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趙清枰看著看著自己也就陷進去了,作為衛央帝身邊最信任的屬下之一,從棋盤上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他掃清阻礙自己前路的敵人,他也很難不求自保,給自己尋一條退路。
知道別人太多的秘密,絕對不會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人間帝王的秘密。
趙清枰的指尖在牆壁邊緣劃出細微裂痕,望著塔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他忽然記起八年前同樣的雨夜,衛央帝賜死國師詔書的撰寫地點,好像也是在一個高塔裏。
趙清枰最開始從一個青城山小道士,到被逐出道門,曆經了十八年。被逐那日山門前折斷的桃木劍,他現在都記得是什麼顏色。
從中原異荒的棋聖,到衛央隱月司的一閣之主,衛央帝身邊的大紅人,他花了十七年。十七年間他替老皇帝在隱月司的地牢跟人對弈了二十六局,規矩很簡單,贏者生,敗者死,三十六局裏,他無一敗績。手上卻憑空多出了二十六條人命。
這三十五年,他步步為營,謹小慎微。走到如今這一步,他沒輸過,他也不允許自己輸!
“命裏窺天!”
四十三歲的趙清枰在下到第四十三手時,用出了自己的終極殺招。
那一瞬間,天地氣運快速翻轉變化,夾雜著塔底渾濁之氣的數道靈氣直逼邊讓而來。
邊讓手背暴起青筋,額角冷汗一滴又一滴地打在青石板上。抬手又放下反複幾次的邊讓正執著於破局,完全沒有多餘的精力抵抗趙清枰的“天地倒轉之力”。
邊讓渾身一顫,忽然怒目圓睜起來,他心底裏那股強烈的勝負欲好像被什麼東西點燃了,他想贏這局棋,他要贏這局棋。他不允許自己輸!
混沌之中,過往十幾年家族試煉的殘酷,異荒戰場上的血腥,一幕一幕在他眼前虛晃而過。
斷劍插在染血的旌旗上搖晃,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倒下,背後混著沉重的戰穀聲與喊殺聲。
趙清枰略帶得意地注視著邊讓的眼睛,就像是在等待著獵物逐漸走向自己精心準備的陷阱。他藏在袖中的左手快速反轉,塔頂塔底的靈力氣運急速交換。
浮屠塔底層的八角窗欞突然透出詭異紅光,周遭數盞青銅燈的火苗竟詭異地傾斜起來,仿佛被某種無形力量牽引著!
啪!
趙清枰指尖靈氣突然在棋盤西北角炸開,三枚虛子竟凝成血色。邊讓執黑的手懸在半空,發現原本規整的經緯線開始扭曲成一條條糾纏的龍紋。
窗外驟然響起戰馬嘶鳴的幻聽,邊讓的瞳孔同一時間收縮成針尖大小。棋盤上被靈力擊出的黑點在他視野裏扭曲成萬千鐵騎,夾雜著沙場血氣撲麵而來。
一旁的羽歸塵冷笑幾聲,猛地捏碎酒壺,琥珀色的瓊漿順著指縫滴落,他提起手中的歸水刀,將最後幾滴殘餘的酒液擊在了塔壁的棋盤上。
“老趙,我也來助你一臂之力!”
話音剛落,冰冷的青磚,甚至被蝕出縷縷白煙!
隨著羽歸塵的入局,邊讓眼前的景象也在急劇變化,先前還是萬千鐵騎橫掃天下的場景,光影一變,自己忽然來到了一處山穀處。
垂死的戰馬在邊讓耳畔噴出最後一團白霧,他低頭看見掌心被韁繩勒出的舊傷疤正在滲血......
拖著受傷的軀體,自己帶過來的邊家精銳也稀稀拉拉隻剩下了不到一半......
自己敗了?叱吒風雲的玄霄秦城,威震異荒的邊氏大軍,竟然敗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邊讓抬起右手僵在半空,始終沒法落子。
強烈的怒火,巨大的挫敗感,讓他血液沸騰無比躁動。
按常理來說,趙清枰應該能從邊讓的眼神裏窺得他的過往或者未來,但此刻從他眼裏,趙清枰隻看到一處寬闊的水麵。
準確地來說,是一處被狂風驟雨擊打,泛起無數波濤的江麵,其餘的就再也沒有了。
趙清枰無奈地朝一旁搖搖頭,羽歸塵也心領神會地卸去外放的霸氣。盡管沒有窺探到邊讓的內心,但趙清枰費盡心機地這一出戲也不是毫無收獲,起碼他們知道了,眼前這位邊家少主,已然是地尊之體。否則趙清枰“命裏窺天”跟“天地倒轉”兩大絕學盡出,不可能連幻像都看不到。
說實話,羽歸塵跟趙清枰並不太相信這位年輕的邊少主,或者說很擔憂他能不能將司南雲恆安全地帶迴去。哪怕他在異荒戰場聲名顯赫,哪怕他是未來玄霄的主人。沒有戰力頂級的軍隊參戰,個人實力就是大於一切。這個時候,可出不了一點差錯!
通天浮屠塔內,這出借棋測試的大戲,既是趙清枰跟羽歸塵對邊讓的測試,也是他們未來繼續合作的前提。
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邊讓喉間突然爆出一聲低吼,指節捏得青白。虛幻棋盤上糾纏的龍紋突然倒映在他瞳孔深處,竟與記憶中玄霄秦城祖祠裏那幅玄脈靈璿壁重疊。
每逢月晦,祖父總是在那幅圖前參悟,嘴中還不念念有詞著:“雲散龍現,須得看清虛妄後的本相。”
掌心傳來灼痛,黑子紋路竟在掌心烙出龍鱗形狀,邊讓下意識地攥緊棋子。
“棋局如龍噬尾,破局當自斷龍首!”
隨著黑子被重重拍在棋盤正中央的\"天元\"之位上,霎時間整座通天浮屠塔震顫不已,棋盤上血色虛子竟發出淒厲龍吟,西北角三枚血子應聲炸裂。
趙清枰猛地按住翻湧的氣血,他的衣袍下擺不知何時已結燃起火苗。待他反應過來迴望邊讓時,他周身已經騰起淡金色的炙熱火焰,先前波濤黯淡無光的眼神,此刻也已經變得炯炯有神。
“好一個幻真音焰術!竟然能強行衝破我的‘命裏窺天’跟‘天地倒轉’,邊少主不愧是年輕一輩之中的翹楚!趙某佩服佩服。”趙清枰微微弓腰,朝邊讓說道。
“趙先生還是先將衣物上的火給滅了吧。”
“咳......咳咳......”
趙清枰尬笑兩聲,隨後瀟灑地將外衣扯下扔出塔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