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蘇護的怒喝使得場中為之一靜，誰知下一刻便笑聲乍響。
嘯山真君單手捉住尾巴在身前甩動，歡快地在半空中踱著步，目光卻死死地盯在蘇護身上，顯得很是得意。
這副樣子落在妲己眼中，卻令她升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那妖仙窮兇極惡的外殼下，好像藏著一個熊孩子的靈魂，破壞隻是結果，捉弄人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這種感覺無疑為她帶來了一絲希望，隻是這希望卻又無比的渺茫。
也許這山中成仙的妖怪，性情就是這般奇怪呢。
不過……若真的隻是妖仙的惡作劇，那便好了。
想到這裏，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生死不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感覺太過無力，太過憋屈了。
目光移向場中，石碾上的人影傲立如鬆。
在這一刻，心中的恐懼被感動取代，眼中水氣升騰彌漫，將人影暈染地愈發高大，如山如嶽，像是為她撐起了整片天空。
“諸位父老，蘇護不過一山野村夫，得蒙諸位看中，忝為村長之職，護在此謝過。
然，護自為村長以來，自問處事還算公允，為村謀劃還算盡心，無愧諸位之願。
若在諸位心中，護於平日間有何不妥之舉，還望諸位見諒。
諸位心意，護已知曉，卻無法茍同。
護本村夫，無通天之誌，無治世之才，隻需親族安康，夫妻和睦，子女繞膝，此願足矣。
諸位口中‘獻一人可救千人’，護不欲駁之，既心不同向，各自安好即可，諸般選擇，合情合理。
諸位亦不必勸護，護之心，堅不可變。
妲己乃護之幼女，身為其父，豈有舍棄之理？
若親女可棄，何人又不可棄之？
今護猶在，便無人可欺護之親族……”
說到這裏，他扭頭看向嘯山真人，聲音鏗鏘有力：“便是仙人也不行。”
“村長！”
“護兒，你要三思啊！”
“這可是仙人啊，村長，怎可相抗啊！”
“獻出妲己吧，不要意氣用事啊！”
……
人群再次喧嘩起來，不少蘇氏族老亦在其中，言辭很是懇切，極力勸說蘇護改變主意。
這樣一來，嘯山真君的笑聲更加歡快了。
妲己見到此番情景，心中不由變得茫然。
這些人中很多都是家族中的長輩，平日裏對她亦是極好，如今卻拚命建議爹爹將自己送出，一副生怕爹爹走了歪路一般。
要知道，這些人可以說是村中的智囊團。
平日裏遇上什麼大事小事，爹爹都會召集他們一起商議，態度很是謙卑。
這是不是說明，將自己獻出去才是正確的呢？
否則為何爹爹都說了，大家既然心不同向，便各自安好，他們依舊選擇如此堅持？
耳邊嘈雜之聲不斷，她的心動搖了。
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自私了，若是將自己獻出，是不是父母兄長便不會如此為難了。
這時，蘇母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一隻柔軟的手放在了她的腦後，輕柔地撫摸著，口中輕聲安慰：“娘在呢，娘在呢……”
這柔聲細語落在妲己耳中，卻如一顆顆巨石砸落心間，將胸口堵得死死的，酸澀的氣息在鼻尖縈繞。
她垂下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場中再次傳來爹爹的聲音，其內容入耳，胸中之氣頓時直衝天靈，激得眼淚噴湧而出。
“諸位無需再說，求生乃是天性，護不敢多做指責，可諸位若將心思打到護之幼女身上，便是執意與護為敵了。
須知諸位之言雖可尋出些道理，可護亦非三歲幼童，還望諸位閉口，護不願此時與諸位撕破了臉麵。
意欲投靠真君者，請便！”
“娘親。”妲己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不解地看向蘇母，“他們在算計我麼，爹爹為什麼這麼說？”
蘇母笑地溫暖，輕柔地為她擦去淚痕：“他們說什麼你不要管，你隻要知道，爹爹是不會害你的，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人，這便就足夠了。”
妲己愣了愣神，茫然地點頭：“嗯。”
在她心中，爹爹、娘親、兄長一直都是對自己最好的人，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娘親要這麼說。
突然，窸窸窣窣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凝目望去，隻見黑暗之中有人移動，很多人離開原本的位置，朝嘯山真君走去。
四周很快變得空曠，足見人數之多。
妲己張著嘴巴，心底發涼。
對於有人會離開這件事，她本是做了準備的，就像是爹爹說的，求生乃是本能。
作為一個醫者，對此自然更是心知肚明。
可如今見到此番景象，依舊是難以接受，胸口處撕裂般的疼。
她有些無力地朝那些熟悉的身影伸出手，櫻唇開啟閉合，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不知道在此時此刻，自己又能說些什麼？
唿喚他們留下，留下來幫助爹爹？
她沮喪地搖搖頭。
他們會願意留下麼？
不，他們不會的。
可為何會這樣？
明明這些都是自己的親人的，平日裏大家見麵，明明都會將自己當做自家孩子寵的。
求生雖是本能，可血脈親情，難道是可以隨意丟棄的麼？
難道就是因為她沒有主動站出來獻身，爹爹沒有選擇拋棄親情，他們就這樣拋棄自己一家了嗎？
嘯山真君依舊在笑，隻是那笑聲卻變得如此刺耳，真難為他竟然可以笑這麼久。
“阿文，你……”身旁蘇全忠突然驚唿出聲。
“全忠！”蘇母低喝，一邊撫著妲己的腦袋，一邊搖頭道：“不要攔著，人各有誌。”
“可……”蘇全忠麵容扭曲。
“唉……”蘇母歎了口氣，“這是我蘇家之事，又何必牽連他人。”
“兄長，我……”妲己見狀，心中更是難受，眼淚不爭氣地流，“都是我的錯！”
這話一出，蘇全忠頓時變了臉色，強扯出一抹笑容，溫言勸慰：“小妹莫哭，娘說得對，這是我蘇家之事。”
說著，他伸手用力拍了拍胸膛。
“那什麼勞什子妖仙好生無禮，憑甚強求小妹做聖女，小妹放心，有兄長在，定然不叫那廝得逞。”
妲己看了看遠離的人群，又看了看兄長，心中滋味難明，變得更加複雜了，愈發覺得是自己害了所有人。
而蘇家也正是因為自己，變成孤家寡人了。
親情在這一刻，似乎沒有了往日的溫暖，變得無比的沉重。
她茫然無措，既想破罐破摔應了獻身，又怕自己貿然開口，會傷了父母兄長的心。
死……
這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妲己感覺自己快要被壓垮了，淚眼朦朧地環顧四周，隻是視線掃過父母兄長之時，心中又升騰起濃濃的眷戀。
“村長，我們不走，我等願與村長同生共死!”
留下的人不多，不足三分之一，爆發出的吶喊聲卻可震天。
吶喊給妲己注入了一絲力量，可當看向這些人時，心中的酸澀卻變得更加濃鬱。
眼淚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