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韓非，還對父王抱有一絲幻想，認(rèn)為隻要自己努力進(jìn)諫，終能說服父王推行變法，讓韓國重振雄風(fēng)。


    如今看來，父王目光如此短淺，隻看到眼前的利益，完全不顧及長遠(yuǎn)發(fā)展，這與秦臻所說的如出一轍。


    韓非心中湧起一股悲涼，對韓國的未來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退朝！”


    韓王然餘怒未消，頭也不迴地走向後殿，步伐有些急促，像是要逃離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朝堂，聲音中透露出明顯的不耐煩。


    他一邊走，一邊高聲下令：“即刻傳旨，賜鄭國百金，限他三日內(nèi)啟程入秦，務(wù)必說服秦王修建水渠。記住，要告訴秦王這是寡人的‘誠意’。


    若能說動秦王修渠，寡人便許他上大夫之位。至於你...”


    韓王然忽然駐足，側(cè)過半邊臉，冷冷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韓非。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警告和不滿，聲音低沉地說道：“若再妄議國事，就去陽城監(jiān)工修城吧，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說罷，韓王然甩了甩衣袖，大步離去。


    韓非站在原地，望著父王拂袖而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


    他不禁想起四年前，自己從蘭陵歸來，滿懷壯誌地向父王力陳“事在四方，要在中央”的治國理念，希望能夠得到父王的認(rèn)可和支持，在韓國推行變法，讓國家走上富強之路。


    那時的他，意氣風(fēng)發(fā)，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以為憑借自己的學(xué)識和一腔熱血，定能改變韓國的命運。


    然而，韓王然卻對他的建議置若罔聞，隻當(dāng)他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書呆子，空有一腔書生意氣，根本不懂治國的艱難與朝堂的複雜。


    如今，韓非再次努力勸諫，換來的卻是父王的怒斥與威脅，他感到無比的無力和挫敗，仿佛看不到一絲希望的曙光。


    韓非望著腳邊那散落一地的竹簡，心中五味雜陳。


    片刻後，他緩緩彎腰，拾起地上的竹簡，當(dāng)指尖觸碰到竹簡的那一刻，他微微顫抖了一下。竹簡上的字跡依舊清晰可辨，上麵寫著“法者，編著之圖籍，設(shè)之於官府，而布之於百姓者也”。


    這些字句，是他多年來鑽研法家學(xué)說的心血結(jié)晶，亦是他認(rèn)為能拯救韓國於水火的良方，可如今，在父王眼中，卻如此一文不值。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這些字，思緒不由自主地飄迴到當(dāng)年在蘭陵求學(xué)的時光。


    那時，荀子曾諄諄教誨：“治國如治水，堵不如疏”。


    在荀子的學(xué)堂中，他與同窗們熱烈探討治國之道，滿懷對未來的憧憬，一心想將所學(xué)帶迴韓國，施展抱負(fù)，讓韓國擺脫困境，走向強盛。


    可如今的韓國，麵對秦國的強大壓力，卻偏偏要引洪水入鄰，妄圖用“疲秦之計”換取一時的安寧，這與他心中的治國理念背道而馳，怎能不讓他痛心疾首。


    韓非又想起在市丘考察時的所見所聞，親眼目睹百姓因舊貴族肆意兼並土地而流離失所，那些百姓，眼神中滿是迷茫與無助，他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生活困苦不堪。


    而昨夜路過新鄭城門時，那一幕更是讓他痛心不已。


    戍卒們衣甲破敗，連手中的戈矛都已經(jīng)生鏽，毫無士氣可言。這樣的軍隊，又怎能抵禦強大的秦軍？


    想到這裏，韓非隻覺一陣寒意從腳底湧上心頭，不禁為韓國的前途感到擔(dān)憂。


    片刻後，韓非忽然笑了，笑聲幹澀而沙啞，在這空曠的朝堂上迴蕩。但那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滿是悲涼與絕望，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對現(xiàn)實的無奈，了無生氣。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韓王然離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向那個方向深深一揖，這一揖，是他對父王最後的尊重，也是對自己多年來堅持的一種告別。


    隨後，韓非挺直了脊梁，轉(zhuǎn)身離去。


    張平默默看著韓非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


    他與韓非相識已久，深知韓非心中一直有著遠(yuǎn)大的抱負(fù)和理想。韓非一心想要變法圖強，讓韓國重現(xiàn)昔日輝煌，為此四處奔走，進(jìn)諫獻(xiàn)策，可無奈總是碰壁。


    想起方才韓非眼中的悲愴，張平心中一陣刺痛。


    那個總在街角書肆與人辯論‘法、術(shù)、勢’的公子，終究還是不懂，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空談變法不如務(wù)實謀計。


    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各國紛爭不斷，實力才是硬道理。


    張平心中明白，空談變法，從理論到實踐，困難重重，且耗時良久，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


    若在秦國大兵壓境的當(dāng)下，務(wù)實謀計，先解燃眉之急，似乎才是更為現(xiàn)實的選擇，可這又何嚐不是一種無奈之舉呢。


    .........


    夜風(fēng)吹過宮牆，卷起滿地落葉。


    韓非站在自家府邸門前，他仰頭望著天上殘月，月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映得那雙眼睛愈發(fā)深邃蒼涼。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他的聲音混著風(fēng)聲，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歎息：“韓...韓國的命運，難道真要寄托在一條水渠上？”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懷中《孤憤》手稿，粗糲的羊皮紙邊緣早已被他磨得毛糙。


    忽然，他扯開衣襟夾層，摸出半截斷筆，借著廊下?lián)u曳的燈籠光，筆尖狠狠戳進(jìn)羊皮紙：“智術(shù)之士，必遠(yuǎn)見而明察；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


    今韓王不用遠(yuǎn)見明察之臣，而使巧佞之謀......”


    他的筆觸越發(fā)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控訴著韓國目前的困境和韓王的昏庸。


    “公子非。”


    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驚得韓非握筆的手一顫，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緩緩轉(zhuǎn)身，看到的是張平那張略顯疲憊的臉。


    “丞...相不必多言。”


    韓非擺擺手，聲音有些沙啞：“我在踏進(jìn)朝堂前，就...就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張平看著韓非，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歎了口氣，上前半步，壓低聲音道：“大王他......也是無奈之舉。若是秦軍壓境，國庫空虛，除了......”