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一人可救千人。”這句話不可謂不陰險。
妲己心中清楚，爹爹遇上難題了，眼前的這個仙人是一個難纏的對手，一個不要臉麵的對手。
在場的這些村民，不是隻知本能的野獸，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個擁有智慧的人。
平日裏，若是遇上利益之爭，便是有著血脈牽絆，也難免會爭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更何況是涉及到生死。
爹爹的心思她再清楚不過了，哪怕是玉石俱焚，也絕對不會將自己送至妖仙手中。
當然，村民們自然也是清楚的。
這便意味著，他們也許會因為自己而丟了性命，而選決定權卻在他人手中，在那個口口聲聲為了全村的人手中，何其可笑。
用自己的性命換對方女兒的性命，他們會願意麼？
更何況，便是他們願意，又能換得到麼？
而作為當事人，若是情勢到了無法挽迴的地步，做出犧牲是可以接受的。
隻是這種犧牲，決然談不上心甘情願。
盡管那完全可以算得上值得。
大家都不想死，她也一樣啊。
她不想成為什麼勞什子聖女，不想為妖仙傳播血脈。
她想陪著爹爹，陪著娘親，陪著兄長，在這個山中村落中慢慢變老……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笑聲漸起，慢慢變成了豪放的大笑。
妲己收迴心神，目光重新投向場中那道狂笑的身影。
“好個不沾因果，好個仁慈真君，真君真是好算計，好算計啊……蘇某佩服……哈哈哈……”
蘇護狂笑之餘，斜睨嘯山真君。
“哦？你這螻蟻說說，本尊何處算計爾等了？”嘯山真君甩動尾巴，身子微微前探，語含玩味。
“真君如此多智，竟會被人侵占道場，想來當年怕是果真實力不濟……哈哈哈……”蘇護答非所問。
“汝這……”嘯山真君大怒，手掌倏地探出，似要施展什麼道法，卻又半途生生止住，嗤笑道：
“與汝這螻蟻分辯什麼，便是當年本尊實力不濟又如何，那老牛倒是厲害得緊，可還不是被人捉去當了坐騎，與牲畜無異？
本尊現(xiàn)在好奇，汝看出了何等盤算，速速說來！
嗬嗬……若是說得本尊開心，賜汝些好處亦無不可，嗬嗬嗬……”
“哼！”蘇護一甩頭，“不必了，真君幾句話便可瓦解人心，當真是好本事，至於真君的好處麼，嗬，蘇某怕是有命聽，沒命享。”
嘯山真君得意地昂起頭：“人族聰慧，卻生性貪婪鄙陋，本尊隻不過是稍加引導罷了。”
蘇護聞言，沉吟了片刻，搖頭道：“真君言過其實，人族之中多仁義勇猛之士，貪婪鄙陋或存於心，卻可以念壓之。”
“嗬，是麼？”嘯山真君用下巴朝人群點了點，“汝說的是他們麼？”
妲己心中一驚，趕忙朝四周看去。
隻見在無聲無息間，自己所在四周已然空曠了許多，人們擠作一團悄聲交談著，看向自己時，目光也變得躲躲閃閃。
不用說，嘯山真君的話已然起了作用。
很多人此時即便還不算堅定，卻已經(jīng)隱隱將蘇家當做了敵人。
牛叫河分裂了。
心中翻江倒海，心酸、恐懼、委屈……,種種情緒混做一團。
她腳步微動，茫然地後退了一步，身體緊貼著蘇母，隔著布料貪婪地汲取著溫暖。
蘇母環(huán)抱住她，手掌在她後背上輕撫道：“妲己不怕……不怕……”
妲己將目光投向場中，口中低喃：“娘親，若是……若是力有未逮，便將……便將女兒送……”
她話還未說完，便聽場中蘇護大笑道：
“哈哈哈……便是他們，蘇某堅信他們絕非貪婪鄙陋之人，求生之念怎可用貪婪粗鄙論之，若能求生，便是棄蘇某而去，又有何不可？”
妲己看向爹爹，還沒有反應過來，耳邊又響起了蘇母的軟笑聲：
“妲己你看，你爹爹便是這樣的偉男子，娘親沒有看錯人，是不是？
你也莫要再說那等傻話，不要去管別人怎麼想。
你隻需知曉，無論何時何地，你爹爹、娘親、兄長，都不會棄你而去。
那個什麼勞什子真人，要想禍害妲己，便要先從咱們的屍體上踏過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妲己莫要擔心，那真人不是說了麼，他不能隨意遭殺孽、沾因果的。”
妲己點頭，可眉心卻依舊緊蹙。
娘親說的的確很有道理，可那妖仙也說過，為了竊取天地氣運，造些殺孽也是不惜的。
若是那些人……
突然，她的心裏突然升起一個念頭，一個很壞很壞的念頭。
仙人怕沾因果，所以不願造太多的殺孽。
如果全村人都與爹爹站在一起，哪怕刨去那些已然叛離的人，依舊是一個算是很大的數(shù)量。
如果有這麼多的人反抗，不惜性命的反抗……
嘯山真君會不會不敢出手，會不會放棄？
他會相信麼？
對了，隻要犧牲一些人，讓嘯山真君看到所有人的決心……
想到這裏，她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下一刻，這個念頭已被良知粉碎，心中卻依舊複雜無比，胸口堵堵的。
她很慚愧，慚愧自己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心思，可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絲絲的怨念。
憑什麼，自己是做錯了什麼嗎？
他們想活著，自己也想啊！
如果別人不願意為了自己犧牲，那自己又憑什麼為了別人犧牲呢？
這樣想著，目光從周圍人的身上掃過。
原本很是熟悉的麵容，如今卻變得越來越陌生。
他們……值得麼？
“諸位父老……”耳邊傳來爹爹洪亮的聲音，引得她移目看去。
隻見爹爹站在石碾上，拱手而立：
“想來大家已經(jīng)知曉真君之意，其欲強收吾女妲己，此事於你們來說，乃是被我蘇家牽連，實數(shù)無辜。
故無顏要求你們與蘇某共同對敵，若是大家想要與蘇某劃清界限，自可選擇歸順真君，蘇某絕無怨言，亦不會心生怨念。
此生能結識諸位，乃蘇某之幸。
諸位不必糾結，請！”
話畢，朝嘯山真君的方向一攤手。
“村長，非是我等不念舊情，可真君已然說了，妲己乃是被選成聖女，不涉生死啊！”
“是啊，是啊，村長何不依了真君，妲己成為聖女，我等也能保全性命，豈不是兩全其美？”
“村長，妲己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也是命啊！”
“妲己，你快勸勸村長，莫要逆了真君，真君可是仙人啊！”
“是啊，妲己，我們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還能害你不成？”
……
人群之中突然爆發(fā)出劇烈的喧嘩，有勸蘇護的，也有勸妲己的，在這黑漆漆的夜裏，倒是分辨不出究竟是何人。
妲己惶然無措，用力地縮小身子，像是要將自己整個人縮進蘇母的衣襟裏。
“住口!”
蘇護的怒喝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