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見時,她在桃花樹下迴眸一笑,漫天花瓣仿佛都失了顏色。
是她在他修行受挫時,笨拙地遞上一塊桂花糕,軟糯地說著師兄別灰心,你最棒啦。
是他被同門刁難,她像隻護崽的小母雞一樣擋在他身前,據理力爭,明明自己也怕得發抖。
還有那次,兩人誤入妖獸森林,險象環生,她卻緊緊抓著他的手,眼神堅定地說:“蕭師兄,別怕,要死咱們一起死!”
那些畫麵,如同昨日重現,溫暖而鮮活。
她的一顰一笑,早已刻入他的骨髓,融入他的靈魂。
這個傻姑娘,總是那麼善良,那麼信任他。
為了她,別說區區奇毒,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懼?
蕭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堅定光芒,那是一種混合了愛意、不舍與決絕的複雜情感。
他對老者沉聲道:“沒錯!我意已決!隻要能救她,我這條命,算得了什麼?”
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迴蕩在寂靜的寒潭洞口,帶著一種粉身碎骨渾不怕的悲壯。
老者渾濁的雙眼深深看了蕭峰一眼,似乎想從他眼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
但他失敗了。
這小子的眼神,比萬年玄鐵還硬!
罷了,癡情種,老夫見得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老者不再廢話,枯槁的手指掐了個玄奧的法印。
隨著他的吟唱,那幾盞幽藍的魂燈火焰猛地拔高,光芒大盛,將整個寒潭洞映照得如同鬼蜮。
他示意蕭峰將趙雨薇平放在那張寒氣逼人的玉石床上。
玉床觸手冰涼,但奇異的是,當趙雨薇躺上去後,她蒼白的臉上反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小子,凝神,抱元守一!老夫要開始了!”
老者厲喝一聲,雙手猛地按在趙雨薇丹田上方,同時並指如劍,隔空點向蕭峰的眉心!
嗡——
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連接了蕭峰和趙雨薇。
蕭峰隻覺得一股陰寒至極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順著老者指尖的牽引,瘋狂地湧入自己體內!
“呃啊——!”
劇痛!難以言喻的劇痛!
仿佛有億萬隻毒蟲在啃噬他的五髒六腑,每一寸經脈、每一塊骨骼、每一滴血液都在瞬間被點燃,又被凍結!
冰火兩重天的極致痛苦,讓他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昏死過去。
這玩意兒……真不是人受的!
蕭峰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瞬間濕透了衣襟。
他死死咬著牙關,牙齦都咬出了血,鐵鏽般的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不能喊!
雨薇還在睡著!
不能吵醒她!
他強忍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目光卻死死盯著玉床上沉睡的趙雨薇。
看到她臉上的黑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重新恢複了健康的紅潤,蕭峰的心中湧起一股奇異的滿足感,竟暫時壓過了那鑽心的疼痛。
值了!
隻要她能好好的,老子這點痛算個屁!
老者見狀,手上法訣變換更快,口中吟唱聲也愈發急促。
更多的黑色毒素,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源源不斷地從趙雨薇體內抽出,瘋狂灌入蕭峰的身體。
“噗——!”
蕭峰再也忍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身體搖搖欲墜。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模糊,身體仿佛要被這狂暴的毒素徹底撕裂!
不行!不能在這裏倒下!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掙脫了老者的氣機牽引,踉蹌著轉身,朝著洞外衝去。
“前輩!”
蕭峰一邊咳血一邊嘶吼,聲音因為劇痛而扭曲變形:“求您……千萬……千萬別告訴她……是我……”
話未說完,人已經衝出了寒潭洞,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跌跌撞撞地奔向黑暗的山林。
老者看著蕭峰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玉床上氣息已經平穩下來的趙雨薇,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的歎息。
“問世間情為何物……唉,癡兒,癡兒啊……”
洞外。
夜風唿嘯,吹在蕭峰滾燙的皮膚上,卻帶不走絲毫痛苦。
“啊啊啊啊——!!”
他再也壓抑不住,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痛苦的嘶吼!
那聲音中蘊含的絕望和痛苦,足以讓聞者心碎。
痛!太痛了!
每一條神經都在尖叫,每一個細胞都在哀嚎!
他感覺自己就像被扔進了十八層地獄的油鍋裏反複煎炸,靈魂都在顫栗!
穿越過來這麼久,什麼苦沒吃過?
被嘲諷,被刁難,被追殺……可跟現在這痛苦比起來,那些都算個毛線!
他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地狂奔。
身體裏的毒素像脫韁的野馬,橫衝直撞,肆意破壞著他的生機。
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隻有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他瀕臨崩潰的意誌。
“雨薇……雨薇……”
劇痛中,他口中斷斷續續地念著這個名字,仿佛這是他唯一的支撐。
腦海中閃過她巧笑嫣然的模樣,閃過她為自己據理力爭的身影,閃過她緊握著自己手的堅定眼神……
值了……真的……值了……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忽然傳來“嘩嘩”的水聲。
借著朦朧的月色,蕭峰看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處懸崖邊上!
懸崖極高,下方是湍急的河流,水聲轟鳴,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這裏似乎就是宗門典籍裏記載的,靠近當年明教遺址的那處斷崖?
身體的痛苦已經達到了頂點,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這毒,太霸道了!
與其被活活痛死,不如……
他踉蹌著走到懸崖邊緣,低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黑暗水麵,又抬頭望了望寒潭洞的方向。
再見了,雨薇。
願你此生,平安喜樂,無憂無慮。
若有來世……希望能早點遇到你……
蕭峰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解脫般的笑容。
他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這冰冷的夜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縱身一躍!
噗通!
一聲悶響,水花四濺。
洶湧的河水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隻留下一圈圈漣漪,很快便被奔騰的河水撫平,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夜,依舊深沉。
崖邊,隻剩下唿嘯的風聲,嗚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