作為難。
“你們二人各執一詞,朕竟不知如何決斷。”
桓鐧這時也已經想清楚。
想要嫁女這件事不被提起,他就不能在易禾的事上多做爭議。
因而向前鄭重揖禮:“陛下,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無論太常卿一事最終如何定論,臣絕不就此事再上疏進言。”
“也請朝中同僚為臣作證。”
這番話被他說得言之鑿鑿,由不得眾人不信。
“也罷,避避嫌也好。”
司馬策知道他是為了桓清源的清譽著想,正好借坡下驢。
說完這句,便叫散退朝了。
……
眾臣一出太極殿,王顯就疾走幾步湊到桓鐧身旁。
“桓將軍,說話可要算話。”
桓鐧沒好氣:“放心,莫說這件,以後但凡跟姓易的沾邊的事,我都裝死,你滿意了?”
王顯嘴上沒迴,卻用行動證明了。
他將之前在時政簿上登的桓鐧的那頁翻出來,然後小心撕掉,又塞到桓鐧手裏。
這才徑自走了。
桓鐧站在冷風裏,望著手裏那頁紙,半天才明白過來。
這是現場銷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