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嬴政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努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緩緩轉身,看著沙盤上混亂的局勢,那代表著各方勢力的旗幟交錯林立,如同他此刻千頭萬緒的內心。
他伸出手,手指微微顫抖著,緩緩將那些旗幟重新擺放整齊,隨後說道:“先生教我,寡人如今該如何自處?這朝堂、這宮闈,無一不讓寡人感到棘手。”
秦臻看著嬴政,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
嬴政在這般年紀,在如此複雜的局勢麵前,還能迅速冷靜下來,尋求破局之法,實屬不易。
“當年吳起曾說過,‘氣機’為四機之首,”
秦臻這時將一支刻著“狼”字的令符,鄭重放在沙盤上,繼續(xù)說道:“大王隻需記住一點,大王是執(zhí)棋者,不是棋子。
無論朝堂上的勢力如何龐大,後宮中太後的態(tài)度如何莫測,大王都掌控著棋局的走向,要學會布局、造勢,讓各方勢力皆為大秦霸業(yè)所用。”
聞言,嬴政盯著令符上的狼首紋路,忽然笑了起來。
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透著幾分自嘲:
“執(zhí)棋者......好個執(zhí)棋者。寡人本以為,做王隻需握緊劍柄,就可以掌控一切。現(xiàn)在才知道,還要學會咽下劍尖的血。這一路,竟是如此艱難。”
“能忍者,方為大丈夫。”
秦臻躬身行禮,語氣堅定道:“臣願為大王執(zhí)劍,斬盡這亂世荊棘,助大王成就千秋霸業(yè)。”
“劉高,備些蜀地進貢的瓜果,送往雍城。”少頃,嬴政麵無表情地說道。
提及雍城,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
言罷,他拿起沙盤上的圖紙,那圖紙上畫著各種軍事部署與戰(zhàn)略規(guī)劃,他仔細端詳起來,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緩,仿若在腦海中推演著一場場戰(zhàn)事。
過了一會兒,嬴政緩緩開口,聲音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肅:“明日,寡人便下這盤大棋。
所有人,都將成為這棋局中的棋子,寡人倒要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他看著秦臻,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宣告決心,忽然覺得胸腔裏那團淤塞的氣散了些,心情也隨之變得輕鬆了一些。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秦臻新畫的“狼牙破陣”圖上,圖中各種戰(zhàn)術布局精妙絕倫,原來有些事不必說破,就像鐵浮屠的鎖鏈與拐子馬的弩箭一樣,看似相互獨立,實則都在為同一個目標蓄力。
這“狼牙破陣”,或許就是他破局的關鍵。
春風卷著遠處的駝鈴聲掠過演武場,嬴政聽著這聲音,忽然笑了。
這一次,他的笑容中多了幾分自信與從容。
他想起秦臻說過 “真正的棋手,要讓棋子自己走進棋盤”,或許趙姬的雍城之行,本就是這盤大棋裏不可或缺的一子。
“先生陪寡人走一趟上林苑吧。”
嬴政忽然開口,眼神中透著探尋的意味:“寡人想看看,那些被圈養(yǎng)的狼,是如何視物的。”
“喏!”
.........
夜,趙姬的車駕已行至美陽近郊,嫪隱騎著馬,走在車駕的旁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車簾內,趙姬摸著小腹,思緒早已飄遠。
想起在長亭時,嬴政孤獨地站在長亭之下,眼中閃爍著一抹無法掩飾的痛楚,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那是她的兒子,曾經那麼依賴她、信任她的政兒,如今卻用那樣失望和傷心的眼神看著她,讓她心中愧疚不已。
想到這,趙姬咬住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
她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從妝奩裏摸出那包安胎藥,她凝視著手中的藥包,眼神中滿是掙紮與痛苦。
過往的種種,皆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初為質子夫人時的艱辛,與呂不韋的糾葛,嫪隱的出現(xiàn)帶來的那一絲慰藉……如今,卻陷入了這般境地,腹中的孩子,於她而言,不知是福是禍。
猶豫了一下,趙姬輕輕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將它吃了進去。
她緩緩閉上雙眼,靠在車壁上,心中默念著:有些錯,從一開始就不該犯。
然而,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迴頭路可走了。如今,她隻能一條路走到黑,哪怕前路是萬丈深淵,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太後,前麵就是美陽了。”
嫪隱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打斷了趙姬的沉思。
趙姬掀開窗簾,遠處城樓的輪廓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她忽然想起嬴政幼時,總愛趴在她背上數(shù)星星,稚嫩的聲音裏滿是憧憬,說長大了要帶她去看最亮的那一顆。
那時的嬴政,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對未來充滿了期待,而她,也滿心歡喜地幻想著母子倆的美好未來。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她離星星越來越遠,卻離深淵越來越近。
一滴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落在她的膝頭,瞬間被浸濕,如同她破碎的心事,無人訴說。
“政兒,原諒母親。”趙姬輕聲呢喃著,聲音裏充滿了無奈與悔恨。
晚風卷著枯葉掠過車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把她的話吹散在夜色裏,仿佛從未說過。
車駕繼續(xù)前行,朝著美陽的方向,也朝著未知的命運,緩緩而去。
.........
韓國,新鄭。
韓王宮內,此刻氣氛凝重。韓王然僵立在案幾前,死死盯著案幾輿圖上那支直指魏國的秦軍箭頭。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案幾邊緣,掌心早已沁出冷汗。
自從函穀關傳來蒙驁率軍攻魏的消息後,不過短短三日,新鄭城內關於“秦軍下一個目標是韓國”的傳言,便已在市井坊間沸沸揚揚。
街頭巷尾,百姓們交頭接耳,神色慌張,往日熱鬧的集市,如今也少了幾分喧囂,多了幾分惶恐不安。
三年前,秦軍攻韓,一路勢如破竹,成皋、滎陽等地,這些韓國的戰(zhàn)略要地,在短短數(shù)月間便相繼淪陷。
韓國國力本就薄弱,經此一役,更是元氣大傷。
去年,秦國又以韓國參與合縱為由,獅子大開口,向韓國索要緱氏與軒轅這兩處重鎮(zhèn),且還索要大量的鐵礦和糧草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